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皇宮裏,第六代王儲「靜山公主」武嵐音,正與伺候她的女官瑞草,雙雙蹲在皇宮育芳樓樹叢裏。前頭,是一群相互耍劍、蹴球玩的年輕公子,此起彼落的朗朗吆喝聲,掩去兩人的竊竊私語。


    「公主殿下,前頭搖著折扇的公子,您覺怎樣?」


    「難看。」武嵐音答得幹脆。


    今一大早用過早膳,瑞草便千托萬求,纏著嵐音一定得進育芳樓瞧瞧丞相挑進來的駙馬人選,她拗不過,又不想見一堆人在麵前叩見請安,索性草叢一鑽,躲在暗處偷瞧。


    瑞草又問:「那後邊一點,正耍劍玩的公子」


    「退掉退掉,全部退掉!」天熱加上失望,嵐音很快沒了耐性,倏地一拉裙裾,從樹叢裏冒出來。


    四散在花園裏的男子們回頭一見來人,忙跪伏在地齊喚:「草民叩見公主殿下。」


    「免禮平身。」嵐音沒好氣揮手。


    麵對位高權大、英姿颯颯的嵐音,三十名個高勇猛的公子像忽然成了待宰小羊,沒人敢抬頭正視她的眼。入宮時丞相再三叮囑,要他們時時表現最英明勇武一麵,好讓公主一見傾心。可不知怎麽搞的,一望見那雙剛毅水眸,男人心頭那點妄念便成了旱地野草,蔫成了一片。


    根據「大武法度」,王儲及笄,就得依從丞相挑來人選,立一人為駙馬也就是未來大武女帝之夫,稱為「中宮」。曆任皇帝都照著法度安排,很快決定人選,可偏偏就出了個嵐音,遲遲不肯點頭。


    眼下這批人已是三年來的第三十六輪,一輪三十人,已足足看過一千零八十名年輕男子!她答案還是那麽一句「退掉!」


    頭疼吶!不隻挑人的丞相頭疼,就連一路陪看的瑞草,頭也很疼。


    她瞟了瞟前頭不斷打量她倆的公子們,湊到嵐音耳邊問:「公主,您剛說退掉,當真的嗎?」


    「本公主何時有過戲言?」嵐音一瞪,邁步走開。


    「可是」瑞草邁步追著。「您又不是不知丞相對您選定駙馬一事相當著急,您再這麽下去,教瑞草怎麽跟丞相交代?」


    「交代」嵐音猛地煞住腳步,一雙美眸如星熠熠。這事不提不氣,一說,她就滿肚子火。「我早跟丞相說過我討厭四肢健壯、腦袋空空的男子,但你瞧瞧她找來的全是這個模樣你說,我不喜歡要怪誰?」


    瑞草不得不幫丞相辯解。「丞相也是考慮皇室血脈不豐,想說如果未來﹃中宮﹄身強力壯,或許,可以讓公主您多生幾個娃娃」


    誰叫嵐音之父前「中宮」阮懷,隻在這世上活了三十二年。他與當今聖上成親十二年餘,就隻生了嵐音這麽一個女兒。所謂多子多孫多福氣,丞相就是擔心皇室會一代代衰頹,才會不顧公主喜好,盡挑健壯如牛的年輕男子進宮。


    「總而言之,我不喜歡、不滿意的,是絕不可能勉強自己屈就的。」她算盤打得可精,法度上規定王儲二十登基為帝,她現不過十八,還有一點時間,她就不信到最後丞相還敢不順她意。


    要比固執,她武嵐音難不成會輸人


    「可是丞相再三提醒,要小的無論如何說服您早早挑定人選……」瑞草一臉為難。她自小跟在公主身邊,怎不知公主喜好?說來前「中宮」可是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不但溫柔體貼,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公主有過這樣的爹,被選秀召進來的那些男子根本就像腳邊泥土,怎麽比


    可問題是丞相就是不選細致聰敏的男子進宮來啊?


    「你就把事情推我頭上,她總不可能把你吃了!好了好了,我人也看過決定也下了,我要去騎馬了。」


    嵐音話剛說完,羅裙一撩便躍出長廊。


    「先別走吶!公主」瑞草著急叫喚,但哪擋得下嵐音走勢。「完蛋了啦!」瑞草抱頭一歎,想到她還得向丞相複命誰來救救她啊!


    ※※※※※※


    皇城廓邊,披著大紅外氅的嵐音,騎著她的愛駒「宵月」飛馳。


    在大武,女子學武實屬平常,身為王儲的嵐音,更是禮、樂、射、禦、書、數六藝皆通,尤其射禦兩樣,更是翹楚。朝廷每年必辦馭馬競賽,自嵐音及笄出賽後,便無人能敵。她表兄武徽王為求勝利,甚至刻意入中土學習高超馭馬術,可沒想到,仍舊成了嵐音的手下敗將。


    瞧瞧騎在馬上的她,如此飄逸脫俗,眉眼盡是藏不住的神采飛揚。


    疾跑一陣後,見「宵月」累了,嵐音終於甘願勒韁下馬,雪白的名貴馬兒撒嬌地蹭蹭她手心,嵐音愛憐地哄牠要牠找水喝去。此處嵐音常來,知道前頭不遠有條小溪,見「宵月」離開,她才轉身步行。


    林外有家小茶坊,她每到這兒總會進去坐坐喝茶,休息個一陣,再回頭去找「宵月」回宮。


    「姑娘,又見著你了!」


    茶坊老板娘一見嵐音便熱情招呼著。嵐音騎馬身旁不愛帶隨行護衛,穿的外氅也不刻意講究,老板娘隻當她民家姑娘,從沒想過眼前人可是當今公主殿下。


    一盅茶送到,嵐音端起輕啜兩口,同時間一輛馬車來至茶坊門前,老板娘忙迎向前去。


    「兩位爺,喝點什麽?」


    一道悅耳男聲響起:「馬夫大哥,您要吃喝什麽盡管吩咐,不用跟我客氣。」


    嵐音抬頭,隻見一名俊秀公子,穿著素白長袍對著外邊人說話。


    她一雙眼從頭到腳地打量著白衣公子


    他體態如柳,柔韌頎長,兩隻深潭似的眼,配兩道筆直劍眉。不喜束發,瞧他隻將一頭黑發隨意散在肩上,一般男子做此打扮,定會教人覺得邋遢不潔;可一落在他身上,竟覺再恰當不過。


    嵐音一顆心急急狂跳,眼前此人,活脫是她中意的夫婿類型!


    察覺背後目光,任已星回頭,一與嵐音四目相對,他微笑頷首招呼。


    那一笑,直要勾走嵐音魂魄,向來自信大膽、從不知害羞為何物的她,雙頰竟不自主染上一層緋紅。


    當年她遇上愛駒「宵月」,也沒此刻興奮!


    就不知此人是否表裏一致,就怕空有張俊美容顏,肚裏卻滿是壞水……


    這點警惕自她心頭浮現,勉強喚回她理智。嵐音知道該找機會試他一試。


    老天彷佛聽見她心音,她還沒開口說話,機會卻已來到。一陣喧鬧自外頭傳進,一婦人懷裏抱著一名孩童,神色驚惶地衝進茶坊求援。


    「老板娘,求求您幫幫忙,我孩兒、我孩兒不知怎麽搞的,突然厥過去了。」


    「劉嫂你別慌,慢點說話!」老板娘拉著婦人坐下後,回頭衝著店裏客人陪笑。「沒事沒事,客倌們慢用。」


    「讓我瞧瞧。」任已星主動走向婦人,老板娘讓出位子站一旁看著。隻見他按住孩童手脈聽了一會兒,又撥開他眼皮細看。


    「怎麽樣?」好奇觀望的馬夫與老板娘同時問道。


    任已星安撫地笑笑。「這孩兒中了暑熱,趕緊服藥就沒事了。」


    「真的嗎?」婦人很是擔心。瞧這公子不過二十許,真有那能力瞧出她孩兒毛病?


    「當然是真的!」馬夫幫任已星擔保。「這位公子可是翠雲山下來的名醫,一路救了好多人!」


    翠雲山這熟悉的地名教嵐音瞇細了眼。難不成這年輕公子便是即將進宮任職的「禦林使」任已星?


    「疾風」、「禦林」、「掠火」與「靜山」,通稱「大武四神」,傳奇自第一代先帝開始流傳,天賦異稟的大武先帝受了會使喚風、會驅策火、與精於醫術的三名女子幫助,才順利建立前所未有的女帝王國,之後先帝便在大武法度上載明,王儲登基第一要件,便是尋出屬於她的三神,同心護持大武國業。


    婦人一聽,萎頓的表情立刻亮起希望。


    「那求求大爺救救我孩子,我家裏還有一點銀子,我這就去取來……」說罷,婦人將孩童往老板娘懷裏一塞,轉身就要跑出茶坊。


    「您別忙。治暑熱藥方值不了幾文,您就安心候在小孩兒身邊,待會兒有需要您的地方。」任已星明快地指示馬夫將兩方桌合並,還要老板娘速速端碗熱水來。


    「把孩子抱到桌上去。」


    「好的。」婦人依言照做,然後看著任已星奔出茶坊,鬆開綁於馬車後麵的藥獸「紅桃」,囑咐牠快快找來名叫「牛頓棕」的草。


    一見任已星與藥獸說話模樣,嵐音便知她先前猜測沒錯。「藥獸」是翠雲山特有的。住別處的牛兒隻能翻田耕地,但任家人卻能將牛兒養成「藥獸」,先前「禦林使」也帶了一頭進宮,嵐音就親眼見過好幾次,前「禦林使」隻在藥獸耳邊念了念草藥名稱,不一會兒藥獸便自動尋來,非常不可思議!


    就如嵐音所想,藥獸「紅桃」沒一會兒便甩著牛尾走回,嘴裏銜了一把青草。任已星備好研缽,這時老板娘也端來一小碗的熱水。


    嵐音不吭氣,安靜站在任已星身後瞧著他的舉動。


    「你,可以來幫忙嗎?」任已星突然提出要求,嵐音挑了下眉走近,隻見他抽出腰間玉刀,還有一小塊白布塞到嵐音手上。「藥草用玉刀剁碎後拿白布包起,用研缽搗出汁後混進陶杯水裏。」他說道。


    得來全不費功夫早先嵐音還在想,她該用什麽理由跟他借件貼身小物感應,沒想到他倒自個兒交出了!大武曆任王儲,包括嵐音,都有一天賦,隻要觸碰他人久用之物,就能感應他人過去。她一握白如凝脂的玉刀,晶亮如星的記憶立刻湧進她心底,令她心頭一暖。


    這人還真是少有的表裏如一。她眼一瞟任已星,不但外表俊逸過人,連內心也純良透澈,一如山中清泉。


    任已星此時轉回婦人麵前,吩咐婦人解開男孩衣裳。「我待會兒要幫他刮出暑氣,會疼,務必抓牢他。」


    「會的會的。」婦人緊緊壓著孩子雙臂。隻見任已星掏出一瓷瓶,在男孩背上抹了層薄油後,掏出一塊薄潤黑石,開始貼著男孩肩胛,反複磨刮。


    力氣一下,厥過去的男孩突然放聲哀嚎。


    「痛啊」


    「忍忍啊,小寶兒……」婦人心疼地安慰。眼見一道道青黑自孩子背上浮現,可說也怪,瘀痕一出,男孩白似雪的臉龐卻漸漸有了血色。嵐音榨好草汁後端來,任已星攙起男孩逼他全部咽下。


    「我孩兒的病」婦人在一旁焦急。


    「再一會兒就沒事了。」一連動作,任已星額上沁出一片薄汗,嵐音見狀,立刻抽出巾帕幫他擦去。毫不遲疑的舉動,不但教任已星嚇了一跳,連她發現,表情也有些慌。


    她反應實在太過順理成章,好像他倆不是初次見麵,而是相識已久,相交頗深。


    「謝謝姑娘,您真是好心。」任已星溫柔地謝道。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讚美,卻也教嵐音心跳如擂。


    「我隻是……看你流了汗……」她將手中的巾帕緊了緊,方才擦他額所染上的濕意仍貼在她掌心,微妙地令她心裏一陣酸甜。


    在宮裏見過多少男人,但初次遇上就讓她忍不住想親近,覺得有股莫名熟悉的,他卻是第一個。


    兩人這麽一談,一旁的馬夫與老板娘也麵露有趣表情。大武民風開放,女子當街向男子示好絕非異事,甚至許多良緣締造,都是女方主動追求。


    敢情,這兩人就這麽看對眼了?馬夫正要出聲調侃,橫躺桌麵的男孩卻選在這時轉醒過來。


    「唔……」


    婦人率先發現。「小寶兒?」


    「阿娘」男孩張開眼,一看清娘親何在,立刻掙紮撲向婦人懷裏。


    婦人開心極了!一連抱著孩子親了親。


    「恩公!多謝恩公!」朝任已星跪下,婦人連連磕頭。


    「快請起」任已星急忙攙起婦人。「身為大夫,行醫救人本是應當,您就別再謝了。」


    「您真是個大好人」婦人抱著男孩下桌,又拉著他朝任已星拜了拜,這才歡天喜地離開茶坊。婦人一走,馬夫跟老板娘大鬆口氣,雙雙跌坐椅凳休息。


    「嚇壞我也。」馬夫嘴裏念念有詞。


    「剛才聽說你來自翠雲山?」嵐音交還手上玉刀。


    任已星看著她點點頭。「是。姑娘聽過翠雲山?」


    何止聽過,她還跟它大有淵源。久居翠雲山的任氏一族血脈珍貴,大武王朝代代「禦林使」,皆出自任家。像任已星他娘,便是當今明武帝的「禦林使」,隻可惜早幾年前她隨大軍出征,卻不意被流箭射中,不過三十便已香消玉殞。


    想起待她極好的前「禦林使」,嵐音心頭一陣痛,她還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可沒想到還是被任已星察覺了。


    「怎麽了?姑娘身體哪裏不舒服,瞧你臉色突然發白」


    「我沒事。」嵐音笑笑,轉頭一見天色不早,索性開門見山地說:「容我冒昧一問,公子在翠雲山,可有心儀的姑娘?」


    任已星沒料到她會這麽直接,秀白麵頰忽地脹紅。


    「姑娘中意咱家公子?」一旁看好戲的馬夫湊向前問。嵐音斜眸一瞪,馬夫一嚇,背脊突然有股涼涼的感覺。


    這姑娘眼神多銳利,不怒而威!馬夫自認在江湖行走多年,少有被人嚇著時候,而且還是名年輕姑娘。


    馬夫瑟縮解釋:「我隻是想提醒,咱們任公子即將入宮任職,恐怕你們倆日後不是那麽容易相見。」馬夫看著嵐音身上紅氅笑了笑。不是他瞧不起眼前姑娘,隻是認定她高攀不上。


    「馬夫大哥。」任已星眼一瞪,暗示馬夫少說兩句。他認定嵐音是個好心姑娘,舍不得當眾人麵讓她沒台階下。


    「你就這麽肯定我跟他日後沒機會再見?」嵐音反問馬夫。後者一愣,正要回嘴,她卻已將視線調開。「我隻是想跟公子說一句,記住我名字,我叫武嵐音。」


    「啊,等等……姑娘」


    任已星還想問她什麽意思,可嵐音隻是看著他笑笑,然後掏出茶錢,轉身離開。


    「武嵐音。」任已星念念有詞地望著遠去的背影,她為什麽叫他記得她,還有那句話,她好像很肯定他倆會再遇上,但怎麽可能?


    「武嵐音……這名字怎麽越喊越熟……」馬夫歪著脖子左思右想。「總覺得在哪聽過啊!」馬夫突然大叫。


    「你是想嚇死人吶!」茶坊老板娘連撫著胸口。


    「我想起來了,剛那姑娘說的名字不正是當今王儲,靜山公主名諱」


    他這麽一提老板娘也想到了。天吶!當今公主大駕光臨,竟然沒人發現「哎呀!」老板娘興奮地大叫。「剛那錠銀子呢?掌櫃的,咱們得快把剛那銀子供起來」


    「恭喜啊公子,」馬夫曖昧地頂頂任已星肘。「想不到您運氣這麽好,第一次下山就碰上咱們大武的公主哎,瞧她剛才表情,好像挺中意您呢!」


    有嗎?任已星一臉莫名。怪隻怪久居山上的他平時很少接觸外人,尤其是年輕姑娘,中意人或被人中意的感覺是什麽,他不是那麽清楚。隻是嵐音臨別前那一瞟,卻像顆幼小種子,悄悄在他心頭冒出根芽來。


    馬夫還在那念念有詞:「我聽人說當今公主英姿颯颯,果真名不虛傳,瞧她那一雙眼,我頭回被個姑娘家看到全身汗毛直豎。」


    老板娘調侃:「誰叫大哥您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事要亂點破人家心事。」


    「我哪裏知道她是咱們大武公主!」馬夫扭扭脖子,還在回味嵐音那一瞪,突然他看向任已星。「您覺得呢,靜山公主那雙眼是不是很懾人?好像看著看著,整個人就會被吸進去一樣?」


    的確,任已星點頭。公主那雙眼確實教人難忘閃亮熠熠,活似能將人心看得透澈似地清明!說來嵐音並非長得國色天香,但閃耀在她臉上英氣與銳利的眼神,卻有股特殊魅力,教人一見難忘。


    「總之您有福啦!」馬夫拍拍任已星肩膀,一張臉笑得賊兮兮。「這會兒被公主看上眼,說不準您一進宮就被挑定當上了駙馬,甚至是中宮……哎呀!這麽說來我可得把我那馬車好好保存,在上頭貼個標牌,說駙馬爺的尊臀曾在裏邊坐過,還有還有,您一定要找個什麽送我當紀念,最好在上頭寫上您名諱……」


    「煩不煩吶你!」老板娘賞了馬夫腦門一掌。八字還沒一撇他就纏著人家要東西,呿!女人也沒他囉嗦。


    「你不懂,我這叫未雨綢繆!」馬夫挲著腦殼嘟囔道:「不然你說,我不趁這機會好好安排安排,將來等公子真的變成了駙馬爺,我打哪兒跟他要東西去!」


    對噢!老板娘這才醒悟,立刻陪笑看著任已星。「那爺,您若不介意,也幫咱們小店留個東西,做個紀念也好。」


    「哼,你剛不嫌我煩人?」馬夫歪鼻子瞪眼。


    老板娘賣乖。「噯,俗話說有福同享,你幹麽那麽小氣……」


    「誰跟你有福同享,去去……」


    任已星有趣地看著老板娘與馬夫兩人一搭一唱,心裏一角,卻悄悄飄至嵐音身上。


    他是個念舊的人,所以當一接到聖旨,要他上京侍主,他並不是那麽樂意。隻因不舍離開熟悉且深愛的翠雲山,還有自小撫育他長大的姥姥。但與嵐音的巧遇,卻掃除了他心頭一些鬱悶。


    他並沒把馬夫說的「看上」放心底,他沒那麽多情,也沒那麽多幻想;他隻是還想再見她,再跟她多聊個幾句。


    情竇未開的他這時還不清楚,他心頭那點期待再相見,正是人世間愛情降臨的一大預兆。


    ※※※※※※


    尋著了「宵月」,嵐音快馬加鞭回宮。一離開馬房,她立刻向旁邊人問起瑞草行蹤。「瑞草呢?要她馬上過來。」


    「公主殿下找小的有事?」瑞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嵐音脫下外氅往瑞草身上一丟。「備水讓我洗沐。還有,馬上差人去迎賓館打聽任已星這個人,看他到了沒,還有夜裏住哪個樓哪一間房,我通通要知道。」


    「是,小的立刻去辦!」


    回寢宮,嵐音在宮女們攙扶下跨進騰騰澡湯中,瑞草跪在澡池外用烏木梳子細理她一頭青絲。之後再換上淺橘綢裙與華麗的「褙子」,嵐音對著銅鏡審視自己外表。


    「公主今天好興致,難得見您夜裏還打扮得這麽漂亮。」瑞草隨口說道。


    嵐音神秘一笑。「我剛要你打聽的事問到了沒有?」


    「問到了,管理迎賓館的羽通大人說,她安排那位任公子住在﹃寶清樓﹄。」瑞草邊答邊拿出珠簪準備簪上,嵐音卻搖手拒絕了。


    「幫我拿條綢帶綰上就好。」待會兒用完膳,她打算夜訪任已星,滿頭珠翠隻會徒增行動不便。「晚膳呢?備好就送上來吧。」


    「是。」瑞草很快打點好。嵐音用膳時候,瑞草邊伺候邊問:「說到那位任公子,公主認識他?不然怎麽會要人打聽他?」


    嵐音放下碗筷。「我隻告訴你,待會兒,我打算去夜訪他。」


    瑞草抓在手裏的象牙筷子「啪」地掉下,一嘴張得多大!


    她沒聽錯吧在宮裏,「夜訪」這舉動,可是王儲中意某位駙馬人選的象征,公主她她她


    「您喜歡那位任公子?」瑞草好半晌才擠出這麽一句話。


    「沒錯。」嵐音答得爽快。「我頭一回看見那麽俊的男子,不但外表俊逸脫俗、聲音悅耳,重點是,他一點也不怕我!你知道我剛去外頭騎馬,遇上了什麽?」


    瑞草連連搖頭。


    「就他。」嵐音簡單描述方才偶遇。「那當下我便決定了,我要他。」


    「但、但是……」瑞草慌到話都說不清楚了。「丞相那兒怎麽辦?法度不是有規定,說公主夫婿得先經過丞相挑選」


    「那規定隻是擔心我一時被歹人蒙住了眼睛。」但嵐音對任已星有信心。「我早把他底細探個清清楚楚,你知道他爹娘是誰嗎?」


    瑞草怎麽可能知道。


    「你忘了前禦醫錦娘大人姓什麽?」


    「任吶!」瑞草答了之後才聯想起。「公主是說,那位任公子是錦娘大人跟花先生的」


    「對!」嵐音讚許地輕拍瑞草腦袋,隨後跨出曆代王儲居所「啟祥宮」,在苑裏摘朵盛放的粉牡丹插在鬢上,回頭看著瑞草。「好看嗎?」


    「好看。」瑞草點點頭。


    「放心吧,我的眼光不會錯的。」


    「小的不是擔心公主您的眼光,但就是覺得……」不該是這麽認識的。


    「總歸一句,你就是擔心丞相怪罪,我說得沒錯吧」嵐音太了解瑞草了。


    「小的隻是」


    「好了好了。」嵐音懶得再聽瑞草隻是來但是去,她好不容易才發現令她心動的男子,要她為了無聊的規矩而放棄,她辦不到。


    「總之今晚我不回寢宮,不管誰找我都說我在忙,天大事也等明早再說。」


    「是……」瑞草尾音拖得老長,一臉猶豫之色。


    「不祝我夜訪成功?」嵐音一睨。


    瑞草嘴一嘟。「小的祝公主一路順風。」


    「這才對。」嵐音一擰瑞草臉頰後,撩起裙襬,身子輕快一躍,人旋即消失在朦朧夜色間。


    ※※※※※※


    皇城另一隅,寶清樓上,幾隻燈籠將紅柱白牆點亮。任已星借著燭燈讀著醫書,突然有陣異響,他抬頭察看,正好望見一橘袍女子推門進來。


    是她!


    嵐音滿臉笑,頭上一朵牡丹將她略顯剛毅的眉眼襯得溫柔。「任已星。」她喚道:「還記得我嗎?」


    怎可能不記得?任已星雙袖一甩行了個大禮。「草民叩見公主殿下」


    「噯!」她手一拖要他站起。「誰要你喊我公主殿下?我下午不是說過,記住我名字,你喊我嵐音就得了。」


    「草民不敢、草民惶恐。」打從知道嵐音是公主,他便提醒自己若再碰上,定要謹守分界。他那時太莽撞,竟然隨便呼喝公主做事,如今想來,實在失禮。


    「你這人真麻煩,我告訴你名字就是要你喊。」見他變得跟其它人一樣別別扭扭,嵐音惱了。她就是愛他不怕她,怎麽才一會兒全都變啦?


    「公主……」


    「嵐音。」她再次提醒。「再拒絕我要求,小心我回頭把你那頭藥獸宰了燉飯吃。」她哪裏舍得傷害藥獸,她隻是想嚇他,故意教他為難。


    「不行,殿下!」不明白嵐音的性子,任已星嚇到了。畢竟帶進宮的「紅桃」可是他從小養大,感情好得不得了。


    都叫他別喊他還喊!嵐音眼一橫轉了個身,作勢要往外走。


    任已星當真,一下竄到她身前。


    她美眸一瞇,笑容可掬地說:「所以你決定叫了?」


    「我」任已星喉頭一動,遲了半晌才擠出四個字。「嵐音公主。」


    這是他僅想得出合她要求,又不致逾矩的喊法。


    說他聽話卻又不是那麽聽話,他那一點脾氣很對嵐音胃口,有趣!她眉一挑,收手轉回房內,四下打量了會兒,再拿起他剛才讀閱的醫書翻了兩頁。直到這時她才又開口:「怎不問我為什麽這麽晚還來找你?」


    任已星保持恭敬,但眉眼已無她方才進門時望見的和煦笑意。「還望嵐音公主解惑。」


    嵐音眸子一轉。「你生氣了?」


    他長睫一斂。「不敢。」


    聽他清冷的口氣,還說沒生氣?嵐音放下書,走到他麵前轉了一圈。


    真是,這家夥怎麽看怎麽俊。一個男人怎麽可以生得這麽好?


    一直垂眸看著地上的任已星嗅到陣陣牡丹花香,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正巧,嵐音停步睇著他臉。


    「我來夜訪你。你知道在宮裏,身為王儲的我夜訪一名男子,意味著什麽?」


    任已星搖頭。翠雲山位在太武國境最北,臨旁山巒迭次,人煙罕至;雖偶有求藥者會不辭千裏上山,但忙碌的他卻少有機會跟人閑談。每日接觸不是藥材,就是植栽,連在任家當差的長工傭仆,盡是些不愛說話的鄉下人。


    不染俗塵的任已星直像張白紙,王儲選夫等等蜚短流長自然不曾進耳。


    「不知無妨,我不介意親口告訴你。」說時,嵐音突然將手往他肩上一擱。


    「嵐音公……」任已星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往後撞向門板。


    「你反應幹麽那麽大?」嵐音覺得好笑,忍不住想逗他一逗。「是我手上長刺,還是擔心我會吃了你?」邊說,她還火上添油地往他身上靠。


    「不是,公主,您會不會覺得,您跟草民的距離」


    「太近了?」嵐音幫他把話說完。任已星點頭,一張俊臉脹得通紅。


    也別怪他反應過度啊!誰叫他不曾有過這種經驗,如此香馥馥身子就貼在身前不到一寸處,如星的眸子還曖昧地眨啊眨,他的心,感覺像會從喉嚨裏蹦了出來!


    「我倒覺得這距離頗好,挺舒服的。」她纖手親昵地撫他俊顏,愛煞他憋氣忍耐的表情。


    「嵐音公主」


    「噓。」她手一按他嘴,整個人幾乎貼到他身上去。「你不是想知道什麽叫﹃夜訪﹄?」


    任已星動彈不得,隻看見他眼睛骨碌碌一動。


    「所謂夜訪,就是我打算招你做我夫婿,但我不了解你你也還不了解我,所以要趁夜多熟悉熟悉。」


    聽見此言,任已星突然不知該做何反應。


    「怎麽傻傻不回應我?」嵐音輕點他鼻頭斥道。「你該說點什麽才對吧?」


    任已星隻覺不可思議。雖然早先馬夫大哥提過,公主似乎頗中意他,但他卻沒放在心上。他一直牢記自己上京來的目的,是為了向將來的大武皇帝也就是嵐音公主貢獻一己之長,但她卻突然要他……當她的夫婿


    「您是在跟草民開玩笑吧?」這是任已星沉默許久說的頭一句。


    嵐音一瞪他。「你是哪點認為我在開玩笑?是我語氣還是表情不夠認真?」


    「但我們……我是說公主您跟草民我,地位懸殊」


    「當了我夫婿將來就是堂堂大武國﹃中宮﹄,地位哪裏懸殊?」


    「話不是這麽說」任已星話沒說完,又被按住嘴。


    「一句話,接受不接受?」她討厭囉嗦。


    他定定看她一會兒,回答:「不。」


    嵐音瞪大眼,怎樣也沒料到,他竟然拒絕她!


    「還望嵐音公主恕罪。」別看任已星文質彬彬,笑容可掬,就當他容易被說服。大錯特錯,他骨子裏可是十足十的硬脾氣。「草民此次進宮,是有任務在身,公主厚愛,草民雖感榮幸,但卻無能回應。」


    死腦筋!他以為他這麽說她便會打消念頭?不可能。


    「總而言之,我要定你了!」這是宣告,也是承諾。早在看見任已星當時嵐音已做好決定,她未來夫婿,將來大武國「中宮」非眼前男人不可!


    但眼下情況,要他自己點頭同意是不可能了。嵐音念頭一轉,沒關係,軟的不成她就來硬的,生米煮成熟飯,諒他沒膽再說他不願意。


    全不給任已星反應機會,她手一扯,直接覆上他唇。


    任已星真是呆住,怎樣也沒料到堂堂大武國公主竟會使用這種登徒子才會想出的招數!他左閃右躲,想使勁推開又怕傷著嵐音。朝後退,身子卻被門板結實擋住,真是急煞他也!


    嵐音食髓知味,將他更往門上擠。「你這麽扭來動去我怎麽跟你溫存?」


    他並不想跟她溫存!任已星正想說明自己心意,可嵐音哪給他時間機會,他嘴一開,她馬上又將紅唇湊近。


    「好了,你就安心把自己交給我……我保證,一定讓你舒舒服服……」邊說,她邊還探出嫩舌舔他唇角,一雙手直拉扯他腰帶。


    嵐音雖是處子,但宮中女官早已為她詳細解說過男女情事。但久居山林的任已星可沒這麽好運,他年紀雖長,可男女肌膚之親對他來說還真是頭一遭,整個人羞慌得不得了。


    無法可想無路可退,任已星隻能冒犯了。


    突見他右手一揚,指尖朝嵐音背上一按,她霎時以極奇異姿態定在原地。


    嵐音驚愕不已地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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