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藍?”  猶豫又隱忍的聲音突兀響起,那聲音其實已近在咫尺,隻是因氣息虛弱,方才飄渺模糊。  燕野驀然一怔,劍勢片刻遲緩,而蒼藍已尋到機會揚扇而起,再度揮出颶風  “你為什麽為什麽會跟他在一起?!”  燕野格擋退後,長劍重重一甩,凜冽劍風頃刻斬斷大片林木!  萬樹轟鳴倒下,而方河終於循聲而至,奔至林中空地。  “蒼藍?你?!”  穿破樹林與陰影,方河第一眼見到的是神色緊繃的小龍,少年身形仿佛又有成長,一身黑袍莊重肅穆,執扇的手穩穩擋在他身前,是個堅不可摧的捍衛姿態。  而站在他對麵的那個人……這熟悉的魔息火焰,這熟悉的玄色長劍  方河難以置信地抬頭,失聲道:“燕野?!”  “果然是落到你這裏來了。”  燕野見到他,未露半分情緒,極輕地嗤笑一聲,仍舊橫劍於前。  “你們……?”  眼下情境再明顯不過,蒼藍提防燕野,燕野亦在戒備蒼藍,兩人明顯已交過手,四下林木傾倒、雷擊焦痕與火焰灼痕狂肆蔓延,若非有他打岔,恐怕這兩人已成生死戰局。  “哥哥,到我身後來,”蒼藍聽他喊出燕野名字,眼神刹那凍結,他緩慢張開骨扇,霹靂雷光若隱若現,“他是魔,我不能容他於世。”  燕野聞言又是冷笑:“話說得狂妄,你也得有這個本事!”  漆黑火焰纏上長劍,直直與電光相對,戰局一觸即發,方河被蒼藍護在身後,卻是萬般踟躕即便知道這是蒼藍的任務,即便知道燕野身為魔修可沒由來的私心卻在瘋狂叫囂他不想看見這兩個人爭鬥……他不想看見任何一個人死去!  為什麽他理不清,也許是因為兩人都與他有舊,也許是因為他們都予過他救命之恩……無論燕野是否是魔,無論蒼藍是否要與魔不死不休……可他不能就這麽看他們生死相搏!  錚!相思出鞘,血絲應他心念,於場中劃出一道深紅界線!  “等等住手!”  他其實並不確信這兩人會因自己停手,他隻是想試一試,如果、萬一、能看在他的情麵上  這一擊既出便是三股勢力相撞,方河亦會受到波及!  “哥哥?”  “你做什麽?!”  蒼藍驚詫,燕野急怒,然而一個顧忌方河,一個顧忌殘魂,竟是不得不同時撤回攻勢、踉蹌退開  嗤!  雷光驟滅,火焰驟熄,蒼藍朝後倒在方河身上,而燕野瞬間拔劍拄地、方才不致狼狽跌倒。  “咳”蒼藍臉色驀地一白,唇角溢出黑紅血線。  “蒼藍?!”方河慌忙撐住他,直到此刻才發現少年身形遠比他想得單薄,寬大衣袍下空空落落,隻一隻手就環得住難以想象小龍就是在以這樣的姿態來保護他,金龍作為神物強悍無匹,可蛟身的少年定是遠遠不及!  “……”  數尺之外,燕野強撐著站起,見方河護著蒼藍滿麵驚慌,心間驟然鈍重如山。  那是誰?  不過一次短暫分別……那個劍修身邊多了什麽人?  “哥哥,你認得這個魔修?你要袒護他?”  蒼藍不願示弱,掙開方河意欲攙扶的手,狠力拭去唇邊血跡。  “我”  袒護二字勾起久遠回憶,曾幾何時葉雪涯也這麽質問過他,那時候他感念燕野數次救命之恩,隻想在葉雪涯麵前遮掩過去不了了之。  而今……而今小龍與燕野相對,他竟然還是無法袖手旁觀。  “小子,你在胡說什麽?”燕野聞言,不耐地揚起長劍,“我何曾需要這麽個弱小的修士來護?”  “燕野你若還認得我,為何不能聽我一勸!”  方河驟然揚聲,竟是生生叫住燕野:“小龍是因族中任務誅魔而來……我隻問你一件事,在北境作亂的魔修可否與你有關?”  “北境?”燕野眉頭緊蹙,煩躁道,“你忘了我說過的話?無仇無怨我殺人作甚!”  “自鏡心城一別,你真的再未對人族出手?燕野,我隻要你一個回答。”  “嘖,你又憑什麽這麽刨根究底……”燕野越發惱怒,但見方河神情嚴肅,執劍的手微不可查地發顫燕野頓了頓,終是冷淡甩出一句,“沒有。”  “……那我信你,”方河定定注視燕野,不知何時他已對那雙血色眼眸毫無懼意,方河一字一頓道,“我信你……不是作亂的魔修。”  “哥哥?”蒼藍猛然拽住方河,“魔皆是陰險狡猾之輩,天性嗜血濫殺,你怎麽能單憑他一句話就放過他!”  方河忽然閉目,沉沉呼吸。  “蒼藍,這個人救過我,不止一次。”  “鏡心城的魔曾審問我燕野的下落,這世間不隻他一個魔,如若你們另有共同的仇敵……那何不暫且攜手?”  “鏡心城的魔?”  燕野然打斷他,厲聲發問:“你遇到了誰?楚弦?!”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那是一個很詭異的少女,似乎是個魂修……對了,‘她’帶著安錦,安錦被‘她’煉作了肉身傀儡,後來在鏡心城放出了十萬心魔……”  燕野霎時一怔,這才醒覺是潮平配合楚弦聲東擊西。  他想吞噬楚弦所以循著線索離開,未料楚弦會對方河發難,而自己亦被潮平纏住。  但潮平雖為楚弦效力,卻並未告知他殘魂一事,所以楚弦才沒有立刻吃掉方河。  可既然他在方河身上留下了魔息印記,這麽大的響動他不應一無所覺。  燕野眸光一凝,停在方河手腕。  “方河,我留給你的印記呢?”  “……!”  方河下意識握緊手腕,桃花印被葉雪涯毀去的那夜實是永生難忘。  “你走後……又遇到一些事端,”方河聲調漸低,艱澀道,“這印記被人毀去了。”  “你的那位師兄”燕野略揚聲線,目光轉到一旁越發陰沉的小龍臉上,隱隱帶出幾分譏誚,“你不是說師門能護你無恙?怎麽,他拋下了你,所以你另尋了一條蛟作依仗?”  “住口!”  三言兩語,徹底引出蒼藍對方河神魂中另兩株桃樹的嫉恨,小龍驟然暴起,手臂已化作凶悍龍爪,尖長利甲攜著疾風呼嘯而至!  鐺!  燕野早有防備,持劍擋開攻勢,卻不防身後陡然破空聲響,竟是龍尾悄然伸展、瞬息間直刺他的後心  嗤!  燕野麵色微變,站定原地,緩慢拭去側臉沾上的溫熱濕痕。  那並不是他的血。  那是方河猛然劈斬相思、劍中血絲激射而出、織出血霧羅網方才抵住龍尾一擊!  “……我不需要你來救,”燕野臉色從未如此難看,“這本就與你無關,你這不自量力……”  “燕野,你受傷了對不對?”  方河驀地打斷他,相思曳地血絲纏繞,無端襯得他氣勢逼人,“不然以你這般修為,為何會被我攔下?”  “小龍眼下是蛟身,修為自有不逮,而你負了傷,多半也是在強撐。”  “哥哥!我當然能殺了他!”  蒼藍急聲開口,卻是被方河利落截斷:“何必爭個兩敗俱傷?你要找鏡心城的魔,小龍也要除掉作亂的魔,為何不能暫且合作?!”  “蒼藍,”他轉而對小龍道,“你暫且……可以信我。”  “哥哥,你為什麽……他到底是什麽人?!”  小龍顯是驚痛震怒,黑鱗幾乎覆了滿麵,嘴角也刺出獠牙,幾近妖化的他看起來格外猙獰,方河卻未退卻半分。  是什麽人?方河一瞬被問住,而在同一刻驟然狂風湧起,群山瑟瑟、萬木蕭疏。  林木嘩然,落葉簌簌,方河盯著一葉飄轉零落,忽覺此刻光陰分外漫長。  他其實對燕野不該有半分親近,更遑論信任袒護。  相遇是為各取所需,燕野助他離開安家,他答應予燕野代價。  而後他直言不諱觸怒燕野,令後者撤去魔息壓製,從此情蠱泛濫,招致禍端無數。  燕野屠城,燕野殺蛟,燕野在眾修士麵前救他  殺戮與贖救在燕野身上並存,唯一不同的是燕野隻會救他。  哪怕是出於神魂與仙骨的緣故,他之於燕野也是例外與特殊。  而他對燕野,早已不是僅有畏懼。  “他是……”  他艱難開口,未覺燕野與蒼藍的目光霎時一並凝在他身上。  “……是我一位故人,”方河道,“無關魔修身份,他曾與我有舊。”  隻是故人便能得你如此偏袒?那分明是你神魂中驅之不去的黑桃花!  蒼藍驀地咬住齒關,直至唇間腥味蔓延才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既是哥哥這麽說……”蒼藍森冷抬眸,覆麵鱗甲與手臂龍鱗緩慢褪去,“那我姑且,留他一命。”  “妖物囂張,你若是龍我或許還會忌憚幾分,可是一條不成氣候的蛟……”燕野雖停了攻勢,語調依舊輕蔑,“妄自尊大是幼崽的天性?”  “你!”  “住手!”  方河強硬拉住小龍,朝燕野厲聲道:“你又何必再挑釁!”  他這番疾言厲色,倒是怔住了燕野。  從未有人在他麵前如此猖狂,便是楚弦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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