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霧甚怪,一經駛入,便全無聲音。林塵回首望去,隻見白茫茫一片,不知李弄舟等人追未追來。不住心底發怵,轉念一想:“碧波湖大無邊際,我若走尋常路,定受到層層阻攔。那二十四水江陣已叫我不好應對,若再遇其它陣法,說不定真被他等擒下。這鬼霧雖險之又險,卻不失為一良策。”


    劃出數丈,又自苦笑一聲:“良策未必,險策亦有大大可能。說不得我林塵死在這霧中也未必。死便死栽,有何好怕。”心性開朗,劃槳駛向深處。


    久不聞追兵尋來,林塵心緒放鬆,但霧中不知年月、不知時間、不知白天黑夜,委實磨人心智,徒生鬱結。林塵行一二時辰,見兩側景色全是相同,不知是原地打轉,還是確已劃得很遠。苦悶無趣,若非為躲追殺,絕不願涉足此地。想著閑著也閑著,何不借機看看書。有道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林塵天性好學,見“苦海無涯”,不知何時是頭。自當“另覓新歡”,尋自己的黃金屋、找自己的“顏如玉”去了。


    雜道百書涉及諸道。其中佛道最深,琴棋書畫次之,林塵棄佛法而不顧,琴棋書畫、醫學著作卻看得津津有味。盡管好些書冊,他全已看之又看,不下四五遍。但時而溫故,立有其他體會。叫他欣喜若狂。隻不敢全身心沉醉其中。每過半個時辰,便須扯一扯碧波繩。叫那太叔中頭顱浮出水麵,喘一口氣,又沉將下去。


    如此再過一二時辰,天色更暗,霧氣更濃,林塵收了雜書,想道:“我隻道這霧中難分日夜,不想還是能分清的,夜裏更黑,霧氣更濃,比白天更瘮人。”伸手不見五指,那霧氣拍之不散,吹之不走。


    林塵獨點一盞油燈。卻僅能照亮周身三尺。想借油燈看清前路,委實大不可能。一人一舟身處濃霧,縱然林塵心性再穩,此刻也不免暗暗打鼓。


    開玩笑般想道:“倘若那蘇夫人真相上我了,叫我當她麵首。我乖乖歸降,躺得美人懷中,總比冒險入這鬼地方好上百倍。”隻他作風邪派,倘若重來一回。仍舊寧願入大霧求生機,也絕不願永世困山莊。


    忽見湖水一陣急湧,似有大魚遊在水中。體型甚大,林塵不住想起,搭乘“蘇扇寧”馬車時,後者曾隱晦與他說過幾起傳聞。


    碧波湖中有碧蛇。頭生兩角,前有兩足,與龍無異。又說碧波湖奇異甚多,不止碧蛇,還有諸多不知名、不知形的大怪潛藏。湖怪者…道不盡然也。


    林塵見那水波甚大,料定湖獸體型不小。哪敢下湖查看,忙將油燈吹滅,躲入船艙中。如此緩行半刻鍾頭,不見遭受攻擊,方才暗鬆一口氣。


    林塵笑道:“我林塵與那古怪稀奇之事,似乎甚是有緣。前有雲深不知處,現有‘湖深不知處’。哈哈,妙哉,妙哉。”見船艙中有一套被褥,不住裹在身上。


    呼出氣息,全化做氣霧。不想這夜間竟這般冷。林塵蓋上被褥,仍覺寒凍刺骨,四下雖不飄雪,卻凍痹人骨。宛血液都凝固了。林塵強提精神,調用丹田之氣,搬運周身血脈。如此方覺身上微暖。但仍隻杯水車薪,全力運轉帶起的熱氣,隻消三兩呼吸,便又被全然奪去。


    林塵上下牙齒磕磕碰碰,眼見尋常辦法實難抵抗湖中寒氣,當即分抽精神,觀想黑白磨盤。磨盤緩緩盤磨,將入體寒意磨去,緩緩傳出縷縷暖意。


    四肢骨骼重回知覺。縷縷暖意積蓄身上,林塵手足暖和舒暢,方可行動自如。這時船身一震,傳來“砰”一聲響,似撞到了某物。


    林塵掀開艙門,見一艘中型舟船停靠湖中。兩船因水流裹挾,互相碰撞。湖中霧氣甚濃,隻相隔三四丈遠,便已全看不清。林塵又在船艙取暖,故而沒能避去。


    一大一小兩船相碰,小舟船頭破碎,大船卻完好無損。


    林塵再看,見那舟船長四丈、高兩丈,足有兩層,船身寫著“龍泉”二字。船身裝潢甚是華麗,船帷乃顆顆玉石、珍珠串聯而成。方才兩船相撞,船帷左右晃動,玉石、珍珠互相碰撞,發出“叮叮”“噠噠”異響。本清脆悅耳,但因霧中氣氛陰森,反叫人起雞皮疙瘩。


    林塵心道:“莫非是龍泉山莊追兵尋到我了?如若真是如此,卻也算他們本領高超,我林塵甘拜下風。”嚐過鬼霧駭人之處,林塵反更坦蕩。


    但兩船相碰,對船若有活人,怎不出來探查?林塵明悟:“呀!我想起來了,鬼霧籠罩的前幾日。蘇沐沅曾派人入霧探查情況。一直了無音訊,莫非…”


    林塵後退半步,再想:“保險起見,我且用他探之一探,若無危險,我便用此船代步,我這小舟已經破損,經不起什麽風浪。”右手用力,聽得“噗通”一聲,太叔中落在對方船中。


    林塵爬伏在地,靜靜等候,半個時辰無任何動靜,再將太叔中丟入湖中,親自跳上對船。甲板上有一船帆,其上寫道“龍泉流香號”,想是此船船號。


    甲板較為寬敞,船身一切完好,朝右側行去,既是一閣樓樣式的船艙,有一層、二層之分。船艙設有四麵窗戶,皆可敞開,其內裝潢十分典雅,精美飾物不少。


    桌椅、床榻、書架、屏風齊全。右手側有熏香燃盡的痕跡,林塵剛入船艙,便嗅得一陣幽香。再朝裏走,便是一排木梯,可上二樓。二樓處裝潢更是華麗,地麵鋪設繡花地毯,玉器精美擺設。


    粗略一看,卻不見有人。林塵驚奇不已,猜想莫非乃是鬼船。忽聽樓下有聲異響。林塵行將下樓,環目四顧,心想:“方才那異響,絕不會無端響起。難道是船底磕碰水中石子發出?無論如何,我且再細細勘探一遍。”從內而外,將細節盡收眼底。發現一案桌內側,藏一機關扣板。手指用力,用力一掰扣板。既聽“哢嚓”異響,床榻上露出一條漆黑暗道。


    行將下去,得見一間暗室,本是用做存放吃食、果肉、菜肉的區域,卻坐著五人。五人圍坐一圈,雙掌兩兩相抵,雙眼緊閉,已無了氣出。


    乍看已是死絕,但林塵自知天下武學,之多之雜之奇之詭,不可不防。最穩妥做法,本該果斷離去。但委實舍不下這“龍泉流香號”。心想:“這迷霧太過詭異,船堅固些總歸是好,我若就此離去,日後遭遇風浪席卷,船體崩塌,再後悔已來不及。”


    既老招新用。右手撚起陰元針,飛針朝五人紮去。四人均無反應,但其中一女,卻突睜雙眼,朝林塵抬掌殺來。


    這一掌威勢甚強,林塵立時躲閃。但掌還未到跟前,那女子身子一僵,栽倒地上,徹底無了氣息。


    林塵幾番試探,確定五人均已斃命。摸其軀體,凍骨刺手,均乃生生在湖中凍斃。林塵了然:“五人見湖中太冷,故此藏入船窖,互相手掌相抵,傳遞熱量抵禦寒凍。豈知迷路太久,紛紛支撐不住,生生凍痹船窖中,死得好生憋屈。”


    林塵將五人遺體挪至小舟,自己則調轉龍泉流香號船頭,朝西側行去。如此行三四時辰,天色漸明,寒氣漸褪,林塵總算微鬆一口氣。


    見得湖麵單調,林塵躺在床榻看書。床墊柔軟,材質甚貴,入手滑膩清涼,繡工更為一絕。林塵感歎龍泉山莊財大氣粗,忽想:“我若將這船拆開出售,怕是能換不少錢財。”隻龍泉流香號涉及機關複雜,豈是說拆便拆。


    時至正午,林塵在甲板上各演練:“寒月嘯鬆山”、“三聖弄劍術”,覺得正是興起,又將輕風綿綿劍、菩提搬力功各複習一遍。半個時辰已過,腹中空空頓覺饑餓。


    昨日奔逃,滴水未進、粒米未食。林塵不由為吃食苦惱。在船上搜刮一陣,發現船窖裏有爛掉的素菜、腐壞的肉,以及保存還算完好的酒水。


    林塵取來大鍋,自湖中舀來湖水,甲板處架鍋燒火,待水燒開,將素菜丟入水中,再小心翼翼,將並未腐壞的肉割下,投入湯水中。


    一鍋雜燉即成。最後灑上些鹽粒,卻也吃得美妙。腐爛的肉食,林塵自不浪費。他尋一鐵絲,將其掰彎,掛上腐肉丟入湖中。


    運氣不錯便可釣上幾條大魚。如此這般,林塵日日有菜、有肉、有酒,吃得甚是不錯。眨眼兩日過去,全不知身處何處。


    林塵忽是想道:“呀!那太叔中光是呼吸不夠,這湖中一到夜裏,寒氣便極重,如此幾夜過去,豈不將他凍死?”一抖碧波繩,太叔中浮出水麵。久居湖中,他周身已起水腫。但功力深湛,至今未有性命之憂。


    但如此再凍他幾夜,太叔中亦是有死無生。林塵欲度他暖氣,但一旦靠近,定遭其毒手。林塵想道:“這太叔中號稱千麵郎君,易容之術甚是精妙。我聽周前輩說,太叔中愛惜羽毛,將名聲看得甚重,容不得他人辱他分毫。若有人辱他,下至三歲小兒,上至八十老朽,必將全力報複。為此滅人滿門,殺人全家不在少數,凶名赫赫。曾被天官追殺過。但後來不知因何緣由,不了了之。我林塵孤陋寡聞,倒沒聽說過這等凶名,但想來太叔中並非甚麽好人。雖說你日後大概率要殺我,但我兩無冤無仇,我不主動殺你,你若能活,便算你幸運。”


    將太叔中沉入湖中,每隔半個時辰,便拉起來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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