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聽你說,你之前為什麽被你師父帶上華山?我還要聽你說在華山上的生活,還有你說你到天山去——你之前發生過的事情,我全都想知道。”


    翌日見麵,蘭青在戀葉的要求下再次躍上牌樓,她這會兒就坐在他圈起的懷抱中,央他細訴過去。


    她想要成為這世上最最了解他的那個人。


    “我不太會說話,就怕你聽了沒趣。”


    戀葉皺皺鼻頭。“你說就是!”


    “好。”蘭青眯著眼望著仍舊黯淡的天際,腦中浮現頭回與師父見麵的情景。


    “當時的蘭記還沒現今這般大,尤其前院,還隻是個用著竹籬笆圈起的野地,那時我在院子裏幫忙我爹,他正教我如何裝油……”


    為了保存油裏的香氣,蘭老爹自創了一套裝油技巧,一邊示範一邊低聲解釋:


    “舀時手法要輕,輕而果斷,倒時要勻,勻且溫柔,最好自頭至尾都形成一漂亮細線——就當油是三個月大的娃娃,絕對不能驚擾它。”


    蘭老爹做了幾次後,將油杓遞交蘭青。蘭青未幫忙之前,蘭老爹隻當他是個不愛說話,性格敦厚的孩子,可蘭青出手之後,蘭老爹才驚訝發現,不過才聽了一遍,見過幾次,蘭青竟能將他練了好久才學成的技巧,如實地仿作出來。


    扶搖子便是瞧見這一幕。


    “原來是這樣!”戀葉突然插嘴。“我先前還在納悶,怎麽什麽事才做過一次你便全都學會,原來你從小就是如此。”


    “如實仿作會很難麽?”這會兒換蘭青搞不清楚了。


    “難!怎麽不難!”戀葉扳著手指算了算。“像我學琵琶,自我十歲那年至今,都快六年了,結果我的技巧,據唱曲嬤嬤說隻是普通,但你卻能—次學成。”


    蘭青摸摸頭,他一直認為自己平凡無奇,突然被戀葉誇證,他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我也隻是把事情看進心裏,然後做出來。”


    “然後呢?你師父就把你帶上了華山?”


    “他說我天生是塊習武的料子,其實我也不懂。我爹聽了我師父說法,他問我想不想去,我見我爹沒反對,就點頭答應了。”


    然後這一去,就在華山待了十八年。


    “這麽說來你功夫很厲害嘍……噯,我曾聽到花樓來的客人提過,師父總會挑底下最厲害的徒弟當什麽‘掌門’,為什麽你沒有?”


    蘭青點點頭。“有,我當時要下山,我師父就曾用掌門之位留我,但……”他皺了皺眉頭。“我還是覺得賣油比較適合我。”


    戀葉笑了,她拾手點點他鼻頭。“好在你當時沒留下來,不然我們這會兒,也沒法遇上了。”


    “是啊。”蘭青笑著執起她手親吻。


    “噯等等,還有件事……你記不記得我們倆第—次見麵時罵過你,你明明有武功,為什麽那地痞欺負你的時候,你沒動手教訓他?”


    “他欺負我,所以我教訓他,然後他從此記恨在心,以後隻要在街上遇見我,就非要跟我鬥個死去活來,你真的覺得這樣比較好麽?”


    戀葉嘟了嘟嘴巴。“這麽說是也沒錯……但,我就不喜歡見人欺負你麽!”


    “他人的欺侮屈懾不了我。”蘭青說了一句相當有智慧的話。“反而是怒氣,才會激發人心最醜惡的邪一麵。”


    戀葉驚訝地瞧望了他幾眼,雖說之前她已隱隱感覺得出蘭青不簡單,但與他越加熟悉之後,她才驚覺這人根本就是深藏不露。


    “木頭噯,我這才發現,其實你相當聰明。”


    蘭青訝笑。“哪有這回事,你瞧我,口舌又不伶俐,一跟人有爭執,就隻能甘拜下風。”


    “我覺得不是這樣。”戀葉搖搖頭,但她一下又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對。“算了,這事先擱到一旁去。我剛想到一件事,如果今日被欺負的人是我呢?要是有人對我手來腳來,你還是—樣息事寧人?”


    蘭青很果決地搖了搖頭,“我會保護你,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一根汗毛。”


    “那如果對方揮你一拳,你會還他一掌?”戀葉揮舞著小拳頭。


    這……蘭青猶豫了下。“其實,我下山時曾跟我師弟有過約束,離開華山,我便不再使弄門派功夫。”


    “為什麽?”


    “怕惹人注目。”


    戀葉瞪看蘭青半晌,突然間她懂了。“你是說,因為你師弟怕人見了你的功夫,會動念想跟你學武功,就跟上回央你教他輕功的小孩一樣?”


    蘭青摸摸戀葉腦門,她好聰明。“對。我師弟是現今華山派掌門,要學華山功夫,就隻能親上華山拜師學藝。”


    “你那個什麽師弟的也太過分!”戀葉滿臉氣。“以為是掌門就能這麽欺負人,要他就自個兒把功夫練強,自個兒吸引徒子徒孫上門……”她憤憤地嚷了一會兒後突然又說:“這樣一來,你不就不能保護我了?”


    “輕功。”蘭青摟摟她腰肢笑言:“我現在弄的這套身法,是我自個兒揣想出來的,它與門派功夫無涉。”


    她就說他不傻麽,也曉得要預先防範!戀葉安心地偎回蘭青懷裏,抓起他寬厚的手指把玩。“噯木頭,我一想到兩天後我就可以離開花樓,我們倆要什麽時候見麵都可以,我覺得好開心噢。”


    蘭青低頭以顎輕挲她發頂。說真話,每日兩人分手,戀葉返回花樓,蘭青心頭都會一陣作痛。他雖知道戀葉此時身分隻是賣藝不賣身的琵琶女,但一想到其他男人望她的眼神,他便會妒火焚身。


    若不是兩人廝守之日近在眼前,不容他恣意妄為,否則蘭青真擔心自己會不會做出挾持戀葉,毀壞倚紅閣等等狂躁舉動。


    他是憨,但可不代表他對其所愛女子,毫無占有欲望——但這些黑暗心事,蘭青選擇隱忍不發。


    他不想造成戀葉的負擔——他懂她的,對於伺候花樓男客一事,戀葉比誰都要來的厭惡。


    “對了對了,我帶了個東西要送你。”


    戀葉思緒就像隻麻雀,轉到了哪兒她就說到哪兒,毫不管旁人能否跟上她的速度。蘭青愉快地看著她,覺得自己永遠看不膩她活潑輕快的模樣。


    她一臉賊兮兮地自懷裏掏出一薄冊,天還未全亮,蘭青俯頭細看了一會兒,才赫然發現戀葉送了他什麽。


    花樓姑娘間盛傳的春宮圖,也是就姑娘出嫁時,娘親會偷塞在嫁妝裏的“避火圖”。


    不出戀葉所料,蘭青一見薄冊裏圖畫,他兩頰霎時脹紅,即使現在天色末明,仍舊清楚可見。


    “哇哇!”戀葉佯裝驚詫地觸著蘭青的臉頰。“瞧瞧你的臉,燙得都可以把蛋給煎熟了!”


    “你故意的!”蘭青轉頭欲咬她手指,戀葉樂得格格直笑。


    “誰要你反應那麽可愛……啊!”戀葉低呼一聲,沒想到蘭青還真咬了她!正想張嘴嗔怨,蘭青卻突然用舌輕挲她指尖,後卷繞,就像戀葉吃完了點心,總會貪戀地吮著沾著糖蜜的手指。


    可蘭青的動作,卻十足的瞹昧——見他一邊舔著還邊抬眸望她表情,戀葉突然覺得胸腹一陣酥麻。這木頭,又到底打哪學來這伎倆?


    “好大膽子啊你,”戀葉嗔道。“大庭廣眾之下,竟敢偷吃我手指!”


    “多虧你送了我這本畫冊……否則我還不曉得,原來可以在這裏做這種事。”蘭青指指畫冊要她自個兒瞧。


    戀葉一瞥,臉紅了。可不是麽,畫冊中繪了一男一女,而坐在高樓上的男子,也正張嘴咬著女人手指。


    但,畫裏男女做的可不止這樣,男子的手還一邊鑽進女子裙縫,撫弄她叉開的腿間。


    “可惜你穿著男裝。”蘭青鬆開她指頭貼在她耳邊說。


    “你學壞了!”戀葉哇哇大叫。“人家送你這冊子,可不是為了要讓你欺負我的。”


    “不然?”


    “當然是為了欺負你啊!”戀葉瞠直了一雙眼。“你不可以拿我送你的東西來對付我啦!”


    這樣啊!蘭青蹙眉。可是他見過的東西,通常就會深深印在他腦子裏。“但他們看起來……感覺好像不錯……”


    蘭青翻弄著畫冊,戀葉眼一瞟他目光逗留處,臉一下窘紅。


    畫冊裏的男女正呈交合狀,女方白晰的臀兒翹得高高,男方跪立在她背後,表情好不舒坦。


    蘭青唇瓣吻著她細嫩的耳垂低問:“真的……不能試試?”


    “討厭啦!”戀葉搥打著他的胸膛,之後愛嬌地偎進他懷中。


    一瞧她表情,蘭青心領神會,這表示她同意了。


    “我們回家去。”他抓起畫冊,一把抱起戀葉,三步並成兩步躍下牌樓,直往西方的蘭記飛躍。


    關上房門,蘭青便如實仿作,先是咬著戀葉的指頭吮吸,邊撫弄她腿間,直到戀葉嬌聲央求別再逗玩,他才轉而將她身子俯定,自背後深深地進入她……


    這一回,兩人之間不再有疼痛,隻有無盡的濕潤與歡愉。


    戀葉覺得,自己真是幸福至極。


    ***bb***bb***bb***


    兩日後,倚紅閣。


    申時一刻,蘭青特別挑花樓甫開門營生時造訪。


    鴇嬤正在姑娘閨閣前呼暍要大夥動作快,一聽有人指名,鴇嬤眉眼不禁浮現一絲疑惑,尤其來人還是個麵生的“柴炭”男人。


    鴇嬤在歡場打滾三十餘年,見過的男人不知幾幾,一進房廳,眨個眼已將蘭青看個透徹。


    “這位爺,貴姓大名?”


    蘭青起身頷首。“我姓蘭,單名一個青字。”


    “原來是蘭爺……”鴇嬤欠了欠身後即回頭吆暍。“你們還杵在那做啥?還不快點幫蘭爺備上酒菜。”


    蘭青連忙阻止。“不,大夥別忙,我今日不是來喝酒的。”


    “那您來意是?”鴇嬤一聽奇了,男人上花樓不喝酒要做啥?


    “可以麻煩您請閣裏的戀葉姑娘出來—見?”


    這人的目標是戀葉?鴇嬤精明的眉眼一挑。“當然可以,可是我得先跟蘭爺您說明,我們家戀葉目前是賣藝不賣身……”


    “是。”蘭青點頭。“這事我知道。”


    鴇嬤一點頭,招手要下人去喚戀葉。不久,戀葉便在桂枝的帶領下,緩步生姿地跨進門廳裏。她一見蘭青,眉眼兒不禁浮現一抹喜色。


    她的自由日,終於到了!


    怎的,這兩個人認識?!鴇嬤不動聲色地瞧著兩人表情。


    戀葉一到,蘭青立刻開口:“不瞞您說,我今日是來幫戀葉姑娘贖身的。”


    鴇嬤不愧是鴇嬤,雖然被蘭青話語嚇了一跳,可不過眨眼,她旋即回過神來,起身走到一臉期待的戀葉身旁,狀似親熱地牽起她的手。“蘭爺您真是好眼光,頭一回來就挑中我們閣裏最俊最俏的姑娘,可是呐,我也不瞞您說,嬤嬤我自戀葉還那麽小一了點就一直照顧她,好不容易才把她拉拔這麽大……”


    “鴇嬤!”戀葉討厭囉嗦,眼一瞪便要她說重點。“您就直接開口,贖金到底是多少?”


    “你這娃兒怎麽還聽不懂,這哪裏是贖金的問題……是心,是嬤嬤自你七歲便一路培養你的用心!”


    戀葉一臉不耐。這種話,鬼才會信!她自七歲進花樓之後,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她自個兒最清楚,用心栽培,哼,該是用力搖錢吧!


    “到底多少?”


    臭丫頭!不給她麵子。鴇嬤嘴一癟,五根手指朝天一指。“五十萬兩。”五十萬兩這數目,都可以買下這整間倚紅閣了,她斷定蘭青拿不出來——沒想到她錯了。


    “這裏。”蘭青突然自桌底扛了個木箱,後將箱蓋打開。“嬤嬤您清點一下,五十萬兩銀。”


    鴇嬤趨近一看。老天!她被眼前整箱白花花的銀兩弄得頭暈目眩,這怎麽可能!


    見錢眼開的鴇嬤正想拿個啃啃那純度,結果手還沒摸到就被戀葉伸手拍走。“先把我的賣身契交出來!”


    直到這會鴇嬤才回過神來。“等等——”她突然將木箱蓋上,後轉身瞧著蘭青笑了下。“我剛說錯,不是五十萬兩,是一百萬兩!”


    “你怎麽可以出爾反爾!”戀葉大叫。“你剛明明就說五十萬兩,現在銀子也在這兒,怎麽可以說話不守信用!”


    “總而言之沒有一百萬兩,什麽事都免談!”鴇嬤一哼,神氣地往椅子上一坐。方才她一時錯看,誤把黃金當柴炭,這會發現真相,自然要趕緊扭轉。


    根本就是獅子大開口!戀葉氣憤地瞪看著鴇嬤。五十萬兩,戀葉算過,整個倚紅閣姑娘至少要賺個十年才能攬到這數目,這會兒平空掉下五十萬兩銀,鴇嬤竟還嫌不夠,分明就是瞧蘭青老實好欺負。


    “蘭爺也別嫌嬤嬤我出爾反爾,我剛算過,依戀葉開苞價一喊就是百兩銀子,我擔保她不出個兩年定能成為我倚紅閣第一花魁,一百萬兩銀,我自認價錢很合理——”


    “我已經不是處子了。”戀葉突然丟下這麽一句。


    鴇嬤一愣。“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你要我再說幾遍都行,我不是處子,你瞧……”戀葉挽起衣袖露出潔白手臂,湊到鴇嬤麵前。


    鴇嬤細看,大吃一驚,那點在右臂上頭的守宮砂已然消失!


    “你這個不要臉的丫頭!”鴇嬤不假思索抬手要打,原立在一旁的蘭青忙伸手拉住她。


    “等等!”


    “你……你……”被阻擋的鴇嬤氣得渾身發抖。“什麽時候發生的?是怎麽發生的,你說,你說啊!”


    “跟你解釋幹麽!”戀葉怒目相向。“總而言之你五十萬兩收下,賣身契交出來,我早就不是你眼裏的搖錢樹了。”


    “你以為我是笨蛋!”鴇嬤一氣,倏地撲到兩人麵前將兩人扒開。“老娘五十萬兩不要了,我就是要留下你,從今兒個開始你就掛牌接客——至於你!”鴇嬤怒火騰騰地望著蘭青,“要再見她,就花銀子排隊吧你,快滾!”


    鴇嬤伸手一推蘭青,蘭青文風不動,鴇嬤一氣,兜頭就是一個耳刮子。“都是你這臭男人,壞了我好事!”


    “鴇嬤嬤,求求你成全我!”戀葉雙膝一屈,突然跪倒在鴇嬤麵前。“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歡伺候男人,我一直不喜歡這裏——”


    “你喜不喜歡千我啥屁事?”鴇嬤嘴裏一哼,手指戳著戀葉額頭。“我花錢買了你,你就要好好替我工作,就算你接了客之後會吐得整房都是,你也還是得做!”


    “我不允許你這麽糟蹋戀葉。”蘭青神情冷峻地將鴇嬤擋開,鴇嬤一與他雙眼對上,背脊突然一涼。


    她隱約感覺得到,眼前男子,並不是一般可以任人胡亂深掘的軟上,他也是有著脾氣個性,萬一不小心踩著他底線……


    “我送銀兩過來,是看在鴇嬤你多年來栽培戀葉的苦心,我也可以不這麽做。”


    呦!這家夥敢情是在威脅她?鴇嬤眉一挑。“不然你能怎麽著?殺了我麽?”


    蘭青絕少威嚇人,但這一回,他真的是動了氣。他伸手一拍,椅邊的小幾活似紙糊似的,竟從中裂了條縫,“啪”地碎裂。


    “你你你……”鴇嬤傻眼。


    “你之所以不讓我走,全是因為我這張臉是吧!”戀葉猛地抬頭,一雙黑瞳散發著果決的光芒。


    鴇嬤轉頭望向她,還未意識到她接下來舉動,戀葉已然從腳邊抽出她從不離身的小劍。


    “我今天就毀了它。”說完,她往臉上一劃——


    “啊!”鴇嬤驚叫。


    “戀葉不行!”蘭青急喝,一個箭步前躍,毫不考慮以臂擋住。


    鋒刀觸及肌膚,如刀切油膏般,一下沒入寸半,戀葉一愣,手中利刃“哐當”一聲落地。


    “哎呀呀!流血啦!來人呐!快去取藥箱過來止血啊!”鴇嬤花容失色,整個門廳亂成了一團。


    “蘭哥哥——你為什麽——”


    鮮血進流,戀葉焦急地握住他手,試圖止血,怎奈鮮紅的血卻像瘋了似的,一個勁地直流,連她身上袍子也都染紅了。


    “快來人啊!幫幫忙!”戀葉哭嚷著求援,向來不屑在人前掉淚的她,哭成了個淚人兒。


    “沒事的戀葉,你別哭,這隻是一點小傷……”


    蘭青雖痛,但也明白這傷口不至致命,但這當頭戀葉怎麽聽得進——傷是她刺的,血是因她流的——戀葉心疼地揪著他手臂,晶瑩珠淚滾落,他的舉動全然不在她的預想之內。


    “你怎麽這麽傻,為什麽要用手擋我的劍……”


    “我說過要保護你。”蘭青用著完好的手幫她擦著眼淚。“我怎麽可以讓這傷口在你臉上出現?”


    “那你也不要用你的手擋麽!”戀葉哭笑。“你都不知道,傷了你,比傷了我自己還疼……”


    “噓,乖,別哭了……”蘭青張開手臂,軟聲撫慰抽噎個不停的戀葉,直到下人拎著藥箱衝進來,他才要戀葉放手,交由下人幫他包紮止血。


    兩人的互動,驚魂甫定的鴇嬤全看在眼裏。戀葉這倔丫頭,這回真的是陷了進去,鴇嬤從未看過她用這麽珍惜在乎的眼神看過任何人——戀葉自小便是個倔脾氣,鴇嬤記得清清楚楚,她小時逃跑每回被逮,捱打捱揍時她總會火著一雙眼,嘴邊不忘大喊——“你打啊,你打啊!你幹脆打死我算了!”巴不得有人找著理由,就此了結掉她性命。可是今日,她卻會因為傷了一個男人手臂,就哭得肝腸寸斷、不能自已。


    “好了。”下人緊緊捆紮一圈布條後,蘭青起身。


    戀葉仍舊撫著蘭青紮好的傷手,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鴇嬤突然歎了口氣。“我說蘭爺,你喜歡我們家戀葉哪一點?臉蛋,還是歌喉?”


    蘭青看了看戀葉,後者用著哭紅的濕眸凝望他眼,一副也在等他答案的表情,他笑了。


    “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他伸手愛憐地輕撫她淚濕的臉。“我隻知道,跟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心裏就泛出一股念頭,我想照顧她,我想看她的笑臉。”


    一番情真意切的話令在場的人不住歎息,尤其是鴇嬤,她雖勢利,但也不至於到鐵石心腸程度,畢竟她也是個女人,也曾嚐過情愛滋味——隻見她自懷裏取出了帕巾,捂著臉哀哀地哭了起來。她啊,當初就缺了戀葉這點好運……沒遇上一個打從心底想照顧她、看她笑臉的“炭柴”。


    “鴇嬤,求求你。”


    “閉嘴。”鴇嬤哽咽一叱,後抬手抹了抹眼角,一眺那碎成破片的小幾,心裏知道,今日她無論如何,是留不下戀葉這丫頭了。


    眼前這“炭柴”的暗示已做得很足了,以他身手,他絕對可以將眼前倚紅閣,眨眼破得粉碎。鴇嬤心裏算盤打得響亮,她沒事幹麽跟白花花銀兩過不去?!


    “桌上那五十萬兩,我就收下了。”


    鴇嬤的意思……戀葉眼一瞠。


    “這是你的賣身契。”鴇嬤自她房中取來一張斑黃的薄紙,待讓戀葉見過確認無誤後,當麵撕毀,後一股腦兒將手中紙屑往她手塞。


    “去吧,”鴇嬤難得綻露溫情笑靨。“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


    戀葉捧著手裏破成一堆碎片的賣身契,喜不自勝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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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傷,還痛不痛?”坐在蘭青雇來的馬車中,戀葉一臉心疼地撫著他手。


    方才蘭青幫她扛了幾個衣箱進車裏,可能是出力過甚,包紮好的布條上又沁了點紅血。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戀葉的小婢桂枝。戀葉把所有客人私下送她的珠寶銀簪全交了出來,隻求鴇嬤讓她帶桂枝一塊離開。這會兒桂枝正坐在車夫旁邊,隔著竹簾偷聽裏頭動靜。


    蘭青望著戀葉搖了搖頭。“我說過,這麽點傷,真的不礙事……”


    “對不起,”戀葉滿臉抱歉,“我當時真的是氣壞了,尤其—想到鴇嬤說的,要我當天就掛牌接客,我一時急了,才會做出那麽衝動的舉動。”


    “我知道,我不怪你。”蘭青將戀葉肩膀摟近,臉偎著她額低喃:“我當時也真的慌了,才會一個勁地在想到底該上哪再籌個五十萬兩,否則我應當可以在你動手之前就看出端倪。”


    蘭青越是這麽說,戀葉越是覺得不好意思。她拾手碰碰他臉頰,蘭青溫柔一笑。“我跟你保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這麽做了。”


    “你的承諾我收下了。”蘭青親親她額頭。“對了,剛離開之前,鴇嬤跟我提了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從蘭青表情,戀葉感覺得出他想說的事,好像挺重要,忙正襟危坐。


    “你說。”


    “就我們倆的親事。”蘭青表情有些害羞。“你想快些,還是慢點辦?”


    戀葉驚訝地瞠大了眸子。“你——打算幫我辦個像一般姑娘出嫁那樣,大紅花轎、鳳冠霞帔的婚禮?”


    “當然。”蘭青反問:“你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但……”戀葉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後當她張嘴說話時,兩行淚突然自她眼角滾落。


    “怎麽哭了?”


    戀葉將臉埋進他胸膛啜泣。“我好高興!我本來以為那種生活,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原來她是為了這種事情哭泣——蘭青心憐不已地將她抱緊。“傻丫頭,有喜事應當開心才對,怎麽反而哭得像個淚娃娃一樣?”


    “還不全是你!”戀葉嬌嗔地抹著不住滾落的眼淚。“誰要你老是要對我那麽好,遇上你之後,我的眼淚就像決堤了一樣,動不動就哭個不停,人家之前才不是這個樣子!”


    “好好、都是我不好,我在這跟你賠罪,別再哭了?”


    “哼!”她佯怒地扭腰,假裝不想再理蘭青,可離開他身側不過兩秒,她又頓覺空虛地回到蘭青懷裏——她仰起頭望著他始終不變的笑臉。“蘭哥哥。”


    蘭青低頭迎接她眼瞳。


    “晈我一口。”她將手伸至他嘴邊說道。


    蘭青驚訝地看著她。


    “說真話——直到這一刻,我仍覺得自己像在作夢,好像隻要再過那麽一下,眼前這一切,包括你,就會立刻消失了一樣。”


    望著戀葉嘟嘴的可愛表情,蘭青將臉湊近,突然親了她一口。“感覺踏實了點麽?”


    戀葉搖頭。“反而更不踏實。”她將手臂住他肩上一勾,臉紅撲撲地承認。


    “尤其是你的嘴,每次被你一碰,我總覺得自己的魂像掉了似的……”她陶醉地側頭承接蘭青的吻,幾若未聞地喃喃:“感覺更像是在作夢……”


    兩人的對話,至此告一段落。


    一路竊聽的桂枝在竹簾外等了半晌,後按捺不住掀起一角覷探,隻見車裏的戀葉正偎坐在蘭青懷中,兩人唇舌相接,而戀葉的手,還不停地挲撫著蘭青胸膛,一臉恨不得與他融為一體的渴望模樣。


    一見此景,雙頰紼紅的桂枝急忙將臉轉開,待心跳平穩之後,她忍不住掩嘴偷笑。


    她腦海中突然浮現蘭爺的問題——婚期要快些,還是緩些?


    看兩人表現——桂枝敢打包票,戀葉姑娘她的答案,一定是前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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