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零陵城各條主街道燈火通明,不少酒樓和店鋪張燈結彩,但街上的百姓甚少。


    今晚乃是崇禎十六年的最後一個夜晚,即便今年過得再慘或不如意,但百姓們依舊會盡可能讓自家的年夜飯豐盛一些,而後自是闔家守歲。


    經曆了今年的兵災後還能合家團圓的家庭寥寥無幾,但活著的總得往前看不是?


    雖說零陵城外的戰事波譎雲詭,且城裏城外的難民不計其數,但百姓們對於即將到來的崇禎十七年,依舊懷揣著一絲憧憬。


    萬壽街,梨樹巷內的齊家大宅。


    齊大堅的妻妾兒女及近親共聚一堂,如他的弟妹蔡氏和侄兒齊雙喜等人亦是同來守歲。


    雖說難得有這麽一個空閑的夜晚,但齊大堅可沒空去與家人團聚,因為他很忙,此時他正和長子齊文俊、侄兒齊雙喜正坐在書房內議事。


    齊文俊素來有孝心,眼見父親齊大堅那烏黑深陷的眼窩和愈發消瘦的臉頰,他不禁心疼道:“爹,您要不還是先睡一覺吧!自打您跟了唐夫子之後,這都多少天沒好好歇息了?”


    齊大堅這一家之主在子侄們的麵前自是威嚴十足,他冷哼道:“歇息?你可知萬事開頭難?明日就是老夫正式升任知縣的第一日,如今縣衙的事務由老夫一手把持,還得防著那幾個親近秦家和馬向禮的損貨給老夫背後捅刀子!何況唐夫子吩咐了如此多的事,你說老夫如何睡得安穩?”


    齊文俊低聲嘟囔道:“在那位老爺子手底下做事也太辛苦了些,早知如此您還不如隻做個縣丞呢!”


    “休得胡言!”


    齊大堅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他怒其不爭的罵道:“你都快三十歲了,怎還如個毛頭小子似的少不更事?若老夫還隻做個縣丞,你以為咱們齊家會有如今的好日子過?”


    旋即齊大堅神色凝重地叮囑道:“文俊,雙喜,你倆都給老夫聽清楚了,以後切記管好你們的嘴,不可在外說一句埋怨唐夫子的話!”


    齊文俊和齊雙喜皆是恭敬的應下。


    看著這唯唯諾諾的兩個子侄,齊大堅暗自歎了口氣,不比秦家和許家等家族,他齊家這一脈以前就不是甚豪門望族,也沒有深厚的底蘊,而齊大堅的嫡親子侄隻有齊文俊和齊雙喜二人。


    偏偏這倆人就沒個有主見的,但凡有何要事隻會來請示齊大堅,也隻懂得按照齊大堅的意思去行事,雖說兩人也沒甚大錯,但委實乏善可陳。


    但齊大堅也隻能感歎而已,他們齊家這一脈連同城外鄉間的旁親等,就沒一個能被他看上眼的,這個家還得他自己來苦撐不是?


    他撇開心頭的思緒,換個話題道:“俊兒,府學宮的學正和四個副學正的職位可有選出?你可有機會?”


    齊文俊一臉尷尬的訕笑道:“爹,孩兒哪有資格去競爭那幾個位子?何況這大過年的,此事或許還得過上幾日,不過韓夫人說她會幫我盯著,若有機會就推我一把,興許能拿到一個訓導的職位。”


    “訓導嗎?”


    齊大堅撚須陷入了沉思。


    由於府學宮距離萬壽街頗近,因此府學宮‘改製’的事兒他一清二楚,畢竟這可是唐夫子的‘建議’,他自是格外認真的研究過。


    要說這府學宮若行改製之後,真正的核心層隻有五人,即一位學正和四位副學正,在其下則是十個以內的‘訓導’。


    雖然訓導不能使用那三塊可通行與監督‘軍、政、商’三界的令牌,但若想競選下一屆的正、副學正,則必然會從訓導當中選出。


    想及此,齊大堅用一支炭筆將此事記錄下來,旋即沉聲問道:“韓夫人說興許能幫你拿到一個訓導的職位?此話甚是模棱兩可,她可是在暗示你需要銀子運作?”


    “哎喲爹爹啊!”


    齊文俊不禁一陣好笑,他的臉上滿是回味之色:“伊人她既善良又溫婉,豈會和你們似的有如此多彎彎繞繞?她說會幫我定是真的,隻不過如今連五個正副學正都未選出,她自然不好把話說滿。”


    韓夫人善良溫婉?齊大堅和齊雙喜皆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齊文俊。


    齊雙喜總算是忍不住開口了,但他自是不會取笑堂兄齊文俊,而是說了另一件事:“大伯,堂兄,今日午時過後,韓夫人經過縣衙門口時跟俺交談了些事兒……”


    午時那會兒齊雙喜正在按照齊大堅的吩咐招募難民青壯,此事本就不是甚秘密,他自然沒對韓夫人隱瞞。


    當韓夫人聽齊雙喜說罷,她沉吟了會兒後笑道:‘巧的很,奴家近日施舍了一家難民,晚些時候奴家便讓他們來找你。’


    之後韓夫人便告辭離去。


    約莫過了個把時辰後,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來縣衙門口找齊雙喜,此人自稱姓汪,說是韓夫人介紹來的。


    雖說這汪姓男子衣衫襤褸,乍看上去像是難民,不過有哪個難民像他似的高大魁梧?這一看就是沒餓著肚子的人不是?


    當然,此人既是韓夫人介紹來的,齊雙喜自然不會拒絕,他隻是覺得此人甚是麵熟,隻不過當時沒想起是誰。


    到了酉時,今日招募的兩百餘個難民青壯和一千好幾百家眷都去了城南門外。


    汪姓男子亦是帶著他的妻子和一對兒女,不過齊雙喜感覺那女子和兩個孩子對汪姓男子甚是畏懼。


    而後壯班的兩個衙役和十來個白役領著這些難民步行去了門灘。


    齊文俊聽到這兒不禁皺眉道:“雙喜,這有何問題?這豈非說明伊人她心地善良?”


    齊雙喜神色詭異的笑道:“嗬嗬!堂兄啊,俺當時也沒多想,後來俺的腦子裏突然浮現了一個人的模樣來,頓時想起這汪姓男子是誰了,汪慶達!沒錯,定是此人!”


    齊大堅聞言眉頭微皺,他似乎在哪兒聽過這汪慶達的名字。


    齊文俊則一聲低呼:“汪慶達?他可是原大明的旗總,而且是零陵城東門守將趙吉晟的把兄弟!不是說他已經戰死了嗎?”


    原來是他啊!齊大堅頓時恍然,而他的腦子轉得不是一般的快,他斜睨了齊雙喜一眼:“雙喜啊,你把老夫的猜測告訴了韓夫人?”


    齊雙喜憨笑著摳了摳後腦勺:“大伯,俺當時沒收住嘴,就把您說唐夫子是借著招募難民修碼頭的由頭,實則要招募新兵的猜測告訴了她。”


    眼見齊大堅的神色變得陰沉,齊雙喜忙補充道:“不過大伯您放心,俺隻告訴了韓夫人,別的人可不知曉!”


    齊文俊一臉無所謂的笑道:“告訴伊人有何關係?她與唐夫子的關係誰不清楚?咱們齊家也都在幫唐夫子做事,那豈不是和韓夫人乘在一條船上?”


    齊大堅已是懶得罵齊雙喜和天真的齊文俊,他見齊文俊依舊不得要領,於是他神色凝重的解釋道,韓夫人此舉可謂布局深遠!好在雙喜認出了汪慶達。


    假若真如齊大堅所猜想的,唐夫子是要練新兵,那麽以汪慶達的從軍經驗和孔武有力的身板,定能在新兵中脫穎而出,但這汪慶達可是原大明的軍人!誰知道此人會否在將來對唐夫子不利?若真如此,負責招募難民青壯的齊大堅豈能脫得了幹係?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韓夫人是想讓汪慶達去為唐夫子效力,並在新兵當中占得個重要的職位。


    再有,誰知道是否隻有汪慶達一人扮作難民青壯?畢竟趙吉晟與其麾下的幾十號官兵之前都藏匿於東山,如今趙吉晟獨自待在府學宮,那他麾下的弟兄們會否都陸陸續續扮作難民混入唐夫子的新兵當中?


    齊文俊聽罷不禁嚇了一跳,若按著他爹所猜測的,汪慶達等幾十個官兵全都混進了唐夫子的隊伍當中,那可當真不知是福是禍。


    當然,齊文俊的心裏依舊不相信韓夫人是個心機如此深沉的女人,又或者是他不願意如此去想。


    齊雙喜一臉擔憂的說道,唐夫子至少要招募上千難民青壯,幾十個官兵混進去也沒法細查不是?


    齊大堅沉吟許久後提筆寫了一封信,並吩咐齊雙喜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去給唐夫子,至於說招募難民之事,他命齊雙喜明日照常便可。


    而後齊大堅突的又想起一事,他冷聲問道:“雙喜啊,雨菲今晚怎的沒來吃年夜飯?再有,她為何還要四處去說唐夫子三日內就能打下西塘觀?且明日就是第三日了,這豈非徒增眾人的笑柄?”


    齊雨菲即齊雙喜的親妹妹齊仙姑的本名,不過除了齊家的親人,外人已是叫慣了她齊仙姑。


    齊雙喜無奈的苦笑道:“雨菲說她得到了神仙的啟示,今晚要獨自在她的‘祭壇’給唐夫子祈福來著,俺也跟她說莫要四處去嚷嚷甚唐夫子三日大捷的胡話,但她說這可是神仙告訴她的,定不會有錯!大伯,俺是真勸不住她啊!”


    齊文俊嘴角一抽,還三日大捷呢?堂妹她可真敢說啊?


    齊大堅搖頭暗歎,真是家門不幸啊!他齊家怎會出這麽個讓人頭疼的仙婆子來?


    ‘咚咚咚!’


    這時,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門開,齊家的老仆一臉焦急地跑進來說道:“老爺,大事不好了!那全州城的黃員外,被柳將軍的士兵給送出城了!”


    “啊?”


    齊大堅等三人皆是一聲驚呼,他們立馬想到柳將軍定是故意的!


    齊文俊已是心慌意亂,黃員外定會將那愚溪軍債的事兒告訴官兵,這西塘觀還能打得下嗎?堂妹雨菲的神仙還預言唐夫子三日內大捷?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雖說西塘觀之役無論輸贏也不會太影響零陵城的安危,可是卻會影響軍債啊!齊文俊忙不迭問他爹齊大堅,爹,明日還買不買軍債?再買豈非虧得更多?


    齊大堅的神色陰晴不定,他同樣也沒了主意,誰知道柳將軍會如此不厚道,這不是明擺著要把所有買軍債的人往死裏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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