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至。


    南牌坊前,青龍右營、陷陣右營與靖州營組成了一個三百餘人的小型方陣,這三百餘人皆是從三營當中挑選出的最為魁梧健壯之將士。


    該方陣將在大帥抵達時進行簡短的軍陣演練,而後還將負責升旗儀式。


    長亭中,劉誌喜和左然站在軍情四科科長劉誌貴的身邊,相比於西路要員們的緊張或嚴肅的神情,誌喜和左然無疑是最為輕鬆的兩人,畢竟他倆在衡州府和永州府皆已見過規模更大的迎接大帥之場麵。


    隆隆的馬蹄聲漸近,不多時,南邊官道上出現了十餘個白虎右營的騎兵斥候,其後是四騎一排緩緩行進的騎兵隊伍。


    但見這支騎兵有近三百騎,在騎兵隊伍當中有十餘輛馬車,大帥的‘唐’字旗、湯夢唯的‘湯’字旗、親兵營副統領武大榔的‘武’字旗、白虎右營的營旗和於虎的‘於’字旗、肅衛樞密司長孔不貳的‘孔’字旗、內查司副司長甘霖的‘甘’字旗等等,一幹旌旗迎風飄揚獵獵作響。


    ‘咚——咚——嗚——’聲若悶雷的巨鼓聲響起,渾厚蒼涼的號角聲亦吹響。


    ‘虎!虎!虎——’


    南牌坊前的三百餘將士方陣發出了整齊的虎喝聲!南大街、北大街的一千餘西路各營正兵乃至更遠處守在白馬關上的將士們亦鼓足了氣虎喝之!


    數萬百姓盡皆被這整齊劃一響徹天際的聲聲虎喝給震得噤若寒蟬!但不知是誰突然在人群中嘶聲大吼:“楚軍萬勝!”


    ‘萬勝!萬勝——’


    百姓們仿似為了宣泄被虎喝聲給震懾的那份心悸,亦或是三神教信徒和感念楚軍大帥恩德的難民百姓們發自內心的呐喊,‘萬勝’二字愈發齊整熱烈,此起彼伏久久未停歇。


    直到大帥與三百餘騎兵來到旗台前,雄壯的軍歌響起並進行升旗儀式之後,百姓們的呼喊方才告一段落。


    今日的升旗儀式比昨日更為莊嚴肅穆,大帥身穿山文甲騎在一匹黑馬之上、湯夢唯則女扮男裝穿著修身的黑色程子衣坐在一匹白馬之上,兩人皆昂首看著緩緩升起的楚軍大纛與西路聯軍大纛,西路的軍政要員們紛紛開口隨著將士們同唱軍歌。


    而當兩麵大纛皆升至頂,現場的氣氛達到了頂峰,連大帥與湯夢唯亦開口唱道: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裏征途不回頭;


    金鼓齊鳴萬眾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莊嚴的升旗儀式結束後,大帥登上高台發表了簡短的致辭,近百個親兵營將士則在旁如擴音器般將他的致辭給大聲傳達,而南、北大街上的一千餘正兵又將之大聲複述,以使萬人空巷迎接大帥的白馬鎮百姓們盡皆知曉大帥對西路、對寶慶府百姓的關切與勉勵之詞。


    致辭結束後,大帥對長亭內外的西路軍政要員們微微頷首,並親切地與十餘位鄉間耆老們說了幾句貼心話。


    隨即大帥騎著黑馬率先經過南牌坊緩緩前行,同時向左右的百姓們揮手致意,而武大榔等近百親兵雖緊隨其後但卻未遮擋大帥與百姓們見麵。


    百姓們終於得償所願看清了大帥的真容!他們紛紛高呼‘大帥’,這二字如山呼海嘯一般回蕩在白馬鎮的上空……


    新任楚軍‘代理’後勤總部長、鎮撫總部長兼參謀總部副部長湯夢唯則已坐進了她的馬車,當馬車離開旗台行至長亭之外時卻突然停住。


    西路要員們本是要等湯夢唯的馬車先入南牌坊,而他們則盡皆在後步行以示尊敬。


    至於說大帥先行入鎮並非不重視他們,待到大帥走過南、北大街後將入住西北那片軍管區內的行轅,而在此迎接的西路要員們皆會去往行轅陪同大帥共進午餐。


    眼見湯夢唯突然叫停了馬車,要員們紛紛麵露好奇之色。


    一個身形瘦高的中年書吏在馬車邊聽湯夢唯吩咐了幾句,隨即他走至長亭外對洪山海、馮丁亥和於威等軍政要員們拱手施禮並朗聲問道:“左校長可在亭內?”


    左校長?亭內外的西路要員們皆麵麵相覷,許多官員已是低聲驚呼,姓左的校長不就是如今還在建造的衡陽公校校長左然?


    洪山海、馮丁亥和於威等人皆扭頭看向肅衛警備二司司長石大勇,石大勇則瞪著雙牛眼看向司內的調查科長戴軼。


    戴軼的眼皮子一陣猛跳,額頭上已是冒出了些細汗,幾個意思?左校長怎的也在白馬鎮?為何我完全不知曉?


    軍情四科科長劉誌貴則與三弟劉誌喜對視了一眼,兄弟倆將化名‘陳氏’的左然護在中間,並將她送至了湯部長的馬車前。


    我***!包括洪山海、馮丁亥和於威在內的所有西路要員們紛紛在心中大罵劉誌貴,這廝莫不是瘋了?左校長來了西路居然都不跟大家夥說一聲?


    就連寶慶府學宮的學正李夫子亦是吹胡子瞪眼地頓了頓拐杖,他雖看不起左然一介女流所建立的公校,但他如何不知大帥有多重視公校?但她想來寶慶府建公校也無妨,為何還要如此藏頭露尾?


    戴軼低垂著蜂眼以掩飾眼中的怨毒之色,他真恨不得生撕了劉誌貴去!同時他又心頭暗驚,這個‘陳氏’不是跟‘雙料特使’劉誌喜同來白馬鎮的女子?她竟是左然所扮?這又是為何?


    待到左然坐上湯夢唯的馬車駛入南牌坊以後,劉誌貴和劉誌喜倆兄弟對著西路要員們拱了拱手,但無論是大度的洪山海亦或於威皆未理會他們倆兄弟,其他人亦是故作視而不見的紛紛離開長亭走入了南牌坊。


    劉誌喜對著二哥誌貴擠眉弄眼道:“二哥,咱倆是把西路所有人都給得罪了啊?”


    劉誌貴輕輕地歎了口氣:“得罪便得罪吧,反正為兄在寶慶府也呆不久了。”


    誌喜見二哥的情緒有些低落,他遂低聲安慰道:“不過湯部長當眾叫左校長上馬車,可見大帥已經安全歸隊才是,不過話說回來,騎在黑馬上的真不是大帥?誰扮大帥扮得如此之像咧?”


    “少說兩句!”劉誌貴趕緊讓三弟住口,他掃視了周圍的官員們一眼後方才低聲道:“嗯,想來那位就在湯部長的馬車內。”


    說話間,兄弟倆一同走入了南牌坊,劉誌貴並未去理會街邊百姓們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而是一邊緩步前行一邊陷入了沉思。


    原來,左然數日前在太芝廟鎮時便在唐世勳的授意下化名‘陳氏’跟著劉誌喜,來到白馬鎮以後,於前日上午隨誌喜去軍情四科找劉誌貴。


    與從未經過情報訓練的劉誌喜不同,經驗豐富的劉誌貴一眼就看出‘陳氏’的身份有問題。


    因早在劉誌喜被大帥任命為西路‘雙料特使’之時,劉誌貴就從肅衛樞密副司長馮姒那得知了此事。


    當劉誌喜以蹩腳的易容術換了副麵孔獨自進入寶慶府境內,每到一個鎮上便以軍情司的通用暗號住進四科的秘密據點,這怎可能瞞得過劉誌貴?


    且馮姒去往永州府之後還與劉誌貴相互通信,馮姒提及了劉誌喜入寶慶府的具體事務,其實誌喜更像是‘先頭部隊’,他的主要任務是繪製地圖且隻有他一個人前來,而真正決定如何劃分軍情四科與肅衛的情報區域,自然是由新任的楚軍鎮撫總部長湯夢唯來拍板決定。


    因此,為何劉誌喜在太芝廟鎮時會突然冒出了一個助手‘陳氏’?且大帥竟親自書寫了一封助理委任書給她?要說這等職務的委任書根本無需大帥親自書寫不是?


    再有,劉誌貴自然看出‘陳氏’經過了易容,且她的易容術居然比他更高明?


    不是劉誌貴自負,但他敢說在楚軍的兩套情報體係當中,易容術能比他高明的絕不可能超過十個人!畢竟,他可是大帥訓練的第一批十個情報人員之一。


    在這十個‘老人’當中,劉誌貴隻認可顏梓玉、薛正和嶽三水的易容術比他高明,餘者如嶽老財、於威、宋鴻宇、魏紹澤、呂興以及死去的四麻兒,那易容術還不如於青青和鄭罡等好些個後來者不是?


    故此,劉誌貴前日提出讓‘陳氏’給他易容,而她則支支吾吾地顧左右而言他,結果可想而知,不僅是劉誌貴,連他三弟劉誌喜亦察覺有異。


    在劉誌貴軟硬兼施之下,她隻得無奈坦承自己是左然,沒辦法,即便她不坦承,隻要劉誌貴卸掉她的易容,劉誌喜也必然能認出她來。


    因左然在零陵縣的門灘公校當校長時,由於大帥的兒女和王秀荷的女兒也在公校上課,劉誌喜可是去公校接過這些孩子好幾次,故而誌喜早就識得左然是何模樣。


    當左然在劉誌貴和誌喜麵前表明身份後,倆兄弟皆麵露吃驚之色,他倆自是想不明白左然為何會跑來寶慶府?她不是在籌建衡陽公校且還在那勞什子‘楚軍研究院’任職嗎?


    而後劉誌貴和劉誌喜皆想到了‘章暉’,沒錯,章暉和左然一同出現在太芝廟鎮,那麽章暉又是誰?且這倆人還在太芝廟的後院齋房行苟且之事?


    左然自是不敢透露唐世勳微服私訪之事,不過她與唐世勳親曆了廉橋鎮刺殺案,還在太芝廟內聽唐世勳說了許多該案的疑點。


    因此她便抱著試探劉誌貴的想法,找個了由頭說自己其實是跟肅衛的人一同來到寶慶府,在廉橋鎮遭遇刺殺,同行的黑白無常等人皆不知所蹤,隻剩章暉陪她去往太芝廟鎮雲雲。


    當劉誌貴聽到‘黑白無常’四字以後臉色瞬間劇變!就如戴軼一樣,劉誌貴同樣不曉得於青青居然派了心腹‘鼴’組織中的黑白無常來寶慶府?


    更讓劉誌貴驚疑不定的是,盧葦在昨日淩晨獨自去往他的府邸麵議了諸多要事,且還問他:‘龍先生為何能知曉黑白無常的存在?’


    故此當盧葦離去以後,劉誌貴即刻召集軍情四科留在白馬鎮的骨幹們商議對策,繼而聯係了諸多暗樁眼線以打聽與龍先生相關的消息。


    而後劉誌貴也發現了兩個驚人的內幕,其一,龍先生乃是身兼楚軍三大部要職的湯夢唯的夫君高文龍!其二,陷陣右營千總尤金銀定是被高文龍設計報複致傷成那副慘狀!


    劉誌貴知道趙攸和高文龍之所以能在西路搞出如此多事來,皆因他和馮姒、石大勇、戴軼等諸人的縱容!即便他們有各自的理由,如趙攸的私兵幫楚軍謀奪湘鄉城,又如趙攸將湘鄉縣獻賊細作的名單交給戴軼等等。


    誠然,這些都可算作是對楚軍有利的好事,為此他們才對趙攸謀殺吳誌林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吳誌林不過是一介商賈,殺便殺了,誰曾想趙攸和高文龍居然敢對千總級別的將領尤金銀下手?


    為此,劉誌貴思索再三之後遂決定向左然坦承這一係列事情,以期得到左然的幫助。


    因劉誌貴已經察覺到左然的話語中隱瞞了不少事,尤其是她的姘頭‘章暉’!每當他提及此人,左然的眸子裏便會流露出各種異樣神色來,且她絕不多言此人的任何信息。


    姑且不論這章暉是何身份,但劉誌貴已是感到此人極不簡單,而後他又得悉戴軼的人與西路安保司偵緝科的人在滿大街的找一個拐賣婦女的章姓男子,於是他借此誆騙左然,說是章暉被肅衛警備二司給抓去嚴刑拷打雲雲。


    當時左然的神情極其詭異,她雖有些驚詫但卻並無憂色,就好像她篤定肅衛警備二司也不能奈何那章暉似的。


    劉誌貴可是第一批被大帥親自教授情報知識的‘老人’!他在腦海裏浮現了一種大膽的猜測,莫非章暉乃是大帥所扮?


    不得不說劉誌貴的猜測頗有幾分根據,因他聽說在五月初十以前的一段時間裏,左然每晚皆住在衡陽城的東華客棧,亦即大帥在衡陽城的臨時府邸。


    左然是不是大帥的枕邊人還另說,但兩人關係匪淺已是不爭的事實。


    劉誌貴在與左然的接觸當中看得出她不是那等水性楊花的放蕩女子,也不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且性格則溫婉而不強勢,那麽她怎可能跟章暉在太芝廟的齋房行苟且之事?何況房外的院中還有劉誌喜、盧葦、歐陽文飛和侯慶奎等如此多人?


    可見如此羞恥的事乃是章暉要求的!但左然為何要答應?除非,他的身份地位已經高到一個地步,讓左然不得不屈服聽令。


    於是劉誌貴在昨日傍晚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即向左然坦承了所有的事情,如他私下與趙攸合作的原委,以及他對趙攸和龍先生失察等等。


    劉誌貴此刻想來依舊感到自己的抉擇既明智又萬幸,得虧他提前向左然坦誠而有了她這個奧援,否則,大帥恐怕再也不會像以前那般信任他了。


    因為章暉當真是大帥所扮!且在今日淩晨,大帥居然潛入了他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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