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因為他確實心動了。這聽起來似乎還有點世俗, 好像季宗明用金錢衡量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對他來說, 季家天文數字的財產, 也沒有霍初宵在他心裏的分量大。但這個物化的過程仍很令人著迷，仿佛原本虛無縹緲，無法觸及的東西, 有了一個屬於它的價值的錨定物。而最令他心動的, 卻是季宗明打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自己這件事。他寧可笨拙地給自己送那些花語亂糟糟的玫瑰、跑遍全城才找到的最正宗的師傅做出來的布朗尼、搜羅半個歐洲淘來的手工藝品，也不肯簡單又輕鬆, 還很帥氣地告訴他，我為了你, 放棄了什麽。就算季宗明一再強調這筆錢對他而言多麽的無關痛癢, az現在的日流水有多麽多麽驚人, 可霍初宵還是沒法不在乎。他想了很久，最後選擇對季宗明誠實：“有一點。”“隻是一點麽？”季宗明很誇張地歎了口氣, “那恐怕我現在把az賣了，也隻夠換你再多幾點心動。大藝術家都是這麽視金錢如糞土的麽。”霍初宵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有本事你當麵跟我說這話。”他這句也是玩笑, 但季宗明卻很認真地沉吟幾秒, 回道：“再有幾分鍾有個會, 我非參加不行。晚上呢？還記著咱們那次沒去成的藝術街區麽, 聽說今晚有狂歡活動，這一回，陪我去一次吧。就當是看在季家那隻夠你心動一次的錢的份上。”霍初宵一聽說他還要忙工作，就有點不安，他心說是不是自己占用他太多時間了？又清楚季宗明是個從不耽誤公務的稱職總裁，就急著要掛斷電話。季宗明卻不肯，說：“不是還有幾分鍾呢麽，再聊聊。”碰巧馬蒂斯也走到了霍初宵腳邊，扒著他的睡褲就想往他身上爬，哼哼唧唧地要撒嬌，霍初宵忽然覺得這一人一狗都有點粘人，不由得故意道：“聊什麽，晚上不就見著了。”“想聽你說話。”季宗明小聲道，像是周圍有人，怕被聽了去。這話別說他，霍初宵聽著，也有點臉紅，一個人在家裏待著，還禁不住四下張望，生怕哪裏竄出來一個熟人，笑他現在的小模樣。“季總！”遠遠地能聽見有人叫季宗明，霍初宵就知道不能再耽誤了，飛快地道了個別，就掛斷電話。通話截斷前，還能聽到季宗明特別氣急敗壞地衝那個員工喊知道了，扭頭又放軟了語氣想跟他再說點什麽。霍初宵攥著手機，回想了一下，嘴角就忍不住翹起來。幼稚。他心說。然而等到了傍晚，他還是十分鄭重地挑了一身衣服，還打理了一下發型，隱隱期待著和季宗明這沒有打著約會名頭的約會。他提前發短信問了，能不能順便帶上馬蒂斯，畢竟把小狗孤零零地扔家裏，自己出去快活，他於心有些不忍。上次從西西裏回來，馬蒂斯就委屈得不行，就算在別人家被照顧得再好，還是念主。好在那個藝術街區本來就是半露天的活動場所，中間是一個大廣場，一旁是各色商鋪，遛狗倒也合適，更何況馬蒂斯還小，也不用擔心嚇著路人。季宗明卻似乎有點不太樂意，像是不滿有別人，哦不，是別狗插足他和霍初宵的雙人遊，但總不好太小氣，就別別扭扭地答應了。原計劃還是去季宗明公司等他，結果出發前，霍初宵卻接了他的電話，說開會時間延長了，不知道幾點能下班，隻能讓霍初宵先去那裏自己逛逛，他等下了班，隨後就到。霍初宵倒一點兒都沒覺得不高興，反而問：“是不是公司事情太多，要不改天也行……反正我現在閑著。”季宗明卻有些激動地說不用，晚一會兒而已，再說今天的活動，換了明天就沒了。霍初宵拗不過他，隻好先去了。到了地方，果然比想象中更熱鬧，大概是活動主辦方請的人，還專門搞了幾輛花車來，大家可以隨意在車身上簽名塗鴉，圍了不少人。不過帶狗的倒是很少，馬蒂斯生得可愛，還引了不少人來逗著玩，好在它性子比霍初宵外向活潑多了，基本上替主人完成了社交任務。注意他的人多了，有好幾個人像是認出他來了，霍初宵生怕惹事，忙戴上口罩。他還有些慶幸自己沒在網上曝光馬蒂斯，所以別人也沒法通過狗子認出他來。他逛了一會兒，就看到人群裏有個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發放熱氣球，還挺紮眼的，而且他送的氣球也應景，居然都噴繪著一些美術大家的作品，霍初宵一眼就認出好幾幅作品來，不由被吸引過去，也打算買兩個玩玩。那個熊公仔見了他，就很熱情地遞了一個氣球過來，霍初宵一看，居然是自己的畫。“謝謝。”他拉了拉口罩，小聲道。公仔就衝他打招呼，擺手的樣子還挺可愛。霍初宵就想給他拍張照，拉遠了想拍個全身，誰知那個公仔居然跟著他走過來，又擺擺手。霍初宵沒明白，然而下一秒自己就被那個公仔抱了個滿懷，周圍一下子響起豔羨的聲音。他身段瘦削，被抱住，幾乎整個人都埋到了公仔身上，一時間傻愣著不知道說什麽。倒是馬蒂斯一直圍著那個公仔轉來轉去，最後居然端正坐好，衝著人家就開始叫。霍初宵忙道：“馬蒂斯別叫了。”可小德牧沒聽話，還是吠個不停，甚至還上去咬住了公仔的腳。霍初宵這下不能不管了，幹脆把狗抱起來，給那個公仔道歉。公仔摸了摸馬蒂斯的頭，似乎是衝霍初宵搖了搖腦袋，但是這身玩偶服實在是太大了，吃掉很多動作。霍初宵正打算道別後試著聯係一下季宗明，誰知那個公仔忽然對他做了個動作。霍初宵瞬間就愣住了。公仔伸出手，在身側非常幹淨流落地擺了擺。那是個霍初宵很熟悉的動作，熟悉到就算隔著笨重的玩偶服也能分辨出來。那是一個軍用手勢，代表前進。季宗明時常做。霍初宵幾乎目瞪口呆了，他看看做出那個手勢的胳膊，再抬頭看看那個公仔。公仔看出來他發現了，立刻有些高興地晃了晃腦袋。一點兒都不像是季宗明會做出來的動作。但這個人就是季宗明。“你是……”霍初宵還要說什麽，公仔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朝著一個方向就開始跑。碩大的玩偶服讓他們在人群中極為醒目，不少人還停下腳步圍觀拍照，都覺得一個熊公仔拉著一個懷裏抱著狗的年輕人一路狂奔，都算得上是一個行為藝術了。懷裏那隻半大的小奶狗還一路嗷嗷地叫。霍初宵跟在那個大大的公仔身後，亦步亦趨地跑著，望著那個有些滑稽的背影，忽然生出奇怪的感覺來。像是一場有些詭異的私奔似的。今晚的夜裏本來沒有風的，跟在季宗明身後，霍初宵卻隻覺涼風撲麵，吹得他快要飛起來。他們沒有跑很久，季宗明也並不是帶著他一味地亂跑，很快兩個人就跑到了一處有門衛攔截的房子前麵，看樣子似乎是這次狂歡活動的幕後所在，讓霍初宵驚訝的是，季宗明居然舉了個工作牌，通過了關卡，還順利把自己也帶了進去。裏麵都是一些忙著裝飾花車、準備一會兒的舞台表演的工作人員，看見這麽一個紮眼的公仔跑進來，也沒人注意，都習以為常的樣子。公仔就大大方方地拉著霍初宵走進了一邊的電梯，按下了直達頂層的按鈕。這會兒大家都在各自忙各自的，偌大的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可季宗明還是沒有摘下頭套，而是一動不動地麵對著電梯的按鈕麵板，也不回頭看霍初宵。霍初宵隻好伸出手戳了戳他，也不知道玩偶服厚不厚，自己那點力道能不能被他感覺到。但是季宗明還是不回頭，也不吭聲。霍初宵這下徹底迷惘了，他試探地叫了一聲：“季宗明？我知道是你。”電梯門開了，玩偶又衝他做了個手勢，就走了出去。霍初宵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這一片最高的建築樓頂。四周的街景一覽無遺，熱鬧的聲音傳達到上麵來，帶了些朦朧。季宗明走到了天台的最邊緣，靠在欄杆上，才脫下頭套，回頭看霍初宵。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但玩偶服裏悶得要命，他現在全身跟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濕漉漉的，額發貼著眉邊，回過頭看霍初宵，眼裏像含了水一樣瑩瑩地閃著光。霍初宵一見他正臉，反而不敢靠近了，放下了馬蒂斯，躊躇著站在原地。小狗倒是飛快地奔到了季宗明腿邊，上躥下跳，像是在炫耀自己早就聞出來是他了。季宗明揉了揉馬蒂斯的腦袋，誇了一句：“好狗。我都穿成這樣了也能聞出來。”霍初宵這才走上前，輕聲說：“你怎麽打扮成這樣了……不是說在公司開會麽？”季宗明本來已經脫下了全套玩偶服，正蹲下跟馬蒂斯鬧呢，聞言抬頭，衝他莞爾一笑，“這不是給你個驚喜。喜歡麽？”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個熊公仔。霍初宵抿了抿唇，“你剛剛幹嘛突然抱我，嚇我一跳。”季宗明嘿嘿了兩聲，像是有點害羞，摸了摸鼻子說：“就是，覺得你可愛。我穿著這個大號玩偶服，更顯得你小了。”霍初宵：“我比你大！”季宗明抬眼看他，眼裏炙熱的情緒都要溢出來，直把霍初宵燙得沒了底氣。和馬蒂斯玩夠了，季宗明站起來道：“一會兒有無人機表演，這裏高，看得更清楚，而且也不像底下那麽人擠人的。我可是為了能帶你來這兒，特意去跟這次的主辦方討了個兼職才辦成的。”他一把拉過霍初宵，附在他耳邊說：“這兒沒法給你放煙花了，放無人機，行麽？”霍初宵隻覺得全世界隻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和季宗明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他一句話都說不來，隻能僵硬地點點頭。季宗明放心地笑了笑，掰過他的身子，捂住眼睛，又壓在他耳邊道：“初宵，聽我倒數，五、四……”霍初宵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也接著數：“三、二、一。”季宗明捂住他眼睛的手驀地移開，霍初宵隻看到眼前原本還一望無際的澄澈的夜空上，忽然出現了一排排整整齊齊的無人機，閃著小小的燈光，拚湊出一個個形狀。霍初宵聽得到樓下人群發出的一陣陣驚呼。他知道那些人在驚訝什麽。因為那些無人機，拚出的每一個圖案，都是他的畫。曾經無聊的速寫、家裏牆上的那些裝飾畫、獲過獎的作品……以及，為az設計的那麵壁畫。那些驚叫的人不會知道，但霍初宵隻看一眼，就能認出來。他也在認出來的那個瞬間，感到熱淚盈眶。而霍初宵自己，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淚水。他很高興啊，他應該笑才對。為什麽要哭呢。季宗明汗津津的，就站在他身後不足半米的地方，幾乎和他後背貼前胸，男人身上潮熱的氣息近在咫尺，他甚至能聽到季宗明還在微微喘著氣。身體素質那樣好的人，也為了他，累成這個樣子。霍初宵甚至不知道他為了等到自己，穿著這身笨重的衣服在下麵等了多久。他隻能拚命地抬頭，瞪大了眼睛，用已經起了稅務的眼睛努力去看那些燈光，像是要把每一個光亮，都記在心裏。“初宵，”季宗明忽然低聲道。他回過頭。隻看到季宗明凝望他的、炙熱而認真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