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妙妙驅使馬車追去。本隻相距七八裏遠路,但聞雲、王快刀二者皆騎快馬,速度甚快,遠勝過張妙妙的馬車。距離漸拉漸遠,足足拉開十餘裏。


    張妙妙自知落後,夜裏依舊趕路,如此這般,白天落後,夜裏追上,四五日過去,終在一座山腳下見得二人。她當即大喊:“師兄,快刀兄!我來啦!”


    兩人聽得喊聲,原以為聽錯了耳,但聽身後車軲轆響聲甚是明朗,絕無聽錯可能。確有馬車駛近,便回頭一看,見那馬車上,張妙妙舉手招呼,滿麵笑顏。兩人自是驚喜,忙幫張妙妙停下馬車,一陣寒暄過後。聞雲問道:“妙妙,你怎追來了?你病好全沒?”張妙妙道:“我病全好啦!”


    聞雲、王快刀齊想:“那桃花神醫說此病需四五日才可好盡。如今算算時日,確該好了。可…怎突的就到跟前了呢?這妮子莫非會飛不成?”實想不通,既將心中疑惑問出。


    張妙妙如實告知,對林塵不吝讚美,言語間好感顯露。王快刀十足傾佩,道:“那神醫是性情中人,叫王某好生傾佩!”三人經此插曲,在湖邊歇息一陣,又朝青寧郡趕去。


    再行七八裏,前方是高聳山道。此地地處“臨原郡”邊界。臨原郡與青寧郡相互緊挨,但往來稀疏,因兩郡地界交接之處,全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走商客常要繞道至“別安郡”,再從別安郡進入“青寧郡”。


    如此一走,平添數百裏路程。三人思慮一二,既決定棄馬而行,獨步過山。三人聞雲武藝最高,其次張妙妙,最後王快刀。武藝雖有高低,但腿腳卻均是輕便,跨山渡水實不在話下。


    如此再行兩日,既到青寧郡,三人尋一小鎮,租賃一輛馬車,沿驛道而行,不日便到青寧郡城。臨近青寧郡城的驛道上,已漸長雜草。三人看在眼裏,不甚唏噓。三人先行一步入城探查,約莫再過半個時辰,林塵也出現城外。


    見得昔日繁榮大城,化做寂靜死城,城中數百萬百姓葬身火海,存活著寥寥無幾。心中不住悲傷:“如此慘事,何人不痛心,不怪那雲清嵐等人死抓此案不放。我原先隻道自己無父無母,對青寧毫無歸屬,離去便是離去。可得知青寧被燒,百萬百姓葬身火海,仍不免心生感懷,淡淡悲痛,這故土之情,當真是‘潤物細無聲’。林塵啊林塵,你現下才真是無家可歸,無處可去。”心中悲意翻滾。心中雖有逍遙意,然真正站臨此時境地。為正道所棄,故土徹底焚盡,未婚妻子痛絞他心。他自詡逍遙,卻同樣無處容身。


    終究剛入江湖熱血少年郎,縱有前生記憶,但說穿也隻是前塵舊夢,何足掛齒。一時心海翻覆。林塵悄悄入城去,見兩側十屋九空,城東處立有一片萬民窟,許多被焚燒殆盡,麵目難認的屍首全葬在窟中,立起無名木牌。林塵忽想:“此事原與我無多大幹係。雲清嵐等人在追查此事。她連我都殺,尋常邪魔,想必應不會留情。”想到此處,自嘲一笑:“林塵啊林塵,你又算得老幾,她殺你很難下手麽?你初入江湖,把情意看得忒重,人家卻行走江湖已久,堂堂四品天官。與你這混小子有一段情史,全是人家一時興起罷了。說不定人家殺你下手甚快,殺其它魔頭就未必了。”


    曆經洗孽江一事,再不敢揣測、期盼別人全心待自己。林塵邪意反生:“我林塵何須在他人身上尋求安慰。”城中大多房屋均已焚毀,林塵的桃花巷、紅葉居全已不見,化做一地碳土。“林塵”又死於洗孽江,現下的林塵,當真如幽靈般流轉於世間。


    忽想:“此地死傷慘重,那呂追魂怎不施三香定凶追拿凶手?我若習得他那技法,追凶拿人,無往不利。”暗覺可惜。萬民窟外四五裏路外,有一家香火小鋪。


    專門售賣香、紙錢、紙人等祭拜之物。鋪主為一老人,林塵購置幾百文紙幣、黃香祭拜。鋪主道:“小夥子,你一次買那麽多做甚?這是紙錢,可不是真錢。”林塵道:“偶然路過此處,突生感懷,我親人葬送於此,便力所能及,都祭拜一二。”鋪主道:“你卻也有心了。”


    林塵道:“老人家,你一直在青寧郡麽?”鋪主道:“自然。我年老體衰,僥幸從大火中活下,叫我換一座城生活,隻怕水土不服,死得更快。”林塵道:“卻也是。”鋪主道:“隻青寧變做死城。我一八十老朽,想討生計甚難。於是開了家香火小鋪,賺一些祭拜錢。再加上門前種一些蔬菜花果,倒也勉強足以過活。”


    林塵道:“縱火者,天可殺矣!”言辭憤恨,從心而發。心想:“我便是不願造此殺孽,故而縱火前百般布局。不想那縱火者竟更凶煞,毫不猶豫燒盡一城之地!已非心思歹毒所能形容,簡直非人哉。我若有機會,定殺此賊。雖說城中百姓,怕到死都認為我乃罪魁禍首,恨我入骨,未必願意我為他們複仇。但我何用理會太多。說我多管閑事也罷,自作多情也罷,裝腔作勢也罷。我隻求無愧。”鋪主道:“說起大火,我卻有一事,總忘記告訴官家了。”


    林塵問道:“何事?”鋪主道:“我年歲大了,大半輩子彎腰駝背。見到那天官大人,便滿心惶恐,說不出話來。他們也道我老眼昏花,定難得知甚麽線索,故不來尋我。但…”林塵道:“老先生能活下來,除卻運氣好外,怕另有機遇,那些天官這一層都未曾想到,著實酒囊飯袋!”對天官毫無好感。


    鋪主老人道:“對對!你這一說,便叫我想起,當天之事確實甚怪!”林塵道:“還請道來!”老人道:“當日大火,事發突然,我本是做買菜營生,僅能混得溫飽。我菜鋪對麵,是一打鐵漢子,我兩日日相見,自也交情不淺。”


    林塵並未打斷,料想此人年紀甚大,記憶力減退,但凡打斷,思路立時打岔。下次想起,卻又不知何年何月了。老人接著道:“那日城中的武者全數外出,好似去抓拿了甚麽賊人。我正賣菜,忽聽‘咚’的一聲,右邊的一團雜草突的自燃。又聽‘鏘’的一聲,自燃之處更多了。不一會便四處都是黑煙,眼見今日蔬菜,是決計賣不出的了。”


    老人道:“我身旁也是個買菜的婦女,跑去質問打鐵漢子:‘好啊!你惹大禍啦!你打鐵的火花,濺得哪裏都是,起了火災,若不賠我菜錢,我報官抓你!’,打鐵漢子回道:‘臭婆娘,亂說甚麽胡話,我這火花能濺那麽遠麽?’買菜婦女道:‘我管你,你得賠我菜錢!’兩人爭執不下,便險些打了起來。可又聽幾聲‘咚’響,火愈燒愈大,我、打鐵漢子、買菜婦人…便一齊逃跑。那買菜婦人家住青寧湖附近。對青寧湖甚是熟悉,便朝青寧湖趕。我、打鐵漢子跟在身後。來到青寧湖後,見到四處均是熊熊大火,打鐵漢子、買菜婦女水性不錯,便跳進湖中躲火。我卻不行,下水等同溺死,故留在岸邊,不知如何是好。”


    “再之後,愈來愈多的人跳入青寧湖。好多都在湖中生生燙死、溺死。反倒我沒下湖,但著實熱得不行,想著小命定不保矣,幹脆挖個坑自己埋了自己,卻活了下來。”


    說罷渾身顫栗,宛回到當日情形。林塵見老人無撒謊必要,登時信了八分。思襯:“假若歐陽冶便是縱火真凶,此事便真能說通,他以打鐵之音,刻意燃了城中幹燥之物。故而引起全城火災。再收集火中亡魂。火魂本便似火而非火,自然進一步加大火勢。青寧湖之所以滾燙如沸水,便是數以萬計的火魂掠過,等同將青寧湖置火上燉煮,可憐那城中百姓,自跳火海不自知。一跳入青寧湖,全身劇痛,哪裏還能思索現狀,生生燙死湖中。”


    拜別老者,林塵祭拜萬民窟內亡魂。他燃紙錢,燒長香。此地無數的無名塚,無名無姓。林塵錢財有限,自難每一座都照料到。林塵將紙錢燒盡,對萬民窟道:“諸位弟兄,你們並非林某害死,恨林某也罷,惱林塵也罷,當下還是快快投胎去罷。”轉身離去,忽見一株柳樹下,還有一小墓碑。這一碑卻是石碑,其上字跡雋秀,寫道:“林塵之墓,雲清嵐所立。”等字,碑前有上香、燒紙痕跡。


    林塵心下冷笑:“何必兔死狐悲,當日殺我,可不見你出手慢了半分。如今假惺惺立一石碑,著實令人生厭。”一劍將石碑斬斷,再一腳踢飛。


    青寧湖尚在,因湖麵甚廣,即便曆經一城之火,卻不見水位下降。林塵結合香火鋪老者的言論,加之心中排疑,即知八成乃歐陽冶所為。動機、過程、能力…獨他一人滿足條件。但一無實證,二無證言,三不知歐陽冶去向。實一籌莫展,心想:“那歐陽冶乃煉器大家,多少名門正派受其恩惠,我反是魔頭邪徒。指征準無人相信。隻盼日後實力變強,再私自尋他。”


    既離城而去。


    忽聽山道上一陣馬蹄聲踏響。


    ……


    張妙妙、聞雲、王快刀行入衙府,見府中空落落一片,登時雜思倏起。三人齊想:“此地已然積灰,證明雲天官等人至少數日未歸。若非半途遇到意外,絕無這等事情。”均惴惴不安。


    王快刀全無辦法,急得來回走動。聞雲道:“倘若歐陽冶真為真凶,他誘騙雲天官等人外出,定是欲先下手為強。”張妙妙道:“此言有理。他自知暴露在即,與其坐以待斃,身敗名裂,受天下正道追殺。不如趁暫未暴露,反將一軍。”


    張妙妙道:“師兄,當下情況未定,但牽涉重大,恐顧不得太多。你寫封書信回宗,叫人派遣增援。我等則先行一步,探查情況為妙。”聞雲道:“好!”即刻問王快刀要來紙、筆、墨水 擬好一封書信,放出信鴿。


    三人自不耽擱,出城找尋雲清嵐等人行蹤。聞雲問道:“你可知歐陽冶將雲天官等人帶到何處?”王快刀道:“我小小捕首,位卑權輕,怎敢過問。但大致好似朝南而去。”張妙妙道:“總算有個方向。”


    張妙妙道:“師兄,快刀兄,我三人修為終淺,我、快刀兄若遇真正強手,恐難自保。到時候承師兄幫攜一二。”此話意求幫扶,實則提點三人行事莫要魯莽,敵手甚強,且藏在暗處,遇事不對,遁逃為上。她巧言說出,聞雲立時會意。但王快刀卻思索一陣,方才反應過來。


    行出城去,徑朝南去。行十餘裏,凡是密林、山野等適合藏人之地,三人均略做打探。有時路過小鎮、村落,唯恐疏漏,亦不放過。


    可終不見眾天官身影,三人挫敗失落,更加斷定:“此事絕不簡單。”雖均沒抬到明麵上,但皆已心照不宣。這煉器大宗“歐陽冶”,恐怕便是縱火真凶。


    隻此前他名氣太甚,誰可沒朝此猜想。如此又行半日,張妙妙忽道:“呀!什麽人!”見右首方向,約莫十餘丈遠處,密叢中爬伏一人。聞雲抬掌拍去,這一掌並無殺力,但掌風甚強,吹得密叢聳動。聞雲再屈指成爪,本外推而出的掌風,化做強大吸力。


    登時將草叢中人扯出。此為流雲宗的“捭闔手”。講究捭闔縱橫,但此武技不算精深,僅兩層而已。聞雲能如此妙用,全因他入了竅元一境,武學顯異。加之這門武技早被他吃透吃盡,造詣頗深,連宗門長老不敢小瞧。


    這一推一吸間,已叫人五體投地。王快刀暗暗欽佩。密叢中人暴露視野下,見其身材矮小,渾身是血,右手緊緊攥緊一玉瓶。


    王快刀端詳此人臉孔,愈看愈像,驚道:“呀!是田為衷,田天官!”


    此人原是八品天官田為衷。為六品天官劉蹤為調查青寧大火一案,從臨安郡調遣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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