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半。


    冬雨暫時停歇了下來。


    兩個宋家的仆人抬著一頂轎子停在府學宮外,仇大剛等親兵圍在轎子旁,一個親兵走入了府學宮內。


    不多時,風姿卓越的韓夫人走出了府學宮。


    在她身後遠處,吳敬祖正在探頭探腦地看著她的背影。


    韓夫人麵有疑惑之色,不知唐世勳此時跑來找她做甚?而且還乘坐轎子來?


    帶著各種疑問,韓夫人撩開了轎簾一角。


    轎子不大,唐世勳一人坐在裏邊已是占去了大半的位置,韓夫人自是不便再進去,好奇地問他來做甚?


    唐世勳則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這大白天的!韓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


    但她以為唐世勳定是有何要事,隻好勉為其難地進入轎中坐在了他的腿上,並低聲問道:“有何事?”


    唐世勳摟著她豐腴的腰肢,笑嗬嗬地問道:“伊人啊,沒打攪你吃午飯吧?”


    韓夫人一聲輕哼:“少在這囉嗦,有屁快放!秀荷與景文公子等人可全在府學宮內等著奴家議事哩!”


    與此同時,她的雙手已是迅若閃電地抓住了唐世勳的手腕。


    就知道這臭小子想對我使壞!韓夫人的桃花眼中滿是揶揄之色:“你莫不是昨個夜裏沒被秦薇兒伺候好?若是你有要事就直說,若沒有,恕不奉陪!”


    說罷,她作勢便要離開轎子。


    唐世勳豈會讓她說走就走?他的手腕雖被她抓住,但他的雙手依舊有活動空間不是?


    他故作不快地沉聲道:“今日怎的一個兩個的都對老夫如此不敬!”


    韓夫人心亂如麻,她如何能真個阻止這壞小子的怪手?她的呼吸漸漸紊亂,嬌聲埋怨道:“壞蛋!這可是大白天!你很閑麽?”


    唐世勳咧嘴一笑:“我當然不閑了,隻是在下今個囊中羞澀,是以才出來化緣了。”


    “你怎的又囊中羞澀?”


    韓夫人的桃花眼中已現迷離之色,她不假思索地問道:“要多少?”


    眼見唐世勳笑著伸出五根手指,她嘟著嘴兒道:“要五千兩啊?”


    誰知唐世勳竟是搖了搖頭。


    韓夫人頓時欲念全消,神色不善地冷笑道:“好你個混蛋!難怪這個時候來找老娘!莫非你要五萬兩?你當老娘是開錢莊的?話說你缺銀子怎不去找你的江少夫人?她不是有大把的銀子?”


    “哎!我當然要去找她。”


    唐世勳神色無奈地苦笑道:“不過你我關係才最是親近,自然要先來找你了不是?你可知道我如今這窟窿沒個三十萬兩銀子堵不住啊!”


    “三十萬兩?”


    韓夫人驚得目瞪口呆,趕緊追問原由。


    唐世勳一聲輕歎,掰著手指頭數說道,門灘防線的白家兄弟麾下有三千士兵,另有兩千輔兵和民夫,再加上童古帶來的第一批援軍騎兵二千餘人。


    如今這七千餘人駐守於零陵城南邊的門灘、富家橋、五裏牌和瀧泊鎮等地,且全都聽從他唐夫子的調遣。


    不過,他們已經被拖欠了將近四個月的餉銀了!這不是都快大年三十了嗎?總得給將士們補上一些欠餉不是?


    除了南邊的將士,他在畫眉鋪營地還有一支五百人的騎兵隊伍,另有一千三百餘輕傷和重傷的騎兵,還有幾百個照顧傷員的百姓,這些人不也得要唐世勳來養?


    何況南邊的五千餘將士和兩千輔兵民夫等,隻剩七日口糧了,他還得給那邊籌措糧草不是?


    “嘖嘖嘖!將近四個月的欠餉?”


    韓夫人聽罷不禁揶揄道:“童古的騎兵來零陵城連一個月都沒有!難道他以前都沒發軍餉?還有白家老二和老三,他倆也從不發餉麽?再有你的畫眉鋪營地,他們是從祁陽縣來的第二批援軍騎兵,難道之前也從未發過餉銀?你這豈非成了冤大頭?”


    唐世勳搖頭苦笑:“一開始我也以為自己成了冤大頭,不過……”


    他耐心地解釋道,當他看完子詡的信之後,問了信使許多問題。


    這信使乃是子詡的心腹,他告訴唐世勳,其實無論是門灘防線的士兵還是童古將軍的騎兵,哪怕其中有不少是曾經大明的營兵和衛所兵,但加入張獻忠大帥的隊伍之後,這些遠離‘中樞’的軍隊就沒有額定軍餉之說。


    沒銀子怎麽辦?搶就是了!若是上司不讓搶,那就由上司自個想法子掏銀子出來。


    同樣的,糧草亦是如此。


    為何府衙的秦大人和許大人等想方設法的籌措糧草,又或是以其他商貿來籠絡一眾將領?這都是為了防止那些個士兵沒吃的就打砸搶惹是生非,因此隻能竭盡所能滿足他們。


    而在四日前的夜裏,即唐世勳聯合秦家發動政變的那晚,他命子詡公子去城南門外與童古部的一眾將領交涉。


    雖說一眾將領皆同意,在童古還未蘇醒之前都聽從唐夫子的調遣,而且他們還與門灘防線的將士們一同打下了官兵的富家橋防線。


    但是,唐世勳嚴令眾將士不可擾民,更不可燒殺辱掠,而子詡公子作為南部防線的負責人,亦是嚴格執行了唐世勳的軍令。


    不過問題也隨之而來,這南部防線的五千餘將士當中,足足有三千出頭的老賊!他們能打仗是不假,但桀驁不馴的他們又豈會甘心待在防區內枯守?


    而無論是白家兄弟的步兵還是童古部的騎兵,對於唐夫子的軍規皆頗有微詞,不讓我們去搶,那弟兄們的口袋越來越癟,銀子從何而來?


    子詡公子為了此事也是焦頭爛額,他隻好召集南部防區的所有高層將領商議,其實說白了,就是在談‘價錢’。


    將領們說的很明白,要弟兄們嚴守軍令可以,那就發軍餉!他們也不多要,就按原來大明的營兵之軍餉額度發放便可。


    而他們最開始跟子詡公子討要的可是半年的軍餉!最後是討價還價給壓到了三個月。


    那信使告訴唐世勳,子詡公子能壓到隻給三個月的軍餉已是極限,而三個月二十萬兩已經算很便宜了,畢竟那可是近六千的正兵和兩千鋪兵呐!


    再有,糧草那一塊同樣很是麻煩,之前糧草是由府衙籌措之後運往東大營,再由東大營統一調配。


    唐世勳之前還派親兵去了趟東大營找柳將軍,而柳將軍親手寫了一封書信讓親兵帶回。


    柳將軍現在同樣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在信中寫道,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的東大營之精銳和輔兵幾乎盡數派往了接履橋營地,如今還要分兵繼續北上畫眉鋪營地不是?


    高關嶺到畫眉鋪的這條北部防線,誰也不知究竟要與官兵僵持多久,柳將軍也是對糧草之事甚為憂慮。


    這隻是其一,還有莫將軍那邊。


    前日淩晨莫將軍率部支援湘口關時,柳將軍可是分配了半個月的糧餉給莫將軍。


    但倒黴的是莫將軍的船隊有近半都被官兵鑿沉了,連糧餉也都有近半沉入了瀟水當中不是?


    而今莫將軍又派人跟柳將軍討要糧草,柳將軍也是嘴巴發苦呐!


    柳將軍接著在信中提到唐夫子的南部防線,他知道那邊的糧草大概也就能撐到大年初五左右,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的東大營目前是當真沒有甚餘糧了。


    最後柳將軍還在信中問唐夫子,商會不是要跟東安城的商人購糧嗎?夫子可否催促商會盡快購糧回來?還有南邊的道州城等地,可否勞煩夫子致信道州的申將軍,先運一批糧草過來應急?


    當然,子詡公子的信使也善意地提醒唐世勳,若是夫子您實在拮據,不妨將那些軍製給放寬鬆些?


    唐世勳如何不知‘放寬鬆’是何意?那不就是讓一眾老賊出去禍害百姓?


    雖說他算不得是個愛民如子的善人,但今年的永州府本就連番遭遇兵災,若再不休養生息,還讓那幫老賊出去禍害,那豈非是飲鴆止渴?


    唐世勳說到這兒,一臉鬱悶地揉了揉太陽穴:“他柳大鈞還巴望著我給他籌措糧草呢!你說我能怎麽辦?無論銀子還是糧食,我必須要想辦法給南部防區的將士們弄來!而且,我決不允許他們壞了我定下的軍紀!否則明年開春怎麽辦?往後難道要繼續走獻賊的路子不成?”


    韓夫人聽罷不禁伸出柔荑摩挲著他的臉頰,她很能體會唐世勳的心思,也極為理解。


    可是,理解歸理解,但她哪有五萬兩銀子去接濟他?


    旋即韓夫人抱怨道,你以為我就零陵城內的這些個錦衣衛的密探要養?整個永州府如今除了東安城,其他諸州縣可都有她的密探和暗樁,再加上外圍的線人呢?她同樣要花銀子養人不是?


    這還罷了,還有衡州府、寶慶府、辰州府和長沙府呢?這些地方的錦衣衛密探和暗樁可都是她韓伊人的手下!她若不拿銀子養著,那豈不是坐等她名義上的夫君裴公子去挖她的牆角?


    “我知道!伊人你的難處我都知道!”


    唐世勳自是理解地拍了拍她細滑的手背,隨即他抬了抬眼角道:“話說,那趙豐和吳敬祖不是都家底豐厚嗎?要不,你跟他倆借一借?”


    “你!”


    韓夫人既是好氣又是好笑,她不禁白了他一眼:“晚了!趙豐和吳敬祖如今都在奴家那兒蹭吃蹭喝,哪還有餘銀?”


    “什麽?”


    唐世勳的鷹目睜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罵道:“他倆怎的如此不要臉?居然還好意思蹭你的夥食?”


    你個厚臉皮怎好意思說人家?韓夫人嫌棄地斜睨了他一眼,幽幽說道:“自打奴家來到零陵城,無論趙公子和吳公子,又或是許公子等人,誰沒有以各種名義給奴家送銀子?哪像你個壞蛋!老娘不僅給了你好幾百兩黃金,還把自個兒都倒貼了不是?”


    ‘咳咳!’


    唐世勳忙輕咳幾聲掩飾尷尬,旋即轉移話題問道,趙豐和吳敬祖為何也沒了餘錢?居然淪落到蹭飯這等地步?莫非是讓人給劫了?


    就知道你會岔開話題!韓夫人故作氣惱地一聲輕哼,低聲答道,趙豐和吳敬祖還真是讓人給‘劫’了,那人就是馬知縣!而且是生生吃了他倆四萬多兩銀子!


    四萬多兩銀子?唐世勳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馬知縣竟如此會搞銀子?人才啊!


    於是他連忙向韓夫人詢問個中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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