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見到這種規格的貨車,有點好奇,就多看了幾眼。貨車上印著博物館的字樣,好像是專門運送文物的,方方正正,還挺氣派。牧魚又看了看那輛卡車,心想難道最近有展覽?大路口的紅燈足有九十秒,幹等無聊,牧魚就掏出手機搜索了下。嘿,還真有呢!是一場秦漢墓葬群的綜合巡回展,國內隻有七個巡回展館,康城就是其中一個。門票不要錢,憑身份證在網上預約就行。牧魚對曆史還挺感興趣的,於是立刻預約了一張。做完這一切,紅燈轉綠,那幾輛貨車重新啟動,緩緩朝著遠處的博物館駛去。牧魚忍不住又盯著那貨車看了幾眼,突然一陣平地涼風襲來,忍不住打了哆嗦。嘶,好冷啊!可能是最近幾天有點累,白天在飯館忙活時,牧魚竟一度精神恍惚,甚至出現了幻覺。有那麽一瞬間,他眼前看到的,腦海裏想到的,好像不再是外麵的街道,而是陌生而荒蕪的戈壁。那裏滿是粗糲的石塊和無窮無盡的狂風,呼嘯著,將帶著腥甜的氣流灌入他口中。遠處隱隱傳來大地的震顫,遙遠的地平線處似乎有滾滾煙塵靠攏……可再一眨眼,那些場景卻又都不見了。這種情況隻出現了幾次,後麵漸漸忙起來,牧魚幹脆就忘了這回事。天氣晴朗,但水汽卻很重,悶熱得很,似乎要下雨的樣子。連著兩天休息不夠,牧魚沒什麽胃口。不做飯了,幹脆洗幾個桃子吃吧!牧魚眯著眼睛坐在陽台上,看著西邊天上火一般燃燒的熾熱晚霞,一口氣吃了兩個。果肉細膩綿軟,頗有彈性,咀嚼幾下後,豐沛的汁水就充斥了唇舌。又酸又甜,是久違的夏天的味道。好好吃哦!因為太好吃,就連盛夏燥熱的晚風,都顯得有些愜意了。他開心地晃著腿兒,又拿起第三個,決定不吃晚飯了。牧魚自己吃得美滋滋,卻沒注意到,之前被放在老牧頭兒照片前的三個大蟠桃竟迅速黯淡、幹癟,仿佛被吸幹了精華似的。一陣涼風從窗外卷入,吹得香頭迸發出耀眼的火星。本該燃燒幾個小時的線香,竟瞬間縮短,三縷正悠悠上升的白煙也在下一刻猛地往旁邊折去,好像有誰在猛吸一般。不消片刻,三支長香燃盡,雪白的香灰驟然斷裂,在香爐內跌得粉碎。原本空無一人的貢桌邊,忽然出現了一團淡灰色的影子。第6章 睡覺前,牧魚習慣性去跟師父道晚安,結果一靠近供桌就懵了:我那麽大幾個桃兒呢?!亡者受供奉隻會汲取精華,享用完畢後,供品模樣不變,隻是靈氣全無,再吃起來味同嚼蠟。可現在?那蟠桃簡直像擺了十年。什麽情況?牧魚眨眨眼,突然心疼。師父呀師父,怎麽一天不見,就餓成這樣了?!牧魚吸吸鼻子,紅著眼圈又去拿了幾顆桃子擺上,哽咽道:“吃吧,師父,吃吧,我賺錢了,足足三萬呢,如今買得起……三個夠不夠?算了,給您擺六個吧。”師父生前多要強的人呐,到死也是幹幹淨淨體體麵麵,可誰能想到臨了臨了,到了下頭了,竟……唉!果然還是自己不夠孝順,燒的錢太少了吧。畢竟一根茄子也九萬五呢,肯定是之前的錢都花光了……牧魚抹抹眼角,換過香燭,從冰箱裏翻出之前做的肉脯、魚片、風幹雞鴨和臘肉什麽的,都結結實實裝了一大盤,恭恭敬敬擺在供桌上。幹脆把前幾天疊好的元寶都拖過來燒了。距離周年還有幾天,大不了再疊。再苦不能苦老頭兒呀。金元寶在銅盆裏熊熊燃燒,空氣中彌漫開熟悉的紙灰味兒,牧魚眼睜睜看著那青煙騰空而起,混著三支香的白霧,一起消失在半空中。他目瞪口呆。這,這得是多渴望?!什麽情況?他老人家也不給我傳個話,到底缺什麽,缺多少呀,我也不知道,幹著急!對了!想到這裏,牧魚倒是記起來一個人。當年他師父給人做喜宴,快結束了,忽然後廚鑽進來一個野道士,頭發蓬亂,道袍破舊,一打照麵就笑嘻嘻問:“有飯嗎?”師父看他雖然衣衫襤褸,但眸正神清、步履輕盈,覺得可能是個高人,而且大喜的日子,沒有往外攆人的道理,就給他湊了一大碗飯菜。那道士一頓風卷殘雲吃完,還嘬了根稀糊爛的豬尾巴,一抹嘴,正色道:“我雖然沒錢,可也不白吃你的飯。這麽著,給你算一卦吧。”說罷,他半眯著眼睛一通掐算,然後被師父打了一頓。他是這麽說的:“你命格不好,但還不算壞到家,會有佳兒侍奉,無疾而終。”師父當時就拉了臉。狗屁!老子連個婆娘都沒得,哪兒來的佳兒?一聽就不是好話。結果三天後,他就撿到了牧魚。牧魚百日那天,野道士又來了,還是笑嘻嘻的模樣,還是像上次一樣搖頭晃腦說著不中聽的話:“這孩子不錯,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了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師父:“……”這他娘的叫不錯?反正從那之後,野道士偶爾也會來康城找爺兒倆混飯吃。上次見,還是在老頭兒的葬禮上呢。雖然野道士看著不著調,但卻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桃木劍也是他送的。在牧魚心裏,也跟半個師長差不多了。牧魚猶豫了下,就給野道士打電話,可提示說不在服務區。不知他又鑽到哪個深山老林去了。沒奈何,牧魚把情況編了條短信發過去。等什麽時候有信號,野道士就能看見了。又奉了一回供品後,牧魚才揣著滿心的愧疚和遺憾回屋睡覺。夢裏還在想呢,明天再去多買點肉,燉魚也加一碗,要紅燒的,師父愛吃。夜深了,外麵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幾聲蟲鳴響起。供桌前忽然顯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來。他穿著血跡斑斑的鎧甲,幾支染成黑紅色的箭矢透體而出,滾滾黑色煞氣中竟隱約夾雜著幾縷金光。若野道士在場,必然要驚呼出聲:有金光者,生前必有大功德。他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木訥的神情逐漸和緩,竟多了幾分活氣。呼,好久沒享用過如此豐盛的香火了。過往的記憶已殘缺不全,他隻隱約記得好像在打仗。戰事慘烈,他為帥,身先士卒,然後……他死了。那麽,我是誰?何人供奉?他緩緩抬頭,對上鏡框中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你誰?與此同時,地府。與陽間的煙火璀璨不同,這裏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天地間,永遠籠罩著一層散不去的灰霧。無數亡靈從數條通道匯入,烏壓壓一片往前走,看不到盡頭。一個年輕姑娘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哭得傷心,“哇啊啊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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