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鐵杵通體漆黑,約莫一尺長,閃著漆黑光澤。質地似鐵又似玉。末端呈現圓形。頗似擊鼓之物。白為一一敲胸膛,分明砸在肉體,卻似錘打在鐵器之上,傳出“鏗鏘”“鏗鏘”異響。震得四周江河狂卷,異聲陣陣。


    林塵本認為是音韻奇功,心下稍定。此處是寬闊江麵,江水不時拍擊,本便聲勢浩大,可掩蓋部分異音,異音奇攻到了此處,頓削弱半成不止。便強行忍下,借助水流迅速逃離。


    哪知又一聲“鏗鏘”傳入耳中,分明兩人相距已遠,五髒六腑宛似針紮。林塵心下頓駭,想道:“是內天地作祟,那白衣僧此舉,全在針對我好不易打造的內天地!”


    此鐵杵名為“搗江杵”,乃是罕見奇物。四色神僧曾有奇遇,入一座地窟秘境中,獲得大比財寶、武學。其中錘身入竅法、搗江杵皆為那時所得。


    後來白為一發現,此“搗江杵”不但堅固異常,還可錘在內天地“千鍛殿”上,發出異響。周遭若有內天地“千鍛殿”,必將共鳴。白為一曾暗中用兄弟試驗。一捶下去,那異音便已叫三兄弟痛不欲生,幾乎昏厥。


    本認為祭出此物,連敲兩錘,那小賊已是必死無疑。豈料林塵僅僅是劇痛難忍,還不至昏厥。白為一修為實還未到半步飛天,僅是竅元九重。此時已有千重浪,萬重浪相隔。再想欺身靠近林塵,已是千難萬難。便想:“此鐵杵打我身上,雖也疼痛,卻不致命。你既修習錘身入竅法,今日非死我手上不可。我二弟死於你手,我若不殺你為他報仇,又有何掩麵見他們?”奮力一敲胸膛。


    這一擊用力甚巨,胸膛已呈紅腫。林塵一口鮮血噴出,五髒衰弱,卻真真陷入死局。林塵心想:“說來當真諷刺,我費盡千辛萬苦,所鑄造的內天地,到頭來竟要害我性命。哼!這又如何?這內天地受人所致,我留來何用?既然如此,我便將你剝了!若憑此便想取我性命,做夢,做夢!”那幾乎十萬鍛,穩固如鐵的內天地,竟說舍便設。


    林塵逆運“錘身入竅法”,一座漆黑雄健的殿堂,構建起來需無數日夜。但吹灰卻甚是輕易。隻此中代價之大,實難想象。


    林塵這自毀內天地之舉,實與自殺無異,且是最痛苦,最漫長的自殺。偏偏林塵越是危急,潛力越是激發。一麵自毀內天地,一麵卻又觀想黑白磨盤。憑借那縷縷盤磨之力,不至因此身死。


    卻也僅此而已。林塵捶打胸口,捶到第七下時,幾乎昏厥而去。人之內天地,是精氣神、五髒六腑,彼此氣血相連,共同構置而成。內天地…實就是五髒六腑,就是皮膚底下的一切。林塵自毀天地,幾乎是把體內剿得一團亂一團糟。


    筋骨錯達,五髒移位,血液逆行…白為一再敲搗江杵,除卻傷害自己,對林塵已無影響。白為一道:“自毀內天地!”不住覺得佩服:“你若不死,也已是廢人。這仇我算報了。”心中卻有說不上悸動。


    ……


    林塵渾身是血,內天地盡毀,雖疼痛難忍,心卻暢快:“毀便毀了,這內天地受製他人,便是將來入了飛天,我該毀亦是去毀。我倒要謝那白衣僧。”


    又想:“哼!若有機會,定當登門道謝。”全身皆痛。如此順著江流衝下,全心觀想黑白磨盤,這才堪堪穩住傷勢。


    夜半時分。林塵從江道流入河流,水流漸緩,最終被衝到岸邊。林塵全身疲乏,加上足腕處毒傷、掌力並未根除。此刻狀態實已糟糕至極。


    疲乏困頓,林塵趴在岸邊,一動不動。奮力凝了一隻陰蟻,見四處青山環繞,景色雖美,卻危機暗藏。林塵強行活動手腳,強撐站起。每一細微動作,都帶來全身抽痛。但想:“再痛也需升起火來,否則遇到虎狼,便又是麻煩。”離開河道十餘丈,拾了些幹柴絨草堆積起來。


    一吹火折子。一團暖烘烘的火苗燃起。其時六月初,正值夏季。江南之地暑熱多雨,但今夜月明星朗,晴空萬裏,繁星點點,應該無雨。林塵體受重創,五髒六腑、精氣神、諸多地方被剿得一團亂,體質虛,自也畏寒畏冷。一個人坐在火堆旁打著寒顫。


    萬幸狐狸裏酒水甚足。林塵喝上一口。那酒水剛一入腸,便被吐了出來。本清甜的酒水變為血紅色。林塵體內無一完好,怕是簡單的吃喝飲食,都大不易做到。


    林塵就地一躺,心想:“也罷,也罷…總歸還有命活。我且慢慢調理吧。”眼皮漸沉。雖如今情形,當屬沒日沒夜觀想黑白磨盤,恢複傷勢為上。但他精神衰弱,觀想黑白磨盤收效甚微。倒不如實實睡上一覺。


    翌日清晨。林塵輕咳兩聲,胸口一陣抽痛,吐了口黑血,醒轉過來。林塵活動手腳,發覺比之昨夜,已是好了極多。林塵尋思:“我這自愈之力倒真是不俗。若換作他人,隻怕躺七天七夜未必能動。”


    他見此地幽靜,不似有人居。但有條河流,沿河而行,不遠定可見車馬通行驛道。沿驛道走,定可入城鎮。頓想:“我現下狀況糟糕,一時半會難動用武力。城外總歸危險,若遇意外,怕難招架。當以先入城中,尋一安住之所,再慢慢調養為上。”見身側不遠,有一木杆,立起剛到胸口,當做拐杖恰好合適。便撐著身子,沿河道蹣跚行去。


    走四五裏,果見一條車馬驛道。沿驛道而走,與河道漸行漸遠。因天色尚早,來往行人甚少。林塵走得心頭突突,大是不安。素聞這等小路,剪徑的山賊極多。若遇心腸狠辣者,這小命便不得保。


    行不多時,後來一輛牛車,一中年漢子駕著牛車而來。林塵一喜,攔下牛車,道:“大哥,停一下,停一下。”駕著牛車的漢子道:“你幹什麽?”林塵道:“大哥,你可是要入城?”漢子道:“自然哩,你沒瞧見我家瓜兒熟了麽?不拿城裏賣,可是要壞了哩。”


    林塵心道:“如此正好,我人生地不熟,體子又虛。自己一人,不知何時能走到城。若這漢子肯載我一程,便能省下好多功夫。”喜道:“正好,正好,我也要入城。”


    漢子不耐煩道:“這有什麽正好。你這年輕人,看起來古裏古怪,我有急事,不與你閑聊。”林塵道:“大哥,你忒猴急。我說的正好,是說我在城裏有一親戚,我正要去他家拜會。登門拜訪,自然要帶些禮物。我瞧你瓜果長得喜人,我便不用挑啦,直接從你這兒買。”


    漢子喜道:“這感情好,你挑吧,你挑吧。”林塵說道:“這怎麽成,你一人扛著瓜,走那麽遠做甚?你若不嫌麻煩,便連我一起載入城去。我到時多買幾個。”漢子道:“好罷,你上車吧。”


    林塵爬上牛車,擦一把虛汗,竟累得氣喘籲籲。林塵見那漢子臉有怒容,鼻孔粗大,定是一急脾氣,且大不好說話。故巧施妙計,以買瓜為名,實意在蹭車。牛車隻是木頭搭建,行至路上甚是顛簸。林塵輕咳幾聲,掌心已有點點血跡。


    漢子問:“小兄弟,你得了甚麽病啊?莫不是瘟疫吧?若是的話,你可得快快告訴我。我不敢載你啦。”林塵笑道:“我打小體子虛,與那瘟疫可無半點幹係。”漢子道:“如此便好。你是不知,最近這瘟疫鬧得忒凶。我隔壁一村子,二十多戶人,有人染了瘟疫。這不,昨日衙府派人封村了。”


    林塵道:“還有這等事?”漢子笑道:“一瞧你便是公子哥。不知民間疾苦,這等事還少麽?哪一年不發生幾次?如今世道,當真把人往死裏逼。萬幸昨年收成尚可。今年長勢亦還行,若無大病大災,再活幾年不成問題。”


    林塵心道:“這漢子話粗理卻不粗,如今大乾國弱,四處將亂。有道是王朝末年,必將邪祟叢生,天災四起。我縱有武藝傍身,有時依舊難獨善其身。”半個時辰後,終見一座大城城門。


    此城名為“獅城”,城門高聳,其時天色剛亮,排隊入城者已是不少。守城士兵嚴加排查,凡過往來人,皆需解去上衣,露出背頸。林塵略一琢磨,便既了然:“最近正起瘟疫。想必那瘟疫症狀,多集中於脖頸後背處。”很快便到林塵。


    那守城士兵見林塵麵色蒼白,頓不敢大意,細加排查。但見林塵確無瘟疫症狀,隻是身子體虛,還是放行了。入了城後,林塵給那漢子一枚赤龍幣,那熟瓜便不賣了。


    林塵杵著拐杖,見街道行人稀少,心想:“定是那瘟疫弄得人心惶惶。嗬嗬,我如今自顧不暇,理會太多做甚。且先尋一客棧,好好安住,在調養身子罷。”沿街行十餘裏,見一座名為“洪福客棧”甚是不錯,便道:“洪福客棧,我且借你洪福一用。哈哈。”要了間客房,朝床上一躺,沉沉睡去。


    這一睡放鬆心神,便是三個時辰。醒來已是正午。林塵推開窗戶,見街道行人漸多,但絕不算熱鬧。他盤坐床鋪上,全心觀想黑白磨盤。


    半刻鍾後,又既睜眼,心想:“我此刻傷勢,雖無上次絞心瀕死重,卻萬萬不好痊愈。我此刻內天地混亂一片,修為難用,獨自觀想黑白效率甚低。平常我觀想一時片刻,磨盤便可轉動分毫。今日卻分毫不動。雖說傷勢亦在緩緩愈合,但卻太慢太慢,照這般速度,我想痊愈…豈不要一年半載?”


    林塵苦笑一聲道:“我總認為黑白磨盤助我死裏逃生,已是萬能,不住事事依賴。當時,我本可不急毀去內天地,另想其它計策逃生,待日後情況穩定,準備充足,再去自毀。如此方才穩妥。可我仰仗太初陰陽決,本料想…縱使毀去,要不得多久便可痊愈,故而肆無忌憚。這當口,吃了這一癟。不知算好事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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