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


    零陵城寒風呼嘯。


    戒備森嚴的南門城樓上,唐老夫子和韓夫人坐在一間暖和的小房內。


    不比之前韓夫人時常女扮男裝,今晚她在唐世勳的要求下,換上了一身得體的藍織暗紋絨月華裙。


    想到這壞小子不許她女扮男裝的理由,她不禁感到俏臉發燙,因他說莫要如此束縛,否則她的大胸脯會被壓扁的。


    真是個愛管閑事的壞小子!韓夫人不禁氣惱地白了他一眼。


    唐世勳正在有滋有味地品嚐著韓夫人帶來的藥膳湯,眼見她突然氣惱地瞪著他看,他不禁暗忖,莫非是嫌我沒讚她做的湯好喝?


    於是他伸出大拇指讚道:“是了,你煲的藥膳湯著實太美味,我光顧著喝都已忘記讚歎了。”


    “呃?”


    韓夫人聞言一怔,旋即眸子裏劃過一絲複雜之色:“嗯,真的很好喝呢!”


    唐世勳手上一頓,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幾個意思?哪有這樣自吹自擂的?他打趣道:“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有如此廚藝?哦不,在東安城的是你妹妹諾兒,如此看來你韓伊人倒是進得廚房出得廳堂啊?”


    “油嘴滑舌!”


    韓夫人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淡然道:“奴家可沒說是親自下廚煲的湯,實話告訴你吧,這是吳敬祖做的,其實他,嗯,經常會親手煲湯給奴家喝。”


    “我就說嘛!”


    唐世勳故作恍然狀:“在東安城時諾兒扮做你,那一日三餐都是菊香給她做的,我還納悶來著,莫非你這本尊竟還懂得下廚?原來是吳敬祖那小子啊!”


    韓夫人的眸子裏不禁劃過一抹失落之色,看來,這小子可不像吳敬祖那般會體貼我。


    唐世勳的嘴角微微上揚,他拿著湯匙又小啜了口湯,旋即一臉嫌棄地將湯匙放下,皺眉道:“這湯怎的越喝越酸呢?真是不像話!”


    說罷,他拄著拐杖起身走到一旁的牆壁前,默默地看著牆上懸掛的地圖。


    酸?不會吧?他都喝了大半蠱湯了,何況吳敬祖煲的湯怎會是酸的?韓夫人不禁疑惑地拿著湯匙輕啜了一小口,哪有酸味兒呢?


    韓夫人的心頭猛然一顫,她神色複雜地看著唐世勳的背影,雖然這壞小子沒直說,但他明明就很在意嘛!


    這時,房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來者之一是翟老八,他今晚不僅負責守衛唐老夫子,還負責帶各路信使來此匯報戰況。


    一個信使跟著翟老八進入房中,這信使恭敬地見禮後稟報道,接履橋的戰事極為激烈,已探知狼兵至少超過三千餘人!且其中有少量的官兵精銳!周副將請求增援,柳將軍已從東大營增派了一千士兵過去。


    信使說罷,與翟老八一同告辭離去。


    韓夫人用炭筆在一個小本子上將此事記錄下來。


    原本這記錄之事該由唐世勳的秘書秦薇兒來做,不過今晚情況特殊,秦薇兒陪著秦大人和秦九坐鎮大西門,並負責那邊的戰況記錄等事。


    唐世勳拿著一支紅筆在地圖上的‘接履橋’劃了第二個紅圈,並將一旁標注的‘二’改成‘三’。


    昨日下午申時,周副將率領一千士兵趕去接履橋駐防,到了夜裏亥時,狼兵開始陸陸續續出現並攻打接履橋營地,半個時辰前柳將軍的信使來報,接履橋的狼兵人數大致在兩千上下。


    誰知這第二個信使來報時,狼兵人數竟已超過了三千!


    韓夫人這時在旁蹙眉道:“也不知還會有多少狼兵會去攻打接履橋?若是楊總兵把所有狼兵都壓在接履橋這個‘腰眼’上,恐怕柳將軍麾下的周副將會很吃力呢!”


    唐世勳神色篤定地搖頭道:“不,狼兵絕不可能全在接履橋,至少有一部分還在楚江圩以北……”


    他指著地圖給韓夫人解釋了一番。


    其實他對柳將軍和周副將還是頗有信心的,昨日中午在榮盛酒樓時,他就與秦大人和莫將軍等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務與防區。


    其中,東邊和北邊都由秦大人的小舅子柳將軍負責,雖說柳將軍負責兩個方向,但實際上他所有的精銳隻需守住一個要點,即東北方向的接履橋。


    柳將軍麾下不僅有近兩千的本部兵馬,還有他賄賂招納的孫將軍麾下五百騎兵精銳,以及東大營和北大營的數千雜牌軍與輔兵,若連一個接履橋都守不住,那要來還有何用?


    而且唐世勳敢肯定,進行大迂回繞至雷公大嶺一帶的廣西狼兵最多也不會超過四千人。


    當初他離開東安城時,北上的廣西狼兵隻有四千來人,且分成了西線和東線兩支。


    後來楊總兵攻下石期站後,又有第二批的兩千餘廣西狼兵由桂入湘支援石期站。


    如此算下來,廣西狼兵頂多在六千餘人左右,其中有兩千人走的是陳副總兵的西線,即突襲高溪市和湘口關。


    而突襲高溪市的那一千狼兵實際上是吃了敗仗,即便後來陳副總兵親自率軍奪下了高溪市的南碼頭,但那一千突襲高溪市的狼兵已經是殘部了。


    而突襲湘口關的近千狼兵則跟著李將軍回攻大江口,再加上一定的戰死率,因此在東線的狼兵總數應當不會超過五千人。


    不過,這五千人也不可能全部進行大迂回去往零陵城東邊的雷公大嶺,至少在南邊的富家橋、五裏牌和瀧泊鎮,都有一定數量的狼兵。


    否則,童古將軍又怎會在瀧泊鎮遭遇狼兵的毒箭所傷?


    再有,零陵城北邊的冷水灘之湘江對岸的九衝嶺,自打童古的第一批援軍經過那兒時,就曾遭到過狼兵的襲擾,而第二批援軍遭到狼兵的襲擾更甚,可以想見,九衝嶺一帶同樣有一支數量未知的狼兵存在。


    唐世勳最後總結道,如此算下來能夠攻打接履橋的狼兵數量當在三千至四千人之間,至於說周副將還發現少量的官兵精銳,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是幾千個桀驁不馴的狼兵,若沒有官兵統轄,天知道那幫狼兵會否按照楊總兵的計劃行事?


    韓夫人自是聽了個明明白白。


    她不禁暗忖,難怪唐世勳不太擔心接履橋,柳將軍麾下的周副將處於守勢,哪怕是兩千對四千,這抵擋個一晚上總該不成問題吧?


    這時韓夫人看著地圖蹙眉問道:“若是這三四千狼兵以大部圍困接履橋的周副將,繼而派小部精銳北上攻打你的畫眉鋪營地呢?畫眉鋪那邊幾乎都是傷兵吧?”


    “嗬嗬!”


    唐世勳讚許地看了韓夫人一眼,撚須輕笑道:“沒錯,他們極有可能分兵去攻打畫眉鋪營地,但他們隻會吃不了兜著走!”


    他一臉篤定地解釋道,莫要看畫眉鋪營地傷兵滿營,但留在那兒的可都是精銳騎兵!哪怕他們傷了腿無法騎馬,但依舊能夠張弓搭箭!


    何況那畫眉鋪營地已經在他的指示下,由民壯百姓們挖了好幾條縱橫交錯的戰壕,無論是官兵還是狼兵去夜襲畫眉鋪,都不會討得甚好處。


    戰壕?韓夫人疑惑地看著唐世勳,她自然不清楚何謂戰壕。


    唐世勳正欲解釋一番,又有腳步聲至。


    一個信使跟著翟老八走進房中,這信使乃是從大西門而來,他恭敬地說道:“稟夫子,莫將軍麾下斥候報,官兵的前線營地有異動!似有大量官兵在集結!”


    終於動了!唐世勳鷹目一寒,沉聲問道:“可有探知官兵意欲向北還是向南?”


    信使搖頭道:“回稟夫子,還未探知。”


    唐世勳微微頷首,吩咐信使回去告訴秦九,密切關注前線官兵的動向,一旦官兵集結出發,定要第一時間來報!


    待到信使和翟老八離去之後,韓夫人已是將這條消息記錄在本子上。


    她神色擔憂地低聲問道:“世勳,你真不擔心湘口關的安危?”


    “擔心,怎會不擔心?”


    唐世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氣沉重地說道:“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若沒有足夠大的利益,又豈能讓楊總兵下決心夜襲湘口關呢?”


    韓夫人幽幽一歎:“你如此兵行險招,若是湘口關當真被奪,你,該如何是好?”


    唐世勳扭頭看了她一眼,打趣道:“若是湘口關真丟了,你不也解脫了?”


    韓夫人不禁一陣氣惱:“奴家可不是這個意思!再有,你是否讓顏梓玉她們全都去了湘口關?”


    唐世勳淡然一笑,隨即神色慢慢變得嚴肅,他沉聲說道,沒錯,阿梓、薛正和嶽三水等人全都去了湘口關,那邊的情況很是複雜,能否達成他的計劃,又能否守住,他也隻有六成把握而已。


    隻有六成把握?這豈非是賭徒行為?韓夫人一臉驚詫地看著唐世勳。


    唐世勳的嘴角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他默默地看著地圖,沒錯,對於湘口關他隻有六成把握,可是對於另一處地方,他卻有九成的把握!


    而現在他還得耐心地等,等待那個契機的出現,等待對方的行動。


    韓夫人看著唐世勳那堅毅的側臉和那耐人尋味的笑意,她突然有一種極其強烈的期待,眼前這個男人為了達成其心中的宏偉藍圖,究竟會如何謀劃這個不尋常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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