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筋骨綿軟,氣息也是斷續難繼,但方河不肯露出半點痛色,隻顯出幾分無謂的笑意。 “發生了什麽,蒼藍,你用了龍血?” “哥哥?你、你剛才……”蒼藍顯是出乎意料,少年眼眶通紅,麵上帶著明顯的濕痕,他手腕傷口仍是血流不止,此刻卻顧不上去處理,隻愣愣盯著方河。 “你剛才暈過去了。” 卻是燕野迅速接話,“這條蛟小題大做要用上龍血,僅此而已。” 方河掃了一眼燕野才撤回的手,未再應聲。他強撐著站了起來,燕野沒有攔他,但亦沒有扶持他。 夜風薄涼,拂麵而過。 方河挺直背脊,而後沉沉呼吸。 他終於下定決心。 “我……還是會朝前走,”他盯著漫漫荒漠,語調緩而輕,“但同行的說辭,就當沒有過吧。” 龍與魔皆不接話,也不動作,顯然不是離去的意思。 方河早知會是如此,自嘲輕笑。他未再回頭,撐著一身行將崩裂的軀殼,朝著荒漠行進。 - “看好他。” 數步之外,燕野低聲開口。 “他怎麽了?”蒼藍不安道,滿心惶惶愈演愈烈,甚至未顧這是與他爭鋒相對的天魔。 “他還會尋死,你這麽在乎他,想必不願見到那樣的場麵。” “……” 想到方才金龍與燕野所為,蒼藍幾近恨到咬碎齒關,然而覆水難收,既已走到如此絕地,他隻能先保全方河性命。 至於挽救彌補蒼藍心中冰涼,可即便希望渺茫,他也隻有孤注一擲。 他等不到再尋一世了。 00:09:14第五十二章 如果獨自深入荒漠……他會死麽? 方河執劍向下,以微薄靈力籠罩周身,艱難辟開熱浪。 夜色將去,晨曦又起。灼眼光亮自天邊蔓延,炙烤無遮無蔽的荒野。 流雲殘破消散,日光如金水傾瀉,沉悶熱浪自沙礫中滾滾蒸騰,天地化熔爐。 夜晚的綠洲平靜安寧,可白日的苦境才是這片荒漠的本相。 茫茫沙海中,藥師的居所不知隱沒何處,他也不知自己在走向何方。 容青早已告誡過方河,北境荒漠危機無數,拋卻魔物凶獸不提,其天象惡劣也遠非尋常人等所能承受。那時方河自詡有本命靈劍在手,還有一心幫襯他的小龍在旁,荒漠固然凶險,但未嚐不可一試。 誰知幾番波折,他在明幽城中被視同邪修,而金龍的再次出現,也徹底打消他向小龍求助的念頭。 如今明幽城不再是他的退路,劍中心血也有反噬之象,以他現在的修為,連傳送法陣也無法施展。 尋找藥師這個臨時起意的決定,看來甚是渺茫。 隻是無法停下。 他知道身後有兩個人,一直不近不遠地跟著他。 他不願回頭,也不想停留。 就當他是有恃無恐,如果他的死亡一定會被阻攔,那又何必顧忌前路的凶險危機。 生死都無畏,欺辱也盡放。歸根究底,他這麽執著向前,不過為尋一個解脫。 他隻盼那一刻盡早來臨。 - “我還以為,你會去幫他。” 燕野與蒼藍罕有的平和,兩人顧不得芥蒂,目光俱鎖在方河身上。 “這話也送給你,”蒼藍冷聲回應,“他曾經最信任你,你當真無動於衷?” “玩物與消遣。”蒼藍說著,帶出冷笑,“如果你真是那麽看他,昨夜為何會如此緊張。” “可別告訴我,你開始在乎他了。” “你倒是伶俐。” 被蒼藍接連諷刺,燕野並未動怒,隻是語調平平,聽不出情緒,“他死了會很麻煩,我向來討厭多生事端。” “昨夜他是自行尋死,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我是不能再去激他,可你既然頂著這副天真無害的皮囊,為何也不去搭個援手?” 蒼藍咬牙:“自然是我篤定他不會接受!” “他撐不了多久的,”燕野道,“真到了那時候,還是得要你我出手。” “你是在等……?”聽出燕野言外之意,蒼藍一瞬驚詫,“你要等到他再一次……?!” 燕野靜默數息,仍是避而不答,“以他那點修為,抵禦環境尚算有餘。” “天魔,”蒼藍忽得換了副口吻,眼底隱隱泛出金色,“別說得這麽事不關己。” “他神魂中的黑桃花是你,你與他神魂相連生死與共,所以你才會忌憚他去尋死。” “明明就是同生同死的命運,虧得你能這麽淡然自若。” “是你?”燕野皺了皺眉,“若說我是那株黑桃花,你又是什麽。” “那條蛟要與他結血契,無論如何他也算是我的命定伴侶,你說我是什麽。”蒼藍傲然回應,盡顯不屑,“倒是你,明明自己另有心思,卻又總是激那條蛟代行其事,我實在看不下去。” 金龍說得直白,燕野反而無言以對。 在方河的事上,他已體會過太多不該有的情緒。 “本來我已和那條蛟達成契約,不再幹涉此間事務,但既然牽涉到了他的生死,我也不得不出來說一句。” “我不會後悔我的所為,後悔的是那條蛟。但蛟能直白展露他的悔意,你身為一個天魔,未免太過畏縮。” 實在無法想象,有人敢用“畏縮”來形容他。 燕野眼神微動,手中魔息聚散,但金龍的傲慢恐怕與他不相上下,那條龍還在喋喋不休:“他若不打消死誌,你就打算一直盯著他?你明明知道還有更好的辦法。” “將他打斷手腳廢去經脈,再輔以流轉生機的陣法,那樣連自行了斷都做不到。你身為一個天魔,為什麽還要我來教你。” “閉嘴。” 燕野神情陡然冰冷,他盯著蒼藍純金色的豎瞳,第一次顯露出深切的厭惡。 “我雖不喜歡那條蛟,但不得不說,他比你更適合成為‘龍君’。” 蒼藍笑意狂放,他朝著方河背影微一頷首:“承讓。我言盡於此,你的時間也不多了。” 話音未落,蒼藍眸中金色消隱淡去,少年神情驟然空白,緊接著是滿麵驚愕與惶然。 “放心,他還記得你們之間的交易。” 燕野拋下這句話,隨即大步向前。 - 日正當空。 灼目日光仿佛利箭,腳下砂礫似要融化,方河執著向前,如同淌行熔岩火海。 他自知靈力不濟無法禦劍,卻未料連護身的法術也難以維繼,如今全憑一股意氣朝前走,倒像是換了種方式折耗生機。 “你倒是走得瀟灑。” 視線將明未暗時,然一陣清涼從天而降,伴著不勝其煩的語氣,滌蕩周身火熱炙烤。 熱浪再不能侵襲他分毫,有人為他辟開了一隅安康。 方河刹那恍惚,第一個念頭竟是“終於來了”。 燕野會向他施以援手,這好像已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燒燎之感暫緩,方河晃了晃神,發覺燕野並未接觸自己,隻是托著團魔息凝就的水霧,同他並肩而行。 “這荒漠茫茫無盡,你真有什麽地方可去?” 燕野亦未看他,他注視著浩浩黃沙,麵上散不去的煩躁。 方河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換了說辭。 “這裏有我想找的人。” “我不問你要找什麽人,我隻問你要做的事。你這麽不辭辛勞,是否意味著那件事隻有他能做到?” “……?”方河一時迷茫,片刻後猶豫道,“應是如此。” 燕野磨了磨牙,半晌才繼續發話,“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無需任何代價。你該知道,既是身為天魔,世間罕有我不能及的事情。” 方河聞言一怔。 他遲疑回望,眼中未含半分驚喜,隻餘不可思議。 燕野隻同他對視了一瞬,血色瞳眸晦暗又深沉,未等方河細看,視線交錯即分。 偏偏來得這麽遲。 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方河一時無言,隻聽得心底一聲悠長歎息。 “哥哥,你們在說什麽?” 蒼藍不甘落在後麵,見方河怔然失神,暗罵金龍幫著燕野捷足先登。 眼下蒼藍扯著他一邊衣角,燕野又站在他另一側,當這兩人再度將他包圍,昨夜的夢魘再也無法壓抑。 方河停步駐足,臉色驟然蒼白。 “別離他太近。”燕野眉頭緊鎖,拎著蒼藍衣領將他朝後一帶,“他未必就待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