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塵聽門外聲音悅耳動聽,自稱為“賀婉君”,既驚且奇,暗道怪哉,莫非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兒都能碰到?掌心凝聚陰蟻,透過門邊縫隙鑽出。果見賀婉君麵色蒼白,正候在門外。


    林塵戴上麵具,故做驚訝,喊道:“誰!”賀婉君後退一步,拱手道:“神醫莫慌,婉君並無惡意,隻是前來求醫。”林塵喊道:“今日我已收醫攤,要歇息啦。你等明日罷。”賀婉君道:“神醫醫者仁心,實不相瞞,婉君正有要事,此傷耽擱不得,還請神醫勞苦,且先幫我看上一看。”


    林塵躊躇一二,說道:“好吧,你進來罷。”聽“吱呀”一聲,賀婉君身穿紫裙,推門行將進來。她麵色蒼白,雙唇無血,氣息綿浮,一入房門,見林塵臉戴麵具,心想:“世人皆道這神醫麵容俊逸,生得俊俏。在外也罷,回了屋中,仍戴麵具,顯是不願以真麵目示我。也忒沒禮數。罷了,罷了,此番是我來求他。他想怎般便怎般。”忽聽門外腳步異響。賀婉君立時警惕,輕踢門沿。房門輕輕合上。


    賀婉君身姿婀娜,縱使有傷病在身,姿容不減分毫。這廂盈盈一拜,再朝林塵深深一躬,便叫人大為受用,為她生,為她死,亦不足惜。她自詡貌美,深知此中要義,更道:“萬謝神醫相助,神醫醫者仁心,果真不假。此事過後,婉君定重金回報。”聲音婉轉,叫人不忍拒絕。先一番美言將人抬高,再許下重諾。禮數、麵子、姿態恰到好處。


    林塵曆經雲清嵐、馮紅衣、蘇沐沅諸事,天性風流,對貌美女子自也心動,卻不因此亂色,隨口回幾番言語,不動聲色拉開距離,不必受那種種裹挾,最後變成“不得不醫”。


    林塵臉戴麵具,盤坐茶案邊上。身形、麵孔全不顯露,賀婉君神色匆忙,暗惕四周,但對“桃花神醫”卻頗為放心。是以不曾注意,這桃花神醫與臭賊林塵頗為神似。


    林塵問道:“姑娘何事如此驚慌?”賀婉君道:“此事,此事暫不便告知。”林塵道:“你且坐下,我為你抓脈。”賀婉君道:“好。”上前兩步,對位而坐。林塵捏起脈搏,頓知賀婉君傷勢偏重,甚不好醫治,心中暗暗尋思:“此女總想殺我,如今向我求醫,我自當宰她一宰,先討些好處再說。”搖頭歎道:“不妙,不妙,姑娘你內傷甚重,左肋可是時時刺痛。”


    賀婉君喜道:“正是。”林塵又道:“左肋下三寸處,可是時有瘙癢。右足足心處,每落足時便覺頭昏腦脹……”將病症一一道來。賀婉君連連點頭,身上病症無一說錯,一時間對林塵萬分敬佩,大覺自己尋對了人。


    林塵道:“我自可醫治。隻甚是麻煩,你需給我報酬。”賀婉君道:“啊,我知道,神醫醫者仁心,大病二十錢。”林塵道:“錯呼,錯呼。”賀婉君一愣:“怎的錯了?”林塵道:“我是心係天下,不忍蒼生受那病苦。方才遊醫四方。”賀婉君道:“先生大義。”林塵又道:“姑娘衣著華貴,容貌一絕,當世罕見,隻怕出身來曆自是不凡。”


    賀婉君聽的讚言,心中不住一喜。說道:“先生還請直言。”林塵說道:“但姑娘是好是壞,是良是惡,我卻甚難看出。今日我救你一命,你若出去行惡,豈不等同是我殺人?”賀婉君道:“先生大可放心,婉君乃名門正派出身,紫霞宗坐鎮青州,絕不濫殺無辜之人。”


    林塵冷笑兩聲,說道:“你所言不過一麵之詞,我又怎能信得?再說名門正派,便全是良人麽?”賀婉君微惱:“神醫,你這話大不好聽,暗諷婉君不是良人,濫殺無辜麽?你要怎生才願醫我。”林塵道:“我要收你報酬。”賀婉君道:“哼!且不說我身受重傷,武技傳你不得。便是能傳,那武技乃一宗要義,豈能輕傳?”


    大乾醫者甚少,江湖眾人凡受重傷,尋人醫治。醫者亦兼修武道,常借此討教武技,早便不算罕見。林塵隻說前半段,賀婉君便知其本意,定是欲討武技。


    林塵道:“武技既是不可,那入竅之法呢?”賀婉君道:“你不習我紫霞宗功法,要我入竅之法做甚?”


    言罷,心間大不痛快,賀婉君眉頭一皺,尋思:“這神醫利益熏心,枉費我如此信他。隻…當下,我身陷囹圄,隻得求他相助。但那入竅法亦是本門機密,如何能傳得?”一言不發。


    林塵忽想:“如此索要,賀婉君定不肯答允。不如設法將其擒下,再圖謀他計。如若實在不行,隻當我林塵無那福分,另尋他法,又有甚麽好稀罕的。”笑道:“我想姑娘是誤會了。我所言的報酬,並非是索要武技、入竅法門。”


    賀婉君麵色一緩,立想:“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桃花神醫頗受百姓推崇,想是也非那貪醫。”說道:“神醫還請直言,兜來兜去,易叫人生了誤會。”林塵道:“我所說報酬,隻是想要觀之一觀姑娘的內天地。我方才說了,姑娘是好是壞,是善是惡,麵上甚難瞧出端倪。但內天地確是可以。姑娘若修邪法,以邪法鑄就內天地,我自然能瞧出。”


    賀婉君道:“原來如此。”心中愧疚:“我卻誤會神醫了。”當即將身一震,竅力自口中飛出,顯化一座九層樓宇。那樓宇通體紫氣,雕梁畫棟,栩栩如生,宛若仙家府邸。叫人神往,叫人眷戀。


    林塵造過千鍛殿,已近十萬重錘鍛,通體漆黑莊嚴,亦是不差。但與這樓宇相比,不免少了靈性仙氣。一優一劣一眼既明。


    林塵心道:“我若真以錘身入竅法,入那竅元一境。我那內天地實已差賀婉君之流一籌。”由衷敬佩道:“閣下真乃天眷之人。日後武道昌隆。我觀你內天地浩大正統,恍如立於雲間,當真大開眼界,舉世獨你一人。”賀婉君喜道:“神醫繆讚,婉君不過取巧罷了。此事我本不願對外人說。但神醫醫者仁心,且不徒回報,婉君佩服,與神醫說說也是無妨。”


    賀婉君道:“實不相瞞,這‘紫霄留仙樓’,氣象雖是不差。一開始卻非我本意。紫霞宗入竅之法,約有十三種。紫霄留仙樓已是十三之最,放眼天下,不差人分毫。但我卻知一入竅法,並非出自紫霞宗,但卻不弱‘紫霄留仙樓’分毫。我此前空耗數年光陰,便欲以那一入竅法入竅一境。卻遲遲不得要義,無奈作罷,退而求其次。”林塵暗暗心動,但知若露破綻,賀婉君說不得轉身便走,心想:“當下該以博其信任,瞧瞧將其擒下為上。那入竅法再慢慢盤問。”


    林塵說道:“哈哈哈,那些便與林某無關啦。既知姑娘並非邪人,你且坐下,我為你熬藥施針。將你病症治好為先。”賀婉君林塵不為所動,心下大喜,更信任桃花神醫醫者仁心,並非奸佞小人。口中連番道謝。


    不多時,房中飄起藥香。賀婉君望向朝外,時至傍晚,行人漸少。賀婉君喃喃道:“不想初入江湖,竟遭此劫難。從前是我小覷天下眾人,吃此苦頭,卻也應該。”


    這番遭遇,該從一個月前說起。


    一月前,時值五月中旬。


    賀婉君本潛心苦研,但劍術、輕功均陷瓶頸,數日不得進展,自覺蒙頭苦修並非良策,便去尋紫霞宗宗主燕尋天解惑。燕尋天道:“婉君,你天賦自是無差。但少了人氣,該當下去闖闖。”賀婉君道:“前些日子,我與聞雲共剿魔匪,還不算闖蕩江湖麽?”燕尋天哈哈一笑:“那算甚麽闖蕩江湖,隻算得小孩子,堆玩泥巴。”


    賀婉君已有薄怒道:“宗主,你待說說,怎生才算闖蕩江湖?”燕尋天道:“此事大不好說。需自己體悟。闖蕩江湖,見天地之廣闊,識萬人之風采。便是千言萬語,也難道盡然。然闖蕩江湖,卻又非件享樂事。平日裏吃苦居多。”賀婉君道:“怎會吃苦,我備好幹糧,清水,換洗衣物,天大地大,去何處不是一般。”


    燕尋天道:“你忒年輕,不知天高地厚。也好,也好,有件盛事已有眉頭,先讓你下山曆練曆練,總歸是好的。”賀婉君道:“甚麽盛事?”燕尋天撫須而笑,不曾明言。


    當晚。賀婉君回自房中,臥床而眠,不住想起與燕尋天的一番對話。心想:“宗主所言無錯。我自小習武,久居深山,不喜人氣。我如今已入竅元,此番不下山去。難道一生隻居於門派之中麽?”心中已有決斷。翌日大早,又去峰頭尋到燕尋天,將昨日感悟說出。


    燕尋天見賀婉君亦有此心,自然讚成,既取來三份木簡,說道:“此行下了山去。我交由你三件任務。你若完成,便回宗來,我自有一件飛天奇寶送你。若半途放棄,倒也正常,畢竟此事大不容易。隻萬不可敷衍了事,事成與否,無關緊要,但求體會江湖百色,尋覓機遇,精煉武道。”賀婉君接過木簡,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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