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聞訊趕來的兒女、孫輩們,長長吐了口氣,“我這輩子啊,知足啦!”孫女紅了眼眶,強忍著不敢哭出聲。回去的路上,牧魚和師無疑碰見了劉冠軍。這廝還是一副企鵝裝扮,鏡片後的眼珠上布滿血絲,顯然一宿沒睡。雖努力克製,但仍不難發現他眼底翻滾的熾熱:來大活兒了!昨天車禍去世了好幾個。車禍嘛,逝者的遺容肯定好看不到哪裏去。而遺體保存的相關費用根本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的,家屬們都想盡快整理好火化,於是有人連夜就給劉冠軍打了電話。劉冠軍也看見了他們,扶了扶金邊眼鏡,“有親朋在?”他又開始掏名片。牧魚:“……”這人活脫脫就是個工作狂啊。牧魚嫌棄地翻了個白眼,“留著你自己用吧!”劉冠軍遺憾地收回手。他看看跟已經跟活人沒什麽區別的師無疑,忽然說:“其實之前我挺討厭來醫院的,因為這裏的陰氣會讓我壓抑,連賺錢都變得不那麽快樂了。可這次來卻不同了。”他歪頭看著樓頂蔚藍的天空。這裏輕快得像剛開業,連帶著病人們的情緒都好了很多。“你們知道為什麽嗎?”劉冠軍注視著師無疑問道。師無疑嗤笑出聲,“我平生最厭惡自作聰明又故弄玄虛的人。”劉冠軍表情一僵。師無疑伸手,青銅劍在他掌心出現。“我既在陰陽之外,想來尋常規則也無法束縛,”他的視線順著劉冠軍的腳上移,“若以我的劍斬生人,會怎麽樣呢?”劉冠軍就覺得一股宛如實質的寒意順著腳底板往上爬,脖子後麵冷颼颼的。媽的,他好像真的會砍我!“喂喂喂,”他打了個哆嗦,瞬間垮了,馬上看向牧魚,“你就不管管嗎?”牧魚抱著胳膊冷笑,“其實我也覺得你挺裝逼的。”出門在外,吃點陰氣怎麽了?他們又不搶魂魄,不幹擾正常秩序運行,醫院裏人們的情緒好了,還算為社會做貢獻呢!昨天的小無常他們都沒說什麽,可見根本無所謂,你又在這裏故弄什麽玄虛!劉冠軍有些尷尬。“職業習慣嘛……”做這行的,社會地位本就微妙,如果不裝的高深一點、神秘一點,怎麽起範兒?!而且,他忍不住又看了師無疑一眼:這可是從未見過的品種!牧魚一個跨步擠到他和師無疑中間,攆雞似的朝他揮舞胳膊,“去去去,幹你的活兒去!”看什麽看,不許看!討厭死了!他的發質細軟,總定不住型,稍一動作,頭發就跟著躍動起來。陽光照在上麵,金燦燦的,像一片湧動的海浪。師無疑看著他並不怎麽高大的背影,乖乖站著。這種被保護的感覺有點奇怪,但好像……還不賴。劉冠軍十分受傷,“喂,怎麽說我也是你的直接報銷單位,對我有點最起碼的尊重好吧!”牧魚非但不尊重,甚至變本加厲推了他一把。“你要是公報私仇,我就投訴你!”大約是覺得威懾力不夠,他叉著腰,又補充了句:“告訴你啊,我下麵可有人!”劉冠軍踉蹌兩步:“……”虧他第一次見麵時還以為對方是兔子。現在看來,特麽的是食肉兔吧?去醫院送飯的第一天,牧魚遇見了無常。去醫院送飯的第二天,牧魚遇見了劉冠軍。去醫院送飯的第三天,他同時遇到了無常和劉冠軍。老太太的病房內哭聲一片,武啟明強撐著出來跟他交接。人去世後,家屬還有一係列工作要做,大約是早有心理準備的關係,他看上去倒還算穩定,完全沒有想象中逝者家屬們悲痛欲絕的樣子。可一看到熟悉的飯盒,這個中年人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吧嗒落下來。“我媽今天吃不到了。”他是一家之主,得撐起來。所以過去那幾個小時,他一直都沒哭。媽媽還躺在床上,身體熱乎乎的,軟軟的,好像隻是睡著了。可醫生怎麽說她死了呢?武啟明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覺得十分荒謬。就在不久前,媽還念叨著餓了呢。早上她甚至下床走了幾步,還說樓下的花開的真好看。怎麽……怎麽就沒了?可直到看見來送飯的小老板,他突然就意識到:媽媽走了。我沒有媽媽了。我是孤兒了。壓抑已久的巨大悲痛在這一刻失控,瘋狂席卷而來,瞬間吞沒了他。武啟明忍了又忍,終於抱著頭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我沒有媽媽了!牧魚唇舌發澀,憋了半天,也隻好幹巴巴道:“節哀。”武啟明又捂著臉哭了會兒,流出來的眼淚迅速將衣袖染成深色。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胡亂擦了擦眼淚,接過飯盒,聲音沙啞道:“給老太太供上吧,早起她還念叨呢。對了,這飯盒錢等會兒一起轉給你。”供奉過逝者的飯盒還是不要讓人家拿回去了。不吉利。“對了,”武啟明又道,“那個白事飯,我想照我媽的意思,請您來操持。”牧魚點頭,“可以的,您看家屬有什麽飲食忌諱,或者特殊要求沒有,連同具體時間,提前告訴我就好。”武啟明又吧嗒吧嗒掉了會兒眼淚,慢吞吞向他鞠了一躬。“您多費心。”牧魚還了一禮,“應該的。”武啟明剛進去,小無常就抖著勾魂索出來了。鎖鏈那頭牽著老太太。她臉上混雜著茫然、無措和一點點不舍,一邊跟著往外走,一邊拚命回頭。劉冠軍在裏麵為老人整理遺容。牧魚忍不住喊了聲,“奶奶。”老太太一愣,“你看得見我?”剛才她喊了好多人呀,一大家子卻隻是哭,都看不見她哩!牧魚點點頭,看向小無常。無常嘖了聲,“一刻鍾。”這次逝者配合,勾魂比較順利,說幾句話也無妨。牧魚小聲跟他說了謝謝。小無常一怔,竟渾身不自在起來,“咳,沒,沒什麽啦……”師無疑有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小無常炸毛,惱羞成怒,“幹嘛?!”看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