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已經將羊皮卷的地圖記在了腦海中,他根據水史料的河流形狀與流向,暗暗與圖上那些簡易繪製的河流做對比。按照最相似的那條來看方向的話,宗朔這時才終於確定,當日少年的隨手一指,便真是定了南北。“我記得附近應該有個小部落,咱們先去安置一番。”過河之前,他們不能再帶著孩子了,全力趕路之下,又沒有乳汁,嬰兒難活。老人很驚訝,“尊主來過草原麽?”他也有所耳聞,這代月氏自幼是長在中原腹地的。“未曾,書本或情報罷了,偶然記得。”“尊主博聞強識,老朽不及。附近是有一小部落,不過那是幾年之前了,如今,他們已經往南歸附了羌部。”宗朔點頭,他記得忽兒紮合的情報上明確描述過羌,是個勢力中等的草原中部氏族,不如蠻族好戰,但也不逞多讓,隻是離中原比較遠,所以相安無事罷了。他們此行聯係草原部族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要到聖山,於是羌部也不宜招惹,隻得另找他人托付嬰兒。阿背坐在宗朔背後,靜靜聽著馬背上一老人,一壯年之間的隱約試探與交鋒,有些事少年明白的很,隻是在他眼裏,世界是最化繁為簡的,所有的手段都是為了最終的目的與欲望。人與野獸其實也大差不差。眾人行至一處窄澗,老頭的馬穩穩的繞路,但烏騅卻憑借的腿長身健的優勢,抬起長腿便躍了過去。馬是痛快了,但坐在馬背上的阿卻被顛簸的“誒呦”一聲。宗朔回頭看阿,連馬也回頭疑惑。這功夫繞路而行的老頭也再次趕了上來。阿朝著宗朔一咧嘴,“好像腫的有些厲害,馬一顛,被衣服磨得疼。”老頭聞言登時回過頭,在馬背上瞧著兩人之間的動作。男人此刻有些心疼了,從懷中掏出一隻碧綠的玉瓶,這藥阿見過,阿雲說很貴的。少年想著,於是搖了搖頭,他皮肉傷之苦無所謂的,現在大家這樣不安全,這藥最好留著給他們治傷,豈不最穩妥。宗朔見身後的人不接,就把阿從身後一把提到了懷裏,他低頭,聲音沉厚,胸口都在微微震動。“趕緊抹,不然我給你抹。”於是宗朔打開瓶塞,伸手取了一些,抹在了阿的手指尖。“按在那處,而後,揉一揉。”老頭就見他們大人的手指悉悉索索的伸進了衣襟裏的那處,他當即有些想的多了,於是清了清嗓子,將馬放慢與等阿抹藥的烏騅一齊。“尊主。”老頭叫了一聲宗朔,但宗朔卻沒反應,兀自低頭看懷中的人,透過衣領,那修長的手指在胸口打著圈抹藥。“咳!尊主。”老頭提高了嗓門,而後,就見宗朔抬頭,一臉莫名的看他,就像再問,“你有什麽事?趕緊說。”老頭一捋胡子,麵色嚴謹的朝男人問話,“不知,不知尊主在中原,是否婚配啊。”這個年紀的中原貴族,別說妻子了,就連小妾與兒子都一堆了。還沒等宗朔回答,還在抹藥的阿聞有此問,便忽的抬起臉,直接美滋滋的朝老頭邊搖頭邊說。“沒有!我都打聽好了,他沒媳婦的!”見老頭還不是很信的樣子,阿一本正經的嚴肅道,“他都克死好幾個未過門的了。”宗朔有些意外少年會知道這個,於是有些不自在。隻是隨後,又聽阿補充了一句。“不過沒事,我不怕的!”第四十八章 快來克我!阿這話一出, 老頭和宗朔都一愣,宗朔更是沒預料的有些措手不及,“你不怕, 你不怕什麽!”說著, 宗朔瞬間轉頭望向身後,用眼角瞥了一眼還在偷笑的刑武刑大將軍。這小子打聽好了, 和誰打聽的?這隊伍裏, 就這麽一個人對他赫連宗朔知根知底,還唯恐天下不亂的。刑武一看他們殿下的眼神,立刻收起笑容,悄悄的行到隊伍最後去了,糟了!露餡了。阿卻在宗朔的懷裏直接跨腿轉身,兩人麵對麵, 少年往上一使勁, 屁股離了馬鞍, 將胳膊摟在了宗朔的脖子上。他放在男人臉側的手指上,還殘留著揉抹那處時, 沾著的清新藥味兒, 但仿佛, 又融了些溫熱的體香,索繞在宗朔的鼻間。“我不怕你克啊,快來克我!”說完就往人家身上貼。他臉上洋溢著笑, 熱情又快活。宗朔無法抵擋,又不敢應承, 心髒不自主的躍動,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 卻見懷裏掛著的這人忽然皺著眉頭, “誒呦”的吸了一口涼氣。“怎麽了?”宗朔急忙去看。阿歎氣,“腫起來的小頭頭蹭到你了,嘶!挺疼。”宗朔這才鬆了一口氣,於是又拿出了藥膏,挖了一大坨到少年的手上,叫他自己慢慢揉,說藥膏沁進皮肉就好了。阿微微搖頭,“一揉就癢癢,難受,要不,要不你給我揉吧。”少年側耳聽,隻覺得眼前的人胸口裏“砰砰砰”跳的有些快。宗朔的手指微微一動,“自己揉!”他揉,他揉豈不是更癢,兩個人都癢!老頭不再說話了,歎口氣,領著孫子退了後。查木端自從上次阿手握飛箭救了他後,這小子就行為恭謹起來,不再敢開阿的玩笑了,一路上兢兢業業的做事趕路。他總是聽爺爺總說起神族,還有他們天目人一族的職責。隻是自他出生後,與常人一般長在草原部落裏,連那個所謂的“聖山”見都沒見過,更何談給神族指路呢?神族又是什麽,到底是真,還是他爺爺老了的臆想?直到,他在林中,在箭下,在生死一瞬時,看到那雙湛金的豎瞳。那眸子裏是周天的星河蒼穹,既高又遠。那個美麗的少年不再是少年了,而是帶著周身罡風與氣勢,在他眼前現身的神族。爺爺見孫子如此,伸手拍了拍查木端的肩膀,兩人相視,心照不宣的一笑。眾人抓緊趕路,水就在不遠,但為了能騎馬過河,便要取道淺處,方能順利通過。又奔波了一夜,大家都有些疲累,就連草原上耐力最強的矮腳馬,都累的不停喘氣。烏騅也不再如之前一般遊刃有餘,阿看出他“大侄子”也累了,所以還是不再與宗朔同乘,他利落的下了馬,朝身後十幾匹空餘的備馬一聲大喊,“你們誰不累啊,能來馱一馱我嗎!”忽兒紮合他們直笑,真沒聽過有誰這麽叫馬的,也不過去牽,還挺客氣。忽兒紮合剛要下馬去給阿牽一匹過來,誰知,還沒等他動作,那一群馬便“呼啦啦”全圍了過來,一個個用馬臉蹭阿,都很榮幸的樣子,搶著要載人,場麵一度有些混亂。這時烏騅回過頭,剽悍的嘶鳴一聲,便哪匹馬都不敢亂動了,隻留一匹較周圍的馬都高大的白騎,稍顯矜持的嗅了嗅阿的手掌。宗朔是時回頭叫人,“快點,一會兒渡河了,跟緊我。”阿急忙點頭,利落上馬。而在阿他們撿到孩子的廢墟氈包處,一大堆人馬飛馳而來,他們都是精壯的戰士,帶頭的一人看到這滿眼的廢墟與火化的屍體,竟連滾帶爬的下了馬背,撲到廢墟前。那領頭人嚎啕大哭,在地上撿起一枚鳥骨的吊墜,後悔萬分的說,“我就不該叫你們娘倆回娘家!如今,如今……”而後他又狠狠道,“我定要給你們報仇!”幾個小兵也找過來,他們翻動著火化的並不完全的屍首,朝他們頭領喊道,“並沒有小孩的屍體!”男人聞言大喜,到處找他的小兒子,隻是不知道這已經過了多少天了,即便沒死,在這樣的環境下,也不一定能活,但好歹又個盼頭。隻是,翻遍的廢墟,都不見小孩兒,甚至連屍體都沒見到。“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馬背上有一個看起來地位頗高的身穿紅皮甲的男人,他眯著眼想了想,便下了馬,這時他餘光看到了樹下一條荒馬劫掠時,案例留下的黃鼠皮,這人過去,把東西踢進了林子,遮掩了。等他到男人身邊,便說,“少主,我看這必定是紮木部得知了夫人回娘家的消息,故意殺了他們來報複你,咱們一定要報仇!”男人喪妻喪子之痛已經叫他狂怒,當上馬就要去追仇敵,於是,這一批人,便呼嘯著,追著一路並不明顯的馬蹄印記,前去尋仇,並找回少主的兒子。原來,這批人,正是羌族的人馬。羌族眼下老首領在部落坐鎮,膝下唯有一個兒子來繼承他的產業與首領地位,如今這個兒子已然追“敵”而去,不知等待他的,會是什麽。羌族眾人馬一路追擊,但卻在岔路口不知往何處走。宗朔一行人,以免有什麽人追來,每每行至岔路,都會布下迷陣來模糊方向。於是,這隊人馬隻能分批而行,紅皮甲的男人與領頭人各帶小隊,朝前追去。再說宗朔等人,他們終於到了水邊,但幾人卻都不樂觀,宗朔看著渾濁的河水,他朝老人問道,“水河不是草原中,一條頗為周濟民生的清河麽?沿岸甚至有眾多部落聚居,怎麽這麽渾。”渾黃又時不時飄著些什麽過來。老頭歎氣,“從前,水是多麽漂亮,養育了草原一代又一代的人。”忽兒紮合又接著說,“尊主,應該是常年的戰爭留下的傷痕,沿岸的部落都消失了,有的甚至屠村。”鮮血染紅的河堤,死去的屍首無人收殮,皆葬於水。周邊豐美的草場,也在部族的戰爭中被肆意的燒毀與破壞,連年如此,草原上多是不毛之地。宗朔沉默半晌,他看著河水發了一會兒愣,才下令渡河。隻是還沒等他們行至淺水處,眾人忽的往身後的山林中看去,隻見,一隊人馬握箭持刀的朝他們奔來,阿朝遠看,他感受到了殺氣,於是少年弓背含腰的盯著人戒備。漢子們紛紛抽出刀劍,又將老頭與孩子圍在了中間。忽兒紮合看著那批人的服飾與皮甲裝備,朝宗朔稟告,“尊主,那是羌族的人,為首的是羌族大將軍,這人野心不小,不是什麽善類。”宗朔吩咐叫老人先帶著孫子過河,也叫阿先走,但阿假裝沒聽見。“來者何人?”忽兒紮合剛喊完,按照習俗,不管認不認識,都要報上名號與部族,以示對彼此的尊重。卻見對麵的人衝山上呼嘯而下,其中一人看到阿賀該手裏抱著的孩子,便大喊,“就是他們,殺了他們給少主夫人報仇!”宗朔這才明白,他們並不是朝著自己來的,因緣際會,他們救了孩子,卻被認成是殺人真凶。這也好解決,隻要解說得當,還回孩子,再叫他們去看一看被眾人殺死的荒馬屍首,便也沒有什麽矛盾。隻是,隻是宗朔凝眸,就見領頭那人,口中說著救下孩子,殺了仇人,但手裏的箭,卻直直的朝嬰兒的繈褓射去!阿賀該手裏抱著孩子,回身不及,但好在他胸前背著個小鐵鍋,一箭下去,他抬起了孩子,隻聽“鐺啷”一聲,箭便射在了鍋底。“誒呦,鍋可別漏了!”那是阿賀該的命根子,但他依舊護緊孩子,單手抽出戰刀迎敵。宗朔已然明白了這些人的目的,他們部族內部,看來爭端不小,這人要殺了孩子挑起爭端,隻要孩子一死,他的目的便成了。既簡單,又有效。“人群裏有羌的首領麽?”宗朔覺得這個時候,與部落首領直接對話是最好的。但忽兒紮合伸頭一望,“沒有,羌族首領父子都不在。”於是,兩夥人頃刻間便打了起來,阿賀該本要衝鋒,卻被宗朔攔下,叫他在自己背後跟緊。這些人的目的就是孩子,隻要阿賀該落單,即便是過河而去,都不安全,因為對麵有箭。宗朔帶著眾人邊衝,邊喊阿過河,孩子在自己這,剩下的人,不是主要目標。阿也不聽,直接甩著辮子就往對麵奔去,他還嫌白馬不夠快,於是直接跳下馬背徑直跑過去。“回來!”打起架來的阿,宗朔也叫不住他。忽兒紮合與刑武等人,都是勇武至極的,他們瞬間結成隊伍,騎馬對衝。對麵的箭手不多,最準的便是那個紅皮甲的領頭人,他箭無虛發,必對準孩子。奈何宗朔擋在阿賀該身前,他一把黑金刀掄起來,“叮叮”幾聲,把身後擋的密密實實,刀鋒閃著寒光,他朝刑武喊,“擒紅甲!”刑武聽見了,阿也聽見了,而且顯然馬跑的沒有阿快。兩隊人馬的砍殺之中,隻見一個少年靈活的躲過飛箭與刀斧,頃刻便到了紅皮甲男人的附近。那人揮出彎刀,借著馬匹的俯衝之勢,朝阿奮力砍去。但是,彎刀隻砍出去一半便不動,它被馬下這個毫不起眼的少年穩穩的擎在手中。他不可思議,他是羌族第一勇士,連首領的兒子都不及自己!此時,少年大喝一聲,單臂摟住馬頸,隻一發力,便連人帶馬,全都被倒在地上。紅甲男人假裝受傷伏地,卻在阿近前來的時候,猛的睜眼,“嗖嘣”,從袖子射出一枚青湛湛的毒針!直朝阿麵門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