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隱晦思索地目光沒在喬箏月身上停留多久,便微微移開了一點,投到了被禦前侍衛們牢牢壓住的阿蘭泰上身上。


    “喬小姐覺得該如何處置為好呢?”


    阿蘭泰被製住,危險暫時解除,圍著他的侍衛們散開,空氣流動起來,吹走了一點緊張的氛圍,謝昭讓喬箏月先起來,將問題拋給了她。


    喬箏月麵容很平靜,沒有惶恐與害怕,她張嘴欲說,外頭的阿蘭泰驟然扯著沙啞的喉嚨朝她喊了起來。


    “月兒!我待你一片真心,你為什麽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好不容易鬆快起來的氣氛被他這句話,弄得再次凝固起來。


    跌坐在地上內心惶惶的薛苓歡倏地看向一臉淡然而立的喬箏月,慌亂不安瞬間消弭。


    對於眾人隱晦的視線,喬箏月身如鬆柏,立在那裏,風雨不動。


    外頭的阿蘭泰隻覺得自己的體內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燒著,被打的四肢被燒得一陣陣痛,痛到他心口,痛得他渾身汗水如雨下,喉嚨也生出灼燒的幹澀刺痛,口水不停的吞咽,也沒有絲毫緩解。


    焦躁,羞怒,身體上的傷痛,它們交織在一起,彼此麵目全非,像一團亂麻,從中又分化出一雙手,撕開出一點口子,讓他理智被壓下去,將自從他被喬箏月救治帶在身邊後的壓抑情緒,全都借著這個點,轟隆隆地倒了出來。


    “月兒!我喜歡你!你把我當狗訓,當狗玩!我喜歡你,我都不在乎!你為什麽要去跟那些男人見麵?他們都是些廢物!如何比得過我?!”


    他吼得眼睛一片猩紅,隔著好些距離,直直地望著涼亭中的喬箏月。


    “月兒!隻有我是真的愛你!其他男人,都不過是為了鎮北大將軍府的權勢,他們娶你,都是為了你的父親!”


    謝昭坐下了,聽著阿蘭泰的一通亂吼,頗有興味的朝喬箏月看去,“喬小姐,你這護衛,心思挺多的啊!他一片癡心,你要向朕求情,放他一馬嗎?”


    喬箏月麵色淡然,無惱無怒,“公是公,私是私,陛下聖明寬厚,他又不會死,按規矩處置便是。”


    謝昭盯著她仔細的看了一會兒,笑了一下,朝護在他身邊的宋言吩咐道:“去將他嘴巴堵上,暫時送到刑部的大牢裏關一會兒吧。”


    宋言領命而去,很快,阿蘭泰的聲音跟他本人都消失在了外麵。


    安靜下來,謝昭的注意力落在了那碟糕點上,眉眼含笑,“薛小姐這糕點真是有奇效,還能讓人吐露真心,真是比掌管刑獄審問的官員還要厲害。”


    懸在頭頂的劍此刻終於落下,薛苓歡卻不慌了。


    她整理一番自己的衣服,讓自己跪下的儀態漂亮動人,“陛下,此物是臣女按著二弟的古方做的,陛下明鑒。”


    她將這口黑鍋,輕飄飄的一句話甩到沉默的薛慎微身上後,便迫不及待地將話題轉到了喬箏月的身上。


    “陛下,臣女聽聞陛下欲為喬姐姐賜婚,以示厚恩。可聽方才那護衛所言,此事怕是有所不同了。”


    薛苓歡抬頭看向仍舊一臉淡定的喬箏月,心底冷笑,麵上小心翼翼道:“那護衛待喬姐姐一片真心,又是貼身跟著,喬姐姐方才自己也說公私之事,這無不是在說明,喬姐姐與那護衛兩情相悅。”


    “如此一來,喬姐姐既然早就心有所屬,本該直接求陛下賜婚便好,喬姐姐跟喬夫人為何還要在京中眾貴公子中挑選夫婿?”


    她似乎怕喬箏月生氣,卻又過不去心裏那一關,強撐著不害怕的模樣,繼續道:“陛下,臣女雖為深閨女子,卻也知道,欺君之罪不可犯。”


    薛苓歡終於說到了這句話,她心底的快意忍不住要往上冒。


    喬箏月,你不是仗著自己鎮北大將軍的女兒,目無下塵,看不起我嗎?


    現在,欺君之罪落到你頭上,我看你還能如何辯解?!


    她低下眼,遮住自己眼中蠢蠢欲動的得意。


    謝昭聽完薛苓歡的話笑了,眉眼舒朗開來,“喬小姐,她說你欺君,你如何解釋啊?”


    他話中帶笑,並無惱怒之意。


    薛苓歡得意的情緒頓時一僵,忐忑起來,沒控製住激動,她朝謝昭張口問道:“陛下,您不生氣嗎?”


    謝昭笑意盎然,“等喬小姐辯解完之後,朕再生氣,也不遲。”


    薛苓歡一梗,還能這樣?


    “多謝陛下。”喬箏月冷冽平靜的目光移到了薛苓歡身上,眼看著她不敢抬頭與她對視,喜怒皆無,沒有多餘之言,隻一句話:“一條白眼狼的畜生之喜,他生死不定,何來欺君?”


    薛苓歡猛地抬頭看她,一雙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睛就這樣與她對上,薛苓歡驀然感到了後背一陣冷意。


    她恨恨地揪緊了袖邊,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喬姐姐為了擺脫欺君之罪,可真的是足夠無情,那護衛好歹是真心一片,你如此冷漠,實在是讓人寒心。”


    喬箏月微微頷了頷首,“隻是寒心而已,還沒死。”


    薛苓歡:“!!!”


    賤人!賤人啊!!!!!


    相比較於她的憤怒,謝昭看喬箏月的目光,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喬小姐性情中人,有趣。”


    謝昭一句誇讚,再度往薛苓歡心上狠狠紮了兩刀!


    “陛下……”


    薛苓歡委屈不已,明明喬箏月就是有錯,為什麽不追究?!


    謝昭被她這九轉十八彎的語氣給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忍不住咬了一下發酸的牙關,臉上笑意淡下去,“喬小姐如何,朕心中自有分寸。”


    “現在,該繼續談談你這碟糕點了。”


    他修長的手指抵住碟子邊沿,微微往前推了一點,“阿蘭泰臨時暴動,險些危及於朕,薛苓歡,你該怎麽解釋?”


    薛苓歡揪著袖邊的手一緊,“陛下,臣女不是說了嘛,臣女什麽都沒做,都是按二弟給的方子做的,而且,整個過程中,臣女都是婢女動手,臣女在一旁指導而已。”


    謝昭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而將目光投向了跪在她身後,沉默安靜的像影子一樣的薛慎微。


    “薛慎微,你來說。”


    薛苓歡的目光也看向了他,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催道:“二弟,你可要想仔細了再說,若是胡言亂語,誰也討不到好處。”


    空氣一時寂靜。


    在薛苓歡緊張不安,後背被冷汗打濕了的時候,所有看到薛慎微突然重重地伏地磕頭。


    他聲音沙啞發緊,卻毫無糾結猶豫,擲地有聲:“陛下!”


    “臣子要告薛家父女為拉攏鎮北大將軍府,在糕點中下藥,意欲毀去喬小姐的清譽!”


    “他們怕臣子不從,用臣母親性命威脅,臣子雖有不得已之由,卻也有從犯之罪。臣子自知有過,願受陛下處罰!”


    他尾音一落,一旁的薛苓歡忽地一聲驚叫。


    “啊!!!你這個賤種!”


    薛苓歡慘白著一張臉,慌亂無比的膝行到謝昭跟前,拽住他的衣角,哭求道:“陛下!臣女與喬姐姐乃是金蘭之交,她又有鎮北大將軍庇護,臣女與家父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陛下!都是他!都是他!”


    薛苓歡指著薛慎微,恨聲道:“他是家中庶子,又不得父親喜歡,他看上了鎮北大將軍府的權勢,巧言令色的哄騙了我跟父親,說他心慕喬姐姐,讓我為他牽線搭橋。”


    “我見他可憐,才有今日的邀約,陛下,都是他騙了臣女啊!”


    薛慎微被她瘋狂甩鍋,卻沒有開口為自己辯解,隻是道:“臣子所言,句句屬實,陛下徹查便知真假!”


    謝昭沒有第一時間開口,他沉沉的目光落在薛慎微彎的十分卑微的背脊上,薛慎微呼吸艱澀,胸腔下的心跳震得他渾身緊繃,神經拉到了極致。


    良久之後,他終於聽到了前麵謝昭的聲音,平靜如水:“小有子,帶人去查吧。”


    “若是屬實,薛岩身上的七品戶部主事,就不用再勞累他了。”


    謝昭起身,將自己的衣角從麵無血色的薛苓歡手中扯出來,“修身齊家治天下,薛苓歡屢教不改,讓她跟她父親一塊兒再嚐嚐二十板子的味道。”


    他無情的繞過癱軟在地的薛苓歡,在薛慎微麵前停下腳步:“你隨他們一起回趟薛府,真相無假,朕允你帶你母親離開薛家,自立門戶。”


    天降之利,薛慎微眼眶脹熱,聲音哽咽真誠:“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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