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威身穿快班公服,獨自站立於數百柳家軍士兵的外圍。


    在他身後不遠處還跟著幾個畏畏縮縮的快班衙役,幾人雖礙於情麵跟著於捕頭來,但眼見如此多的軍爺,幾人已是雙腿發軟,他們自是不敢跟著於捕頭太近,且他們尋思著,一旦有甚異變他們幾個也好趕緊扯呼不是?


    手下有甚想法於威自是心知肚明,他那銳利的雙目中布滿了血絲,自從他被齊大堅提拔為捕頭以後,這段時日他當真是沒能睡上一個好覺。


    半個時辰前於威還在調查縣衙監獄的投毒案,他無意間從手下口中得知軍債事務所的王夫人被柳錫承挾持,且齊知縣從城南門調了幾十個士兵去事務所,而於威敏銳地想到自己的二弟於猛如今不正是王夫人的護衛之一?


    隨後於威自是放下手中事務去打聽於猛在何處,果然,於猛竟是帶著十五個護衛一同趕去了別處,想來該是去解救王夫人了。


    好在於威手底下的捕快們都各有各的門路,不到半個時辰便查到柳錫承在文星街的土地祠外,而於威已是有了某種不詳的預感,因此連忙從城南趕了過來。


    眼下的情況自是讓於威始料未及,他沒想到柳錫承會搞出這麽大的陣仗來,且他適才還聽到了喊殺聲,而此時現場卻靜得可怕,於威如何不擔心他的二弟於猛已經遇難?


    柳八這時擠開一眾士兵來到了於威麵前,他神色倨傲地瞥了眼於威的裝束:“原來是縣衙快班的於班頭。”


    旋即柳八若有所思地哂笑道:“這可有意思了,於班頭的二弟竟然是唐夫子的親兵?”


    於威心頭一凜,適才他太過急躁了!他那聲‘二弟’喊出口後,隱約聽到於猛嘶吼‘大哥快走!’


    這豈非是暴露了他於威跟唐夫子的親兵於猛之間有關係?


    柳八不待於威說話,對身後揮了揮手,隻見兩個魁梧的士兵架著傷痕累累的於猛走了過來。


    於威瞥見二弟於猛的慘狀,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緊握住腰間的刀柄:“柳八爺,你們今晚究竟意欲何為?莫非是真想與唐夫子翻臉?”


    柳八不置可否地哂笑道:“咱們可沒說要與唐夫子翻臉,隻不過這幫護衛拔刀襲擊柳公子,咱們又豈能坐視不理?”


    “荒謬!”


    於威怒極而笑:“你們幾百號人還怕十幾個人襲擊?這豈非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在這時,於威的身後傳來一聲譏笑:“於班頭說得好!柳家如此顛倒黑白可真讓人唾棄!”


    柳八聞言頓時怒喝道:“哪個不長眼的敢罵我柳家?”


    然而當柳八看清來人,神色頓時變得凝重了起來。


    隻見身穿公服的曾有才神色淡然地走到了於威的身旁,而於威手下的幾個快班衙役則恭敬地稱呼他為‘曾典史’,那句譏笑之語正是曾有才所說。


    典史乃是縣衙裏排在知縣、縣丞和主簿之下的第四號人物,主責為‘掌司奸盜’與‘察獄囚’等事,因此典史對於縣衙的刑房、快班與監獄都有監管與調度之權。


    若隻是一個升任典史的曾有才,柳八自然不會放在眼裏,可是在曾有才身後還跟著近百人,那為首者才是讓柳八心生忌憚之人。


    獨臂將軍龐大海!雖說柳八隻是在城裏作威作福之輩,但他又怎會不知道龐大海的名頭?


    那可是以三百人就敢去衝擊官兵陣地的猛將!此人不僅敢打,且還以折損百人的代價生擒了陶將軍不是?


    這龐大海雖隻帶了近百人到這土地祠外,但他們那百戰老賊的氣勢又豈是柳八等人所能比擬?


    即便柳八此時有三百多士兵在周圍,但他依舊感到心神不安,而且他隱約感到某種不祥的預感,因他知道龐大海在這零陵城的歸隱巷中可是有二百來號嫡係老賊的!


    果然,就在龐大海出現在這土地祠西側之時,東側那邊傳來了一聲大吼:“龐將軍,俺老黃來也!”


    說話者乃是龐大海的嫡係幹將黃爺,看來龐大海是將手下一分為二,從東西兩邊圍堵柳家軍。


    於威的神情無疑是複雜的,他當然不會傻乎乎的獨自來救二弟於猛,當他趕來文星街的同時就已派人去歸隱巷龐宅找曾有才,拜托曾有才請龐大海將軍出麵來阻止柳家。


    這是於威的無奈之舉,要知道齊知縣雖是調了城南門的士兵趕去萬壽街的軍債事務所,但於威也清楚齊大堅的意圖隻是想保住唐夫子的二十萬兩軍務用銀,至於被挾持的王秀荷與十幾個護衛,齊大堅也是鞭長莫及。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實力不對等,齊大堅的勢力隻在城南,能夠把持住南門已經是他的極限。


    且這還是緣於秦大人授意柳將軍放鬆對南門的掌控,以免讓唐夫子以為他秦、柳兩家有擁兵自立之野心。


    同樣的,瀟湘門也是秦大人授意柳將軍莫要去插手的城門,因為瀟湘門的守將莫生財乃是莫將軍的親堂弟,這也是秦、柳兩家對莫將軍的示好之舉。


    因此齊大堅哪怕從南門調了幾十個士兵出來,也隻敢在城南一帶晃悠,他斷不敢帶著南門士兵跑去城內其他地方營救王秀荷,否則若是讓柳將軍知曉了,後果難料不是?


    於威對齊大堅的為難也甚是理解,且他也深知唐世勳跟疑心病甚重的龐大海之間乃是麵和心不合,但這零陵城內與唐夫子親近的軍方勢力隻有南門的二百餘守軍和龐大海的二百餘老賊,若要救二弟於猛,於威隻能把希望放在龐大海身上。


    至於說甚漢幫瀟湘堂和阿梓的細作隊伍,於威並未考慮去求救,一來他跟漢幫瀟湘堂不熟絡,二來他很不喜歡那毒婦阿梓,再者說,一幫江湖人士又豈能與真正的士兵抗衡?


    而站在龐大海身邊的曾有才和嶽老財也同樣神色複雜,其實當於威的手下去歸隱巷求救時,曾有才並未打算將此事告訴龐大海,而嶽老財這個臥底也讚同曾有才的觀點,能不動用龐大海就最好莫要動用。


    但讓曾有才和嶽老財無奈的是,龐宅門口的士兵可是龐大海的手下,他們在得到於威的求救消息後匯報給了方忠仁,而方忠仁則眼睛一亮,隨即與龐大海商定派兵去營救唐夫子的幹女兒王秀荷。


    也不知龐大海此來是福還是禍啊!曾有才和嶽老財不著痕跡地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彼此的擔憂之色。


    柳八盯著龐大海看了會兒後抱拳冷笑道:“素問龐將軍乃真猛士也,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但今晚這事與龐將軍你可沒甚關係,不知你這般前後堵截意欲何為?”


    “前後堵截?”


    身穿陳舊山文甲的龐大海用他的右手捋著短須揶揄道:“你柳八爺手底下三四百號人在此,而本將隻二百人又如何能堵截之?”


    旋即龐大海指了指柳八身旁被架著的於猛,扭頭看了於威一眼:“於班頭,這位是你的二弟?”


    於威一聲輕歎,這事他本就無可辯駁,隻得無奈地點頭默認了下來。


    龐大海若有所思地睨了曾有才一眼,他知道於威早在東安城時就是曾有才招納的捕快,且辦案很有一手,但他可從未聽曾有才提起於威有個親弟弟在唐夫子身邊做親兵。


    而且,唐夫子手底下的親兵同樣身披黑披風,且披風上有白色條杠以區分等級,從這於威的親弟弟披風上的條杠來看其職銜乃是百總,亦即是說,此人乃是唐夫子的親兵隊長或副隊長!


    曾有才暗自苦笑,他自然猜到龐大海的眼神是何意,這可讓他如何跟龐大海解釋?


    龐大海自是不會在此時去追究曾有才,他神色冷漠地看向柳八,並提出了他的條件,即刻釋放王夫人和唐夫子的親兵們,否則後果自負!


    柳八雖忌憚龐大海,但他豈會輕易就範?何況若是連人質都沒了,他還如何跟龐大海叫板?


    龐大海似乎早就料到柳八不會輕易答應他的條件一般,他的眼中不禁劃過了一抹詭異之色,旋即屈指在口中吹出了一聲高亢而嘹亮的口哨聲。


    哨聲剛落,另一頭的黃爺與方忠仁等近百老賊揮舞著兵器衝向了柳家軍,頓時,喊殺聲震天!


    “你!”


    柳八不敢置信地看著龐大海,這廝莫不是瘋了?他還真打啊?難道他不擔心人質?


    想歸想,柳八也知今晚難以善了,他立刻退回自己的陣中,而於猛亦是被他手下給帶走。


    隨即柳八從懷中掏出個竹哨吹響了一陣急促的哨音,俺倒要看看你們人多還是俺們人多!


    與此同時,龐大海這邊亦是與柳八的手下混戰作一團。


    於威驚得目瞪口呆,就在他愣神間,眼疾手快的曾有才將他給一把拉到了外圍。


    他神色焦急地拽住曾有才的衣袖問道:“曾兄,龐將軍這是何意?他豈非是要害死王夫人和我二弟等人?”


    曾有才一臉苦澀地笑道,兄弟啊!事已至此,你我皆已無法改變何事,哎!令弟和王夫人等人,隻能是聽天由命了。


    而嶽老財亦是如泥鰍般從混戰的人群中擠了出來,他正在仔細地環顧周遭環境,並低聲告訴曾有才和於威,柳八那廝吹竹哨定是在繼續召喚援軍!若龐將軍等人扛不住,咱們仨可得先想好退路才是。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是騎兵!而且絕不止幾十騎!柳八居然能調動柳將軍麾下的精銳騎兵?嶽老財、於威和曾有才皆是神色一凜。


    要知道柳將軍的東大營原本隻有步兵,但秦九等人把孫將軍迷倒之後,孫將軍麾下最寶貝的幾百個精銳騎兵亦是被秦、柳兩家所收買。


    但哪怕是柳將軍如今主持接履橋、畫眉鋪和高關嶺的防務,他也沒有把這幾百個寶貝疙瘩給放出去不是?


    想及此,嶽老財趕緊拉著曾有才和於威往不遠處的漆黑巷道跑去,這大夜晚的若是被騎兵給當街踐踏,誰還能活命?他們又豈會跟著那心思詭異的龐大海一同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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