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過半,烏雲壓頂,滾滾悶雷劃破衡陽城的上空。


    城西的‘安西門’之外人潮洶湧,數萬的三神教徒不顧即將到來的暴雨,由城內和城外各處匯聚於安西門外。


    在黑壓壓一大片不見盡頭的教徒中間有數百個身披白色鬥篷的男女,他們彷如怒海中的一葉扁舟般緩緩向衡陽城而來。


    三神教徒們的瘋狂呐喊聲響徹天際,四周圍觀的百姓與難民、以及城西的另一座城門‘望湖門’一帶的、甚至是城南的‘回雁門’及湘江之上的百姓船夫們皆紛紛翹首觀望,這場麵可比楚軍大帥唐世勳來衡陽城之時更為壯觀不是?


    府縣兩衙的壯班衙役、民兵聯盟之衡州府分盟、以及肅衛皆派出人手維持秩序。


    民兵聯盟的衡州府分盟在半個月前就已得到消息,即三神教主齊仙姑將由祁陽縣進入衡州府境內的常寧縣,並於五月初一抵達衡陽城。


    為此,民兵聯盟的衡州府分盟在常寧縣境內便安排了三百民兵護送齊仙姑,今日更是將衡陽城周邊可以調動的五百民兵盡數調來維持秩序,但誰能想到會有如此之多的信徒前來迎接齊仙姑的到來?


    又如衡州府衙與衡陽縣衙的壯班,兩衙壯班皆各有五個正副班頭,各自手底下有九個正式的壯班衙役,這加起來便是一百人。


    而衡陽城單靠這一百個壯班衙役如何能兼顧得過來?因此府縣兩衙的壯班又外聘有白役三百餘人。


    為了今日下午這場迎接三神教主的盛會,府縣兩衙的壯班足足派了五個班外加兩百個白役來輔助。


    然而這依舊是杯水車薪,從安西門的望樓上向外看去,無論是民兵亦或壯班衙役們,皆是陷入了狂熱的三神教徒之人海當中。


    民兵們還算能結成幾條勉強看得清的長隊來盡量維持秩序,而那五十個壯班衙役與兩百個白役早已被擠得狼狽不堪泯然於信徒們的汪洋大海。


    其實民兵聯盟的衡州府分盟如今共有民兵一萬五千餘人,若是全部調來完全可以鎮得住場麵,不過這一萬五千餘人分散於府內各州縣,留在衡陽縣境內且還能就近調集來維持秩序的隻有這五百人。


    民兵聯盟如今的擔子可不輕,他們已設有‘永州府’、‘衡州府’、‘寶慶府’和‘長沙府’四個分盟,其主責乃是協助地方維持治安防務與訓練後備役,這實際上就是地方團練體係與後備軍體係的結合體。


    以衡州府分盟為例,他們以三個部兩千八百人為一個營,命名為‘衡州府民兵後備一營’直至第五營。


    在衡陽縣的便是第一營,而他們又分散駐守於境內各處水陸據點,因此留在衡陽城的隻有第一部的九百餘人,除去守衛各座城門和城南回雁門外湘江碼頭等地的民兵,能抽調來五百人已是極限。


    巍峨的安西門城牆之上聳立的兩層望樓內,肅衛統領於青青、民兵聯盟衡州府分盟的主理事竇大強和新任衡陽知縣成大圻正站在望樓的第一層。


    成大圻已年過四旬,他生得白白胖胖很是富態,那兩撇小胡子如同抹了油一般烏黑發亮,細長的雙眼中精光奕奕。


    隻不過此時的成大圻滿臉大汗,那眼皮子已是如同抽筋一般跳個不停,他很焦慮,極度的焦慮。


    這成大圻原是祁陽縣衙的承發司大使,去年獻賊倪大虎入主祁陽城以後,因投靠及時,加之他乃是吳杏林的親舅舅,因著吳杏林傍上了倪夫人而被提拔為祁陽縣丞。


    要說行政能力,成大圻委實經驗豐富,且由於他是當地人,在執政舉措上頗為照顧地方豪門望族,因此他的風評甚佳,這在倪大虎統治祁陽縣的時代自然沒甚問題。


    而當唐世勳入主祁陽城以後,先是由臨時總管府的許南瀟對祁陽縣衙的各級官吏進行了仔細甄別,成大圻因官聲不錯被留待銓選。


    成大圻滿以為自己就算當不了祁陽知縣也至少能保住縣丞這個二把手的位子,誰曾想楚軍出台的行政規定之第一大原則就是本地官員不得在本地任職。


    因此成大圻自然不得繼續在祁陽縣衙任職,但他想著平調也無妨,隻要不去附郭縣做受氣包便成。


    畢竟楚軍在四月底之時已拿下了衡州府全境,這便有九個州縣,加上永州府的零陵縣與祁陽縣,寶慶府的武岡州、新寧縣和城步縣,還有郴州的永興縣,這其中隻有衡陽縣與零陵縣乃是府治所在的附郭縣。


    成大圻有自知之明,誰都曉得零陵縣乃是楚軍大帥唐世勳的第一份基業所在,且因著軍債的盛行,零陵城如今乃是楚軍治下名副其實的金融中心,他成大圻可不敢奢望自己能成為零陵縣衙的二把手。


    而除去零陵縣以外,楚軍治下的其他十幾個州縣當中隻剩衡陽縣這一個附郭縣。


    因此成大圻在四月下旬等待委任書之時,想當然的以為他不可能那麽倒黴被調來衡陽縣衙,故而他也未曾去求神拜佛祈求一番,結果可好,他沒去上香祈禱居然還升任知縣了!隻不過是附郭縣的知縣。


    成大圻欲哭無淚,這附郭縣的知縣可不就是個受氣包?況且衡州府衙的新任知州秦正甫、代同知許定江可都是楚軍的老人啊!更可悲的是,楚軍大帥唐世勳也在衡陽城內!他成大圻自上任以來哪一日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又如此時,看著安西門外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海,成大圻的肥碩身子便止不住地打顫,他不停地用手巾擦拭著臉上的冷汗,手巾都已濕透了不是?


    也難怪成大圻如此焦心,從半個時辰前,即申時初,當三神教主齊仙姑等數百人出現在西郊以後,才半個時辰就已死了幾十個信徒了!這倒不是有人惡意行凶,而是生生被踩踏致死。


    成大圻倒不在意死了幾十個百姓,可大帥就在這望樓的二層上邊看著!若是死的百姓太多甚至突然爆發民變,那他成大圻這一縣父母官必然難辭其咎,他豈非坐等被降職、解職甚至被杖責?


    因此他隻要一聽到有肅衛、壯班或民兵來匯報情況就心驚膽戰,而他心裏早已破口大罵那三神教主齊仙姑,你這邪教主就好生待在祁陽縣不成?非要四處亂走動還搞出如此大的陣仗來做甚?


    其實如同成大圻一樣在心中罵齊仙姑是邪教主的官員可不少,但這都是他們這些‘有識之士’的心裏話,那是決計不敢說出口的,否則豈非連帶著把楚軍大帥也給罵了?畢竟,唐世勳可是三神的天使,他們還沒活夠呢。


    民兵聯盟的衡州府分盟主理事竇大強是個瘸腿的瘦高漢子,他最初是門灘後備營一千將士當中的一員,跟著唐世勳北上祁陽縣以後因功升任副把總之職。


    可惜在柳樹灣之役當中,竇大強遭寇寧國的鐵騎踐踏至右腿骨折斷,因此隻能無奈地退役。


    好在世勳公子體恤我等老兵!竇大強的臉上滿是堅毅之色,他是最初的門灘後備營老兵,是世勳公子選擇了他,讓他和一家七口得以在這亂世當中活下來,而且活得有尊嚴!


    特別是唐世勳在四月初十於祁陽城北建立楚軍以後,與將士們去往城西的英魂塔祭祀犧牲的楚軍將士們,看著那高聳巍峨的英魂塔,還有塔下的石刻碑文上一行行的英烈姓名與籍貫,再有塔後整齊肅然的烈士公墓,所有的將士們皆熱淚盈眶。


    當時竇大強也在現場,看著楚軍大帥唐世勳慰問英烈家屬,家屬們雖痛哭流涕感激大帥,同時他們又滿臉的驕傲之色,因為他們乃是烈屬!


    烈屬們的丈夫或兒子雖戰死,但大帥不僅給烈屬們發放足額的撫恤金,且烈屬還有優先擇業權,而最讓他們感動的是戰死的丈夫或兒子之姓名被刻在英魂塔下,這是他們從未想過的榮耀。


    自從英魂塔竣工以後,那大香爐中的香火便從未間斷過,特別是因傷退役進入民兵聯盟的老兵們,隻要是待在祁陽城附近的老兵們,每日皆會自發地去英魂塔給死去的袍澤們上香祭奠。


    因此竇大強那日看著楚軍大帥親自去祭祀英魂塔之時,竇大強委實很羨慕那些戰死的袍澤們,能夠得到如此厚待,戰死亦無憾!


    當然,活著的傷兵們同樣也很感激唐世勳沒有忘記他們,因此竇大強做了這分盟的主理事以後,對本職工作從來都是一絲不苟,因他一直記得大帥唐世勳的激勵之語,‘身殘誌不殘,以赤誠之心回報楚軍!’


    此時,看著人山人海的安西門外,竇大強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但他可不會像成大圻那般焦慮,因為他對手底下的兒郎們有信心。


    雖然隻有一部九百餘後備役民兵守著這偌大的衡陽城,且還被竇大強調了五百人去維持秩序,但衡陽城的七座城門皆高大堅固,剩下的四百餘民兵皆嚴陣以待,即便外邊的信徒當真爆發民變,大不了立刻關閉城門便是,難不成這些百姓還敢攻城?


    何況衡陽城外還有東路聯軍的總部行營,有直屬東路參謀分部的二百餘騎兵和數百步兵,城內還有世勳公子的親兵營和肅衛的警備司,而成大圻組織的千餘民壯也已在七座城門之下待命。


    還有城南回雁門之外的湘江之上,負責運輸戰略物資的楚軍後勤部輜重營將士與輔兵、楚軍商會的商會武裝等等,因此竇大強的心裏邊很踏實。


    但竇大強更佩服站在他與成大圻中間的肅衛統領於青青,若是個一般的婦道人家看到這城外的人山人海恐怕就已大驚失色,而於青青卻一臉的風輕雲淡,她竟還有閑工夫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在寫著甚。


    隻見於青青依舊是女扮男裝身著黑色儒衫,她的警備司亦有數十人在城外維持秩序,但她都懶得去看城外的人海,而是在思索著今日淩晨發生於長沙府的沙坡堡之騷亂。


    在中午時,於青青就已命她的左膀右臂、肅衛警備司的司長褚四娘親自趕往沙坡堡,因為從軍情六科嶽老財傳回的情報來看,這起騷亂事件絕非偶然,否則那些亂民為何要縱火燒掉存放火炮與攻城重弩的倉庫?且還險些就燒至附近的火藥庫?


    肅清內奸與敵方細作乃是她肅衛的第一職責!於青青深知這一點,若非如今楚軍的地盤擴展得太快,她在加緊發展肅衛體係的同時隻能坐鎮衡州府城這個中心點,否則她恐怕早已親自趕去沙坡堡拷問被抓的亂民了。


    而此時站在望樓二層的唐世勳亦是如此,如今東、西、北三麵都在打仗,這個時代又沒有便捷的通訊手段,因此他抵達衡陽城已半個月,也隻能居中調度與處理各方事務。


    這時,軍情三科的副科長丁遷來到了望樓,他對於青青、竇大強和成大圻三人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即一溜煙躍上了望樓二層。


    二層的屋簷下,唐世勳正獨自憑欄而立,親兵副統領武大榔和雷東山等人皆神情嚴肅地侍立在不遠處。


    唐世勳也如於青青一般沒去關注城外的人海和信徒們響徹天際的歡呼聲,他的確是來等著迎接齊仙姑齊雨菲,但他也沒想到會有如此之多的信徒來,恐怕沒有個多時辰齊雨菲都到不了這安西門之下。


    但他可不會在這幹等著,而是極其專注地看著許南瀟的三叔許定遠的那份‘四正八奇大方略’,同時用炭筆給這份方略標注標點符號。


    丁遷這時來到唐世勳的身後恭聲稟報:“公子,許南瀟和許淑貞等人已在仇大剛統領的護送下離城……”


    隻聽丁遷說道,在許南瀟離開許府以前便已在許府的中庭宴廳突然發飆,把許家子弟給破口大罵了一通。


    包括許南瀟的三叔許定遠、三妹淑貞 、四弟中博等皆被許南瀟罵得頭破血流雲雲。


    唐世勳嘴角一抽,他在離開許府之前就已叮囑南瀟,讓她莫要因氣動怒雲雲,誰知這小娘皮還是忍不住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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