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娘皮莫非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唐世勳神色複雜地瞥了秦薇兒一眼。


    不可否認,他心裏的確有一絲絲暗惱,畢竟哪個軍頭願意向外人透露自己的軍務詳情?


    但唐世勳又的確是有與柳將軍互通軍務的設想,因為這對於零陵城的南、北兩線防務之戰略統籌有著重要的意義。


    隻不過這個小娘皮怎的能想到這點?她怎會知曉我的底牌?唐世勳心中驚疑不定,這種貌似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覺委實讓他渾身不自在。


    但既然秦薇兒提出了這個關鍵點,唐世勳自是不會拒絕。


    這不僅是因為他本就有此意,更因為他深感時不我待。


    唐世勳雖不精通曆史,但崇禎十七年的不少大事件他還依稀記得,或許他在今年春季恐都難以北出永州府,但他又怎會枯守在零陵城混日子?


    因此他要籌備和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而在零陵城的北線防務這方麵,目前他是不得不倚仗柳將軍,隻有雙方精誠合作,才能讓他無後顧之憂。


    於是唐世勳抬手看向秦薇兒,撚須笑道:“這是自然,此事你們秘書一科必須做到公正而細致……”


    他指出,東大營和北邊的接履橋營地、畫眉鋪營地,秘書一科都得給他仔細抄錄一份軍務詳情。


    而他的南部防線這邊也同樣如此,門灘、富家橋和西塘觀三處營地的內務詳情,秘書一科也詳細核查,並抄錄一份附件交給柳將軍參閱。


    唐世勳還告訴秦薇兒,南部防線這邊的具體軍務,他已經讓子詡公子全麵統籌核查,但秘書一科乃是他的直屬機構,自然有權複查核實。


    大氣!許南瀟、王秀荷與左氏皆是麵露欽佩之色,這位老爺子果然非常人!


    但把南部防線的軍務詳情告訴柳將軍合適嗎?哪怕許南瀟等三女再是想破腦袋,也猜不透老爺子這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何藥。


    秦薇兒也好不到哪兒去,她適才隻是通過分析唐世勳的話,再憑直覺猜到他有這個意思。


    因她已聽出了唐世勳的言外之意,他要求的是讓她去東大營‘抄錄’一份細務詳情,亦即是說,他是讓秘書一科去協助和統計東大營的所有細務並登記造冊。


    這看似唐世勳要插手東大營的軍務,其實對於秦薇兒的舅舅柳大鈞而言也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秦薇兒如何不知她舅舅的東大營問題頗多?若能將所有明細登記造冊,這自然對舅舅有益處不是?


    但她哪知唐世勳此舉的真實意圖已是涉及到整個南、北防線的戰略統籌之高度?


    而且秦薇兒敏銳地察覺到唐世勳絕非是要對東大營動刀子,因為她知道唐世勳的兵力雖強於她舅舅柳大鈞,但唐世勳目前也絕對吃不下東大營。


    而且秦薇兒已是感到唐世勳讓她做秘書一科的科長,恐怕不僅僅是為了籠絡秦、柳兩家,至於他究竟有多深的謀劃,秦薇兒也是不得而知。


    她不禁暗自苦笑,這個比她小八歲的壞小子究竟是吃甚仙藥長大的?他那深沉而縝密的心思委實讓她捉摸不透。


    眼見秘書一科和秘書二科都已經被唐夫子安排了要事,王秀荷這個秘書三科的科長自然也請示道:“幹爹,奴家今日上午可是繼續去軍債事務所?再有,下午零陵商會要舉行新年的第一次大會,奴家打算去旁聽,而府學宮那邊會在大年初五進行‘學正’的競選……”


    唐世勳仔細地聽王秀荷說完後吩咐道,上午她不必去事務所,待會兒陪他去書房繪圖,至於軍債事務所那邊,讓宋家那兩個丫頭和宋四管家去便可。


    繪圖?王秀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即起身去吩咐宋四管家等幾人。


    而秦薇兒、許南瀟和左氏已是吃完了早餐,三女皆有要務在身,自是恭敬地告辭離去。


    左氏雖神情失落,但她可不敢忤逆唐夫子的意思,她自是要先陪許南瀟去一趟縣衙,而後再一同去門灘與許南瀟進行交接。


    唐世勳在左氏離去之前叮囑她,待到交接完之後便回來,他有其他要事交給她去做。


    當左氏聽到唐夫子這話方才轉憂為喜,她還真擔心老爺子不待見她,甚至要將她給‘踢回’歸隱巷的龐宅去。


    若當真如此,她又如何向夫君方忠仁和那凶狠的龐將軍交代?


    辰時至,天色有些微亮。


    下了一宿的小雪漸停,秀荷居的院落內仿佛鋪就了一層薄薄的銀白色布幔。


    王秀荷攙扶著唐夫子緩步離開正堂,沿著幽靜的廊道走進了書房內。


    王秀荷適才已讓兩個丫鬟端了兩大爐炭火進來,是以這精致典雅的書房內甚是溫暖。


    唐世勳拄著黑檀拐杖走到一張古拙的桃木平頭案前坐下,他並未立刻開始教王秀荷繪圖,而是示意她坐在案桌對麵。


    他緩緩將案桌上的一個長條形木盒打開,並以低沉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問道:“昨晚的事,你可有甚感悟?”


    感悟?王秀荷那如水的雙眸裏劃過了一絲黯然:“幹爹,昨晚女兒考慮不周,想到於護衛他們生死未卜,奴家這心裏著實甚是煎熬。”


    唐世勳隻是平靜地凝視著她的雙眸,他並非是要興師問罪,隻是想聽聽她會有何感想。


    昨晚死的人可真不少!軍債事務所的於猛等二十個護衛,九死十一傷!且這十一個傷員皆是重傷,誰知有幾人能挺過來?


    而縣衙的衙役、漢幫瀟湘堂雷香主的手下、城南門的守軍等等,這些來幫軍債事務所的人當中亦是有好些個人被殺,受傷者更是有數十人之多。


    在這些人當中,唐世勳最在乎的自然是於猛。


    這於猛可是他魂穿這個時代以後不久所結識的好兄弟!他看到於猛昨晚重傷昏迷時便已感到極為痛心。


    而於猛不僅善使弓箭,且還是於威的親二弟。


    昨晚唐世勳看到了於威那銳利的雙目中泛著的淚光,且於威從始至終都沒有拜見唐世勳所扮的唐夫子。


    不僅如此,於威沒讓於猛和其他傷員一同回宋家祖宅來養傷,而是與他手下的幾個快班衙役抬著於猛去了萬壽街,或許於威是把於猛安頓在了他租住的那處宅子。


    而於威的這番舉動無疑讓唐世勳感到愈發難受,他能感受到於威那無聲的怨氣。


    其實從於威跟隨唐世勳一同進入東安城當細作之後,於威就對這個行當極為不適應,他最想做的是自己的老本行,即在衙門裏做捕快。


    至於說於威的二弟於猛究竟有何想法,其實唐世勳從未問過,這無疑是他的疏忽,且他無論吩咐於猛做何事,於猛都沒有拒絕。


    或許,於猛是存著報恩之心吧?唐世勳心中暗歎。


    其實唐世勳安排於猛在萬壽街負責軍債事務所的護衛工作,也是他體恤於威和於猛兩兄弟,這至少能讓倆兄弟時常看得到對方,而且待在城裏總比去外邊打仗安全不是?誰曾想昨個夜裏來了這麽一出?


    王秀荷自然不知幹爹此刻在想甚,她昨晚被綁在馬車內時,也聽到了於護衛撕心裂肺地喊‘大哥快走!’


    後來她也聽到了柳八爺跟縣衙的於班頭之間的對話,她自是聽出那於班頭乃是於護衛的大哥。


    不過她對此倒沒甚疑惑,她隻猜到於班頭該是唐夫子安插在縣衙的一顆棋子而已。


    王秀荷接著之前的話頭說道:“幹爹,奴家這一宿想了許多,要說最深的感悟無疑是‘關己則亂’,若非奴家亂了心神,怎可能會對被柳錫承挾持?哎!”


    她幽幽一歎,那精致的唇角劃過一抹苦澀:“但柳錫承威脅奴家,若不屈從就去抓小囡,幹爹您也知道,奴家就小囡這麽一個親骨肉。”


    唐世勳此時已將長條形木盒中的物件都擺在了案上,隻見其中有幾把木尺子,且尺上還印有刻度。


    這些長尺和三角尺是唐世勳在富家橋時命一個木匠幫他打造的,除此以外他還讓這木匠幫他做了十餘支細炭筆,雖說這比不得後世的鉛筆,且形製頗粗類似狼毫,但總比之前用粗布包著炭條要趁手許多。


    隨後唐世勳從袖中掏出了一疊草圖緩緩鋪開,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王秀荷一眼:“那若以後再有誰拿小囡來威脅你,又當如何?”


    王秀荷心頭一凜,這個兩難的假設之問對她而言無疑是個極大的考驗。


    想她在前幾日時曾口是心非地說,外人對幹爹的那些個流言蜚語都是誹謗雲雲,誰知她這番馬屁竟是拍在了馬腿上。


    這也讓王秀荷對老爺子的性格有了個深刻的認識,因此她可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亦即她不能對老爺子說:‘奴家定不會為了小囡而損害幹爹的利益’之類的違心之語。


    反之,她也不能說為了小囡而忽略幹爹的利益,否則她這秘書三科的科長和事務所的負責人也就不必當了。


    那這問題該如何回答呢?王秀荷不禁俏眉微蹙。


    眼見幹爹已是鋪開了好幾張草圖,她知道留給自己回答問題的時間已不多,若是幹爹將手上的那十來張草圖全部鋪好,她應當就要開始跟幹爹學習繪圖了。


    王秀荷不禁暗自焦急,就如適才在正堂中她看到左氏的‘遭遇’,可以想見她的回答若是讓幹爹感到不滿意,那她以後在幹爹身邊的地位恐怕也會不穩當。


    而她若是沒了唐夫子的幹女兒這個身份,她又如何去保護她的女兒小囡?


    就在這時,王秀荷察覺到幹爹的嘴角似乎劃過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她突的靈光一閃,是了!我為何定要正麵回答一個如此兩難的假設之問?


    於是王秀荷婉約一笑:“幹爹,未免奴家以後再遇到被人威脅小囡的困境,您難道還不保護小囡麽?何況,她可是您的幹孫女哩!”


    唐世勳手上動作一頓,旋即開懷地大笑。


    這小妮子還真有些急智!唐世勳讚許地看了王秀荷一眼,頷首笑道:“嗯,既然秀荷你如此明白,那明日老夫南下之時,就把小囡帶去門灘吧!”


    “呃?”


    王秀荷聞言先是一愣,旋即悚然一驚。


    他要把我的小囡帶走?王秀荷真個是猝不及防,她那如水的雙眸裏頓時蘊滿了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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