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著衣領把下巴往裏埋了埋,小聲嘟囔。剛才接到電話,聽說那棟著名的戲園子裏麵發現了流浪漢,他們就過來了,路上還討論了下徐沫。徐沫,一個原本在蓉城查無此人的角色,前段時間突然因為地皮奪標而爆火。地皮競標經常有,但搶著競鬼標的,不多。於是一時之間,徐沫就一躍成了蓉城某特定頻道的知名大冤種。連本地首富每年都要鬧幾次的花邊新聞都被壓下去了。仿佛所有的人都預見,他的錢要砸在手裏了。嘖嘖,太慘了。倆巡警下了車,腳剛要踩上戲園子前方的馬路牙子,突然又齊齊停住。兩人對視一眼,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雖說講究科學發展觀,但有的事兒吧,不能不信啊!可職責在身,群眾報了警,他們就必須出警。兩人正要咬牙進,就聽見一陣腳步聲伴著回音從戲樓裏傳來,中間似乎還夾雜著胡亂的吆喝,聽上去相當突兀。幾分鍾後,一串人影出現的門口。打頭的青年身材高大,手裏還扭著一個不斷掙紮的流浪漢。其中一個民警是本地人,模糊辨出“不走……”“守著五爺”什麽的。什麽五爺?那青年旁邊跟著一個年輕人,兩人都是一副好相貌,活像聊齋誌異裏荒宅中鑽出的精魅。報案人徐沫走在最後,兩臂平抬,手裏舉著一台老式留聲機,表情非常複雜。兩位巡警鬆了口氣。還行。群眾主動把人扭出來,他們感動極了。那流浪漢對外界十分抵觸,離戲樓越遠,掙紮得越厲害,最後幾近瘋狂。像一頭瀕死的困獸。旁邊的牧魚看得膽戰心驚。那戲樓裏究竟有什麽,讓他如此留戀?師無疑沒鬆手。然後就聽“哢嚓”一聲,那流浪漢為了返回戲樓,竟強行扭轉身體,硬生生把自己反剪的兩條胳膊弄脫臼了。他的兩條手臂瞬間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眾人都驚呆了。他好像沒有痛覺,隻是拚了命的往回繞,又想去夠那台留聲機。師無疑當機立斷,抬手往他後頸一砍,對方瞬間軟了下去。師無疑另一隻手往他腰間一撈,像撈掛麵似的把人掛住,然後平推到兩個巡警麵前。眾人:“……”兩個巡警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年輕一點的忙伸手去接,同時做出防禦性動作,“幹什麽幹什麽?”好多人都覺得砍後頸讓人暈厥這套動作簡單又帥氣,可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頸椎串聯人體上下神經,敏感又脆弱,對力道和角度的要求極其苛刻。輕了沒效果,重了損傷頸椎,造成癱瘓等不可逆傷害的比比皆是。年輕巡警接過流浪漢的第一時間就去試鼻息和脈搏。還好,沒事。另一位年紀大點的巡警示意同伴把人放到車裏拷上,上下打量師無疑幾眼,“小夥子,這事兒可不能隨便幹。”頓了頓又問:“以前練過?”師無疑嗯了聲,就沒下文了。巡警抬了抬下巴,“大半夜的,怎麽到這來了,你們也不害怕?”之前徐沫曾聽趙長書隱晦地講過,這位冷臉大師的身份可能有些特殊,不太喜歡跟人討論自己的過往,見狀立刻不著痕跡的插在兩人中間,“這不是想以毒攻毒嘛,結果差點人嚇人,嚇死人……能不能麻煩您查查他的身份,看有沒有還在世的親人之類的?”他留了個心眼兒,隻說自己帶兩個朋友過來巡視產業,無意中發現了一個貌似身心不大正常的流浪漢。本著有困難找警察的良好公民思維,他們第一時間報了警。不用謝,這是我們該做的。三更半夜巡視哪門子產業,大白天不夠你用的嗎?看來是打擊傻了。那巡警的眼神中多了一份同情,視線落到他手裏的留聲機上,“這也是剛發現的?”徐沫下意識看向牧魚。牧魚點頭。剛才流浪漢的舉動太明顯了,根本瞞不住。“對了,他可能嚴重營養不良,而且也有可能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陽光,麻煩你們稍後注意保護一下他的眼睛。”牧魚說。師無疑說,地下被擴大的火道內有明顯生活痕跡,說明這人在這裏生活了很久。而生活這麽長時間都沒被人發現,說明他白天出沒的可能性很低,自然見不到陽光。巡警看看那濕垃圾一樣的流浪漢,再看看留聲機,兩者明晃晃透著割裂。戲園子荒廢這麽多年,中間幾次易主,但凡有點有價值的東西,早被人搜刮幹淨了。這台留聲機雖然算不得文物,但明顯被人保護得很好,各個部件都擦得閃閃發亮……那樣邋遢的流浪漢,怎麽會有這麽幹淨的東西?又或者,他為什麽偏偏如此重視這台留聲機?送走巡警之後,牧魚他們就先回了徐沫的住處休息。稍後天一亮,就去找當初那位知道戲園子舊情的老人打聽情況了。那位老人姓王,聽說已經80多歲了,聽說祖上曾經闊過,不少人都叫他王少爺。後來國內搞運動,他也在清算之列,就讓周圍的人喊他老王。這一喊就喊了幾十年,事到如今,周圍的人竟連他的本名都忘記了,有事隻是“老王”“老王”的。老王是個講究人,如今雖然家裏敗了,可兒時養下的習慣卻堅持下來,譬如說每天早上必須得青菜包子配肉粥,末了,再用當年的上好毛尖漱口,被周圍鄰居們戲稱為窮講究。見徐沫要帶人來打聽事,老王嘿嘿笑了幾聲,伸出右手的幾根指頭搓了幾搓。牧魚就覺得這動作極眼熟。不久之前,黃泉路上守門的小鬼就經常這麽幹。徐沫木著臉掏兜,動作熟練的叫人心疼。可下一秒,竟然從一兜裏掏出來一個白色紙包。老王吸了吸鼻子,接過去打開一看,滿意的笑了。牧魚和師無疑瞅了眼:好麽,一包煙絲!徐沫無奈道:“這老頭挑剔的很,說如今現代化作出來的煙卷都不夠勁兒,必然要抽煙絲……”這種煙絲都是煙葉烘幹之後直接弄出來的,沒經過任何加工,勁兒特別大,一般人根本抽不來。可如果抽慣了這種的,再抽市麵上的煙卷,就會索然無味。說話間,老王從躺椅底下掏出來一根煙杆。烏木的身,翠玉的嘴兒,一看就是有年份的好東西,也不知經曆了這麽多波折,怎麽好好保存下來的。老王年紀大了,眼睛有些花,手也有點抖,卻還是認認真真的挑出一縷煙絲,小心的塞入煙杆前頭的銅鍋裏。做完這一切,他又把煙杆兒往前一遞。徐沫孫子似的劃了火柴。牧魚:“……”師無疑:“……”這可真是訓練有素。老王深深吸了一口,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享受的神色。他向躺椅上一靠,閉著眼睛開始吞雲吐霧。身體微微用力,那張被包出光亮的老搖椅就吱嘎吱嘎響起來。“問吧,盡管問吧。”被煙霧繚繞的老王慷慨道。還真是有煙萬事足。牧魚開始覺得這老頭有點意思。“五爺是誰?”老王吸煙的動作頓了頓,那張老臉上露出一點驚訝的神色,“你從哪聽說的?”牧魚笑而不語。老王又抽了一口煙,仰頭朝空中吐了個煙圈,緩了緩,又吐了一個,然後第二個就從前一個裏邊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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