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俊堯從炭火架上提著熱水壺給顏俊克和於青青的茶杯中續了些熱水。


    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據坊間傳聞,唐世勳在四明山區招募了數萬山賊?這雖是誇大其詞,但山賊裏邊委實不乏悍勇之輩,他若要以此來補充兵源倒也不錯。”


    旋即他又笑道:“話說回來,唐世勳居然真拿下了黃陽堡,這倒是出乎東安城各界人士的意料,那小子打仗還真有些本事嘛!”


    顏俊克啜了一口茶後砸吧著嘴冷笑道:“俊堯老弟你有所不知,那小子的主力乃是後備營,而後備營隻招難民不招山賊,而他除了懂得繪製地圖和給出大的戰略方針以外,也就隻有後勤工作算是他的強項了……”


    他將三月初一到初二的黃陽堡之戰大致講述了一遍,且著重提到戰前部署乃是由後備營將領們初擬,再由各營將領一同參詳,加上洪山海的寶貴經驗,方才最終擬定了攻打黃陽堡的整個作戰方略。


    而唐世勳除了在會議前將地形草圖畫在牆壁上,就是拿著炭筆在本子上記錄,哪有提出甚意見來?真要說意見倒也有一個,那就是要求一晚上拿下黃陽堡。


    顏俊克甚是不快地說道,不是他自吹自擂,若非他帶著十七個顏家子弟去鑿沉東碼頭邊上的兩艘戰船,黃爺等一千多人能奪下那兩座關鍵的炮台?一旦魚腮口的獻賊船隊趕來支援,唐世勳真能順利拿下黃陽堡?


    當然,顏俊克也隻是發發牢騷而已,眼見於青青已麵露不愉之色,他亦不再說唐世勳的不是,轉而將他三月初三早上離開黃陽堡之後的見聞與經曆娓娓道來。


    顏俊克當時走的是黃陽堡通往牛角壩鎮的陸路主道,雖說這主道亦隻是條寬敞些的山路而已,且他之前跟洪山海去往鵝子崗時走的便是此路,但那時沿途可沒幾個人影。


    而顏俊克在三月初三那日所見的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隻見山道上延綿不絕的滿是扶老攜幼的難民。


    出於好奇,顏俊克拉著一位老丈詢問了一番,這位老丈說,他們此行是幫唐公子的軍隊運送糧草物資來著。


    顏俊克好奇地問老丈,你們如此多人運送物資,若是有人偷奸耍滑可如何是好?


    老丈笑道,誰敢偷奸耍滑豈非是砸自家人的飯碗?


    他指著難民隊伍說,他們全都是後備營前部將士的家眷,前部除了二百個從零陵縣門灘而來的‘老兵’以外,另有七百三十餘將士的家眷都在蘆洪市。


    他們是奉了後備二營統領劉誌寶之命前往黃陽堡運送糧草輜重,大件的他們抬不動,但糧米油鹽和棍棒等物又如何拿不了?隻要把物資運抵黃陽堡就有銀子拿,且大家夥可以在黃陽堡和周圍安家落戶哩。


    老丈還說,他的長孫和次孫如今都是後備營前部斥候司的斥候,他們這一家六口人可都指望著長孫在軍中建功立業呐!


    顏俊克又問,那你們如此多人過去,一路上吃的可不少,這也是後備二營配給的?再有,你們都不怕路上出甚岔子?比方說被誰劫糧?


    老丈點頭道,沒錯,劉統領安排了他們三日的口糧,蘆洪市距離黃陽堡也就四五十裏地,就是走得慢些三日也便到了,雖然配給的都是粗食,但這年頭有口吃的已是難得,那後備營其他各部將士的家眷們可都羨慕他們哩!


    至於說路上出甚岔子倒是不會,因那銅鼓嶺的張天王就在牛角壩鎮,他派山賊從天地橋市集運了好多物資去牛角壩鎮,其中有好多的木料,據說有的好料子是張天王派人從銅鼓嶺的各處山寨裏邊拆出來的。


    這些木料都是用來製作攻城器械的,連山賊們自己都忙得暈頭轉向,誰還有心思去劫糧呢?


    況且那張天王心心念念想要唐公子給他們立個獨立的營頭,而這運送後勤補給的任務當中有一環就是要張天王居中籌劃,因此張天王可不允許誰搞事,否則豈非是壞了他的名頭?


    再有,從蘆洪市直至黃陽堡的整片區域都是唐公子的地盤,且沿途每隔兩三裏就有一隊後備二營的士兵,一旦運糧的百姓有甚危險,這前呼後應的有誰敢來劫糧?


    最後這老丈還義憤填膺地說道,那蘆洪江對岸的官兵可是壞得很,他們不許東安城的商人們去蘆洪市做買賣,否則劉統領還能給將士們買到更多的糧食不是?


    到了三月初三的中午,顏俊克抵達了牛角壩鎮。


    隻見牛角壩鎮亦是變了個模樣,鎮子外堆滿了各類木料與石料,由蘆洪市、銅鼓嶺、天地橋等地而來的懂些木工活計的人們,皆在如火如荼地製造著各類攻城器械,如投石車、衝車、雲梯等等。


    顏俊克還好奇地問了一位老木匠,不知這是要攻打何處?若是去攻打祁陽城,這距離未免也太遠了些吧?


    老木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方才解釋了幾句,打哪兒他們自然不曉得,不過這些攻城器械全都能夠拆卸,而且牛角壩鎮外的碼頭上有不少小型貨船和漁船,若是沿著石溪江而下就能進入湘江,隻要不被獻賊察覺,要運往黃陽堡甚至別的地方倒也不算難事。


    與鎮外彷如工地般的情況不一樣,鎮內的市集則人山人海,雖說各類物資皆頗為匱乏,但難民、山賊、以及周圍的百姓們還真不少,且鎮中央還新搭建了一座簡易的戲台,一群戲子正在台上演著個新鮮的劇目。


    該劇講述的是獻賊在湖廣各地所犯下的慘無人道的罪行,更有不少從湖廣中南部各地逃難來的難民上台哭訴,這無疑讓圍觀的百姓們感同身受,默默垂淚者甚眾。


    當難民聲淚俱下地控訴了獻賊的各種暴行之後,又有戲子大聲宣揚唐家軍的立軍宗旨,即拯救湖廣百姓於水火,讓難民們能回到自己的家鄉!而眼下最大的絆腳石就是盤踞於祁陽城的獻賊倪大虎,無論困難再大,但唐家軍誓要打下祁陽城!


    圍觀的百姓們皆紛紛叫好,有那熱血的漢子已是叫嚷著要加入唐家軍,而在戲台旁不遠處就有後備二營的招募點,顏俊克當時就看到不少難民百姓、山野獵戶和遊俠兒跑去請求入伍。


    其實顏俊克看得很明白,唐世勳開出的軍餉可比他們蒼梧水師的官兵薪俸要高得多,就這標準何愁招不到兵?


    到了當日夜晚,顏俊克趕到了蘆洪市,這邊的情況比牛角壩鎮更為熱鬧。


    在市集以東的小溪衝和臨蘆村等地、北邊的白茅衝等地皆住著不計其數的難民,而蘆洪市新成立了一個治安隊,該組織由老夫子宋銓之和田秀才兩人負責,他們既要維持難民們的秩序,還要組織難民開墾荒地、捕魚狩獵,且還組織巧婦們趕製各類鞋衣等。


    而劉誌寶的後備二營已招募了一千七百餘新兵,這已是勉強能湊出營內兩個部的兵力,就在三月初三的夜晚,顏俊克剛抵達蘆洪市找到劉誌寶不久,蘆洪市的各處響起了嘹亮的鼓號齊鳴示警聲。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有兩艘從高溪市而來的中型戰船開至了蘆洪市的西碼頭外,碼頭遭到了賊船的猛烈炮擊。


    好在劉誌寶在三月初二就已收到了唐世勳的飛鴿傳書,且蘆洪市又不缺人手,因此蘆洪市的西牆外堆了許多的泥土包,那兩艘賊船雖是把碼頭給轟了個稀巴爛,但蘆洪市並未遭到甚重創。


    加上宋夫子和田秀才的治安隊早就對數萬難民做出了疏散,住在蘆洪江沿岸的難民們已遷往遠離江邊的山嶺各處,因此賊船的炮擊也沒能造成難民們的大麵積傷亡。


    而兩艘賊船也隻是炮擊而已,他們自不敢貿然登陸,興許他們的打算就是時不時來上幾輪炮擊以威懾之。


    顏俊克說到這兒不禁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那劉誌寶也是個厚臉皮,他通過唐世勳的飛鴿傳書曉得我們顏家的十八人乃是官兵的水鬼,好巧不巧的是我們又都到了蘆洪市,於是這劉誌寶就賴上我了……”


    他說劉誌寶並非是讓他們十八個水鬼去鑿沉那兩艘戰船,而是請他們去協助奪船!


    且劉誌寶一臉篤定地說,他的後備二營當中有一個司的四百六十餘人全都是懂水性的,這四百餘人已在蘆洪市上遊兩裏餘處的王家亭待命,而且連各類小漁船也都湊齊了。


    隻要到了深夜,劉誌寶就會讓漢幫的幫主於虎率領這四百餘人去奪船。


    當時顏俊克疑惑地問,你都安排好了還讓我們去協助個鳥?


    劉誌寶笑道,那四百餘人雖然懂水性,但這第一步還得請顏俊克等十八人先悄悄潛上船把賊人的哨兵給解決了不是?


    作為回報,劉誌寶開出了一萬兩銀子的價錢。


    原本顏俊克是不想再幹這一票的,他此行的任務沒有完成那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然而不待他拒絕,跟他同去的十七個顏家子弟卻都心動了。


    畢竟這可是一萬兩銀子啊!大家夥一分每人都能得好幾百兩不是?再加上黃陽堡那一票撈的銀子,大家夥回廣西時豈非是滿載而歸?


    無奈之下,趕了一整天路的顏俊克又帶著十七個顏家子弟仔細地商議了策略,而劉誌寶也死皮賴臉地跟在一旁參詳,顏俊克如何不知這廝是想偷學來著?可劉誌寶的理由也很充分,他這不是要統籌全局嗎?


    到了昨日,即三月初四淩晨的寅時前後,奪船行動開始,就如黃陽堡之戰一樣,賊人哪會想到蘆洪市也有水鬼?因此奪船行動自然是圓滿完成。


    按說事辦完了,顏俊克等人拿了銀子就走人便是,誰曾想劉誌寶大清早的就設宴款待顏俊克等人,而陪酒的是漢幫的幫主於虎等十八個幫會中人。


    他們三十六人從早上喝到中午,結果隻剩於虎一個人還能搖搖晃晃的坐在椅子上,因此顏俊克昨日醉酒後是睡到今早才醒過來。


    也就是這頓酒席,有三個顏家子弟被豪爽的於虎給忽悠著留在了蘆洪市,顏俊克氣得牙癢癢卻又不便阻止,畢竟那三個顏家子弟乃是陡軍的普通士卒,又不是他顏俊克的兵,人家不想走了他又能如何?


    而顏俊克也明白了劉誌寶和於虎這兩個無恥之徒的打算,這無非就是想留下幾個精於水戰的顏家人來幫他們訓練水兵嘛!


    至於劉誌寶卻根本沒參與昨日的這場宴席,就在顏俊克等人吃酒時,劉誌寶則率後備二營的近千將士渡過了蘆洪江,在強占對岸的官兵小營之後,又率部直奔西南方向十餘裏外的鹿馬橋市集。


    當顏俊克今早帶著十四個顏家子弟離開蘆洪市趕往東安城時,途中就已知曉了此事,不過顏俊克也懶得去鹿馬橋找劉誌寶問個究竟,管他們呢?我自己這一大攤子事都還沒處理不是?


    顏俊堯和於青青皆仔細地聽顏俊克講述著,同時將個中細節記錄於本子上。


    於青青沒好氣地白了顏俊克一眼:“俊克兄,奴家的三哥可不是甚厚臉皮,他為人本就豪爽,那三位顏家哥哥怕不是比你們更通透,他們跟著誌寶兄和我三哥,以後的成就不可限量哩!”


    不可限量?顏俊克悶頭喝了口茶,他曉得於虎乃是於青青的三哥,因此他自然不會跟個婦道人家一般見識。


    於青青卻並未停下話頭,她的俏臉上隱現不忿之色:“還有我家公子,嗯,世勳公子他怎會不懂打仗?隻不過他要考慮的方方麵麵之事務太繁雜,是以他隻給出大的戰略方針,具體軍務由各營將領擬定,話說回來,這不正是為將之道?”


    你家公子?為將之道?顏俊克正想反駁時卻瞥見顏俊堯的眼中不經意地劃過了一抹異色,他若有所思地選擇了繼續悶頭喝茶。


    顏俊堯自然聽出了於青青話語中對唐世勳的關切與維護,甚至,還有更深的意味?


    但他此時的主要關注點卻在別的事上,隻見他喃喃自語道:“唐世勳為何要在牛角壩鎮製作攻城器械?難道,他想讓後備營的中軍部和劉誌寶的後備二營去攻打高溪市的杜爺?”


    “嗯?”


    顏俊克和於青青皆是神色一變,攻打高溪市的杜爺?那可是塊十足的硬骨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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