它見識過鍾大夫一臉淡定地給妖開藥方,如今也來不及。劍拔弩張的氣氛裏,貓妖聽見青年的聲音清晰悅耳,宛如雨打芭蕉,草木都會為之肅立。“不要哭,哭就是在對這世界認輸。”鍾意振振有詞,之前它所熟悉的那綿軟消失不見,語氣懾人,鏗鏘有力。傘被吹落,風吹拂亮出他光潔的額頭,五官朗朗,明豔動人。第5章 清河之上,暴雨如注。“張屠夫,你披了雨披,咋又還帶草帽?不累贅?”鎮上修電器的光棍李老漢問。“嗨!鍾醫生讓我帶上!”張屠夫吼了一嗓子,將旁人遞過來的麻袋扔在“碉堡”上。“鍾醫生?寵物醫生?你咋還找獸醫看病呢?哈!”李老漢覺得好笑。張屠夫瞪了李老漢一眼。他一臉橫肉,嚴肅起來凶神惡煞,李老漢頓時噤聲。一陣雨砸下來,老漢像被不知名的東西撞了一下腰。“哎喲”一聲。“別嫌礙事!戴上草帽,就不會摔跤了!”張屠夫把摔倒不知道多少回的李老漢拽起來,給他不由分說扣上一頂帽子。他不知道鍾大夫的叮囑是什麽原理,隻發現這模樣單純的年輕人真的有些意思。如此戴了一陣帽子後,動作竟然會輕便許多。他大為感激!李老漢屁股摔得太疼,一開始將信將疑,又迫於張屠夫施加的壓力,沒把帽子摘掉。沒幾分鍾……帽子的威力一傳十十傳百,上百號人凡是出門有備而來的,都紛紛頂上。整條隊伍比之前效率提升不少,宛若佇立在河中的堅實人壩,毫不摔跤,幹勁十足。“獸醫不行?”張屠夫瞟了眼黃燦燦的隊伍,剜了李老漢一眼。“這獸醫真神!是懂什麽中醫學原理嗎?今天我摔得估計骨裂了,得空就去找他看看!”李老漢說。張屠夫瞪他一眼,有的人就是不敬畏科學,跟之前那對生孩子貓的夫妻倆一樣,明明自己什麽也不懂,偏要覺得人有病,欺負人家年輕單純麽。如天氣預報說,雨勢不降反增。張屠夫眯眼看到前方河流衝破一處小小的“堤壩”,心想派人過去加固,正要開口時,一道耀眼至極的閃電轟然劃至。瞬間爆破的巨響足以震破耳膜,眾人轉身看去,附近一處山坡半邊倒塌,樹木泥石頃刻而下,原本的草坡如紙片被揉碎,驚天的隆隆聲裏隻見飛沙走石。“快跑!泥石流!”張屠夫心裏咯噔一聲,果斷拋下岸防工事,觀察地形,跟著百來號人奔向溝穀的更高地帶。雖然那山坡極小,不會造成太大危害,但他悲哀地想:此次天公不幫忙,清平河守不住,鎮子凶多吉少。喧嘩稍息,他扭頭看向那片壞他們工事的山坡,忽然看到一柄藍色傘隨風滾落。眯了眯眼,他覺得好生眼熟!這是……鍾醫生的傘?!要他回家,他竟然沒走?他偏偏去那山坡上做什麽?早不巧晚不巧,遠不巧近不巧,他就在那山坡上遭了泥石流?他隻是個活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啊!對於很多同齡人來說,還是個初涉社會的孩子啊!想到那雙攝人心神的眼睛……直到方才……還是鮮活的一條生命啊?!*大好年紀隻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鍾意,著實站得有些腿軟。反正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他幹脆坐下,盤了個腿,坐在被巨龍削掉一半後,堪堪留住的崖邊泥地上。跟那條龍臉對著臉。頭頂正巧是一棵顫顫巍巍沒被衝走的老樹,貓妖瞪著眼睛,坐在樹丫上俯視他們一龍一人,有點搞不清楚這事態的走向。猜過鍾大夫開藥方,也猜過他湊過去觀察龍的身體,還猜過小小的凡人高念白大人的法號,但他一樣都不做。他……他現在要做什麽?隻見青年從隨手挎著的包裏掏出一塊床單那麽大的棉布片,不,就是床單,半是哆嗦地但很是堅持地伸到了巨龍碩大的眼邊。“心裏的傷,就隨風散了吧。”薄唇微啟,剔透的眸像含了水光。貓妖:??“畢竟眼淚是自己的,隻能為值得的妖而流。”他微眯眸,難過得像也遭遇心傷。貓妖:???“你的眼睛很美,不要被烏雲遮蔽。但淚水洗過,它會更清澈。”貓妖:????更誇張的是,這條龍竟然收回準備拍出來的爪子,乖乖盤臥在鍾意的對麵???微微風中,鍾意的勵誌雞湯濃且深情,隻是這深情對象是隻大怪物。“大人,為什麽會這樣?”貓妖跳下來坐在鍾意肩上,貓臉怔忪。青年微微側頭,叫他一句大人,便授之以漁,用微弱的氣音跟小妖怪解釋:“哭上半個月還不消停,這條龍,大概內心世界豐富,性格敏感。我也是試試能不能灌雞湯。”天知道鍾意不是文藝的性格,出門前的確覺得依賴貓妖不靠譜,臨時翻閱過許多散文。巨龍稍稍平息傷心,又瞧見貓妖好端端的樣子,委屈化為憤怒,抬起爪子就要抓它:“你打我,我活了幾百年,誰都不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它麵目猙獰,豎瞳危險,獠牙碩大。看上去再來一爪子,再□□的貓妖都會被pia死,更別提受傷的小凡貓。鍾意站起身,趁著龍都反應不過來,大步上前,而後結結實實地……抱住了龍的脖子。“乖寶,”鍾意按住暴走的它,柔軟純淨的臉龐貼在它的頸側,“溫柔的孩子,你值得最溫暖最寬廣的胸懷,妖一輩子總要遇上幾個妖渣,就把它忘了吧。一滴淚不要再掉。”半是因為這懷抱,半是突然聞到什麽喜歡的氣味,龍一滯,忽然又……又盤臥下來,緊緊挨住他。鍾意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貓妖不能直視:“我隻是看它從河裏跑出來,喊它回去而已,就是態度不太好,怎麽就是妖渣了呢?”還有這鍾大夫,明明看上去稚弱純潔的小凡人,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鍾意踩了貓尾巴一腳,小凡貓疼得跳起來。“到底是怎麽回事?”鍾意拍著它的頸部問。“你為什麽要從河裏出來呢?”青龍道:“吾乃青園,三百二十一歲,是一條鎮河蛟。前幾日,我靜息睡眠時,隱約聽見河外有人叫我,我稍微一動,發現鎖鏈被人解開。”“鎖龍鏈被人解開,這不可能。”貓妖小聲對鍾意說,“大人,這龍怕是也不說實話。”可能看出麵前這知心人的疑惑,青龍聲音激動:“是真的,我本來就是個社恐,習慣呆在水底。誰知道有人把我放了。我是條孤寡龍,一沒有親人羈絆,二沒有戀人陪伴,我自己出來有什麽意思呢?”貓妖:“你怎麽不對鍾大人社恐?”青龍:“我對好看的人不社恐。”鍾意:……青龍:“多少個深夜,我靜靜思考妖生,淚濕河床,任透明的淚珠隨著河流而走,這才是我喜歡的生活。”還真是條文藝龍,鍾意唔了一聲:“既然你這麽喜歡自己呆著,為什麽又要在天上飛半個月呢?”青龍語氣悲憤,道,“其實也不隻是因為貓妖打我而生氣為之……我……我看不清路了……我百年前入河之前,還能看見清平鎮西頭那棵樹上的每一片葉子,結果這次視物一片模糊。我以為哭著哭著就會好一點,根本沒用!今天才碰到你們倆。”鍾意覺得離譜至極:“近視?”青龍從一隻爪子裏掏出一隻金屬塊塊,上麵還套了個塑料袋袋。它嫻熟地用爪子戳了戳,熟悉的開機音樂響徹在半邊山坡上。“之前有個人把手機掉河裏了,我可能玩手機過度。”一人一貓這才明白青龍關於“社恐”這樣的時髦用語是從哪來的。貓妖打斷它:“好古老的手機啊,沒電怎麽辦?”青龍抬起一隻爪爪,拿著手機做了個優雅的拈花動作,指尖迸射出灰白的電波,方才50%電量的手機恢複到100%。鍾意:“………………”整天在戶內(河底)看手機,宅得要命,難怪會近視。貓妖忽然喵喵一叫:“你今天可算找對人了,鍾大人靈力非常,懸壺濟世,一定能幫你解決這近視眼!”“真的?!”青龍喜出望外,碩大的龍臉上露出嬌羞的笑容。“呃……”鍾意想了想,決定參照正常生物看病說起,“如果要知道準確的近視情況,先排除假性近視對你視力造成的影響,需要用托吡卡胺進行散瞳。”話音一落,他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上午時還隻想搬個家,離妖怪們遠遠的,下午怎麽,就真的開始考慮做妖怪醫生了。可能還是受不了任何一個動物在他麵前有哪怕一丁點的不舒服吧。“你有積蓄嗎?大概需要買十幾桶那麽多的托吡卡胺。”他補充道。不是摳門,是他窮。貓妖在鍾意耳畔大大打了個哈欠:“它有,它肯定有,龍最摳門,藏好多寶貝。狠狠宰它!”“對了……老龍,你讓我們再從你角上刮點沫沫下來,都說龍角能治咳嗽……”貓妖困懨懨地說。*半個多月的大雨忽然按了個休止符,《正在直播》的記者驚訝地收了話筒。清平鎮鄉親爬到自家屋頂上看太陽。久違的陽光讓人不適應,大家從來沒覺得這一輪金烏如此可愛如此美麗。沒有梧桐葉的遮蔽,水洗過的天空明淨透亮,像一方寬廣的水晶。空氣裏彌漫著草木的味道,清新宜人,久違的婉轉鳥鳴響徹在耳畔,街道中的流水在潺潺退去。老頭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婦們在房頂上嘰嘰喳喳。“都說清平鎮有神仙保佑吧,嘿,根本不會鬧什麽水災。我就老老實實守我的祖宅祖田!”“對了,這麽老個鎮子,從來就沒有發過什麽自然災害!”“就算是快淹了,嘿,那神仙也會撥拉出一隻手,關掉這雨。”是住在鎮東的人首先看到,一位周身濕漉的年輕人。他抱著一隻貓,赤著腳,沐著光,從遠處而來。雖然有些疲憊。“這是……”“鍾意!”張屠夫站在清平鎮牌樓下,衝著遠處走來的人激動叫喊,眼眶都紅了,“我還以為你……”他剛才一直想要去泥石流那邊救鍾意,可是被四五個壯漢攔住了。街道上,幹事崔哲正在組織清掃淤泥,望了一眼鍾意的模樣,忽然一怔,他心裏湧起一種奇怪的錯覺:上午沒好氣的讓這鍾意把雨關了,他這一身水,就是關雨去了……鍾意莞爾,視線卻停留在鎮頭空地上,一架突兀的、剛剛降落過來的直升飛機上。走出來的人身穿深灰色便服,長褲收攏在靴中,簡單的裝束,卻掩蓋不住一把奪目的好身材,舉手投足間優雅至極。長相更是鍾意罕見到的英俊。眉目深刻,鼻如懸膽,目光投來時,有讓人難以忽略的震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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