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紙上火苗一折,忽的,變得更加明亮! 楚寒今道:“天葬坑裏,有人進去了。” 越臨抬眉:“要不要下去看看?” 坑底怨氣極重,隻站在外界,就能聽到淒厲的嗚咽:“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我的腿呢……怎麽斷了……我的腿,我的腿在哪裏啊……” 戰爭殘酷,無數人死於非命,屍骨好怨氣全聚集在一處,得不到消解,互相打架,不知道化成了多少陰魂厲鬼,一聞見人氣就會像餓狠的狼一般圍攻過來,將人撕為齏粉,吸為鬼氣。 楚寒今道:“要進天葬坑隻能屏住氣息才不會被厲鬼聞見,不知道薛無涯進去了多久,以他的修為,應該支撐不了多長時間。必須盡快下去。” 他再點起一道符:“等師兄過來,薛師弟恐怕已經被撕得粉身碎骨。我先下去,你在此地等候。” 越臨:“我陪你。” 尋常的一句話,又讓他說得萬分親昵。 楚寒今正色道:“閣下真要隨我下去,若有性命之虞,在下未必能保全。” 越臨笑道:“月照君這麽關心我?” 楚寒今:“……” 越臨等玩笑開夠了,才道:“我有自保的辦法,不用月照君費心。” 既然勸不回他,楚寒今不再多說。 他沿台階走下天坑。 剛落步,便有一個小孩拽住他的衣擺,雙眼流血,下頜被利刃劈開,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喊:“見到我娘親了嗎?見到我娘親了嗎?” 又有一位白胡須的老頭,雙腿切斷,拖地爬行:“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抱著自己頭顱的女人,屍身跌跌撞撞,頭顱在掌中厲聲大吼:“你敢傷我?我要你不得好死!你死沒死?你為什麽還不死!” “……” 萬鬼呼號,一副地獄慘景。 楚寒今屏去聲息,小孩鬼像是抓了個空,轉頭奔向其他地方:“見到我娘親了嗎?見到我娘親了嗎?” 此法可以暫時不被厲鬼感知,但法力消耗大,支撐的時間不長,必須速戰速決。楚寒今想提醒越臨,回頭,見他負著巨劍,神色泰然自若,彎腰拈起摟住自己下襟的小鬼,指尖輕輕一撣,將小鬼丟了個撲趴,笑道:“一邊玩兒去。” 小鬼哇哇大哭。 “……” 楚寒今夾著符紙,繼續往前,跨過一道屍體堆積的山海,吃力地向前跋涉。 “嘩啦”,火苗突然熄滅,生氣在此斷絕了。 周圍冰冷,眼前是一堵黑漆漆的牆壁。 修建天葬坑時,同修了一個工匠住的小屋,後來廢棄。楚寒今附手上門,“啪”地一推,騰起漫天灰塵,屋內黑暗。 地上似乎躺著一個人,穿榮枯道宗的道袍。楚寒今問:“薛無涯?” 沒有回應。 楚寒今往前走,留意背後,越臨距離他一兩步。 楚寒今似是要仔細探查地上的人,微微彎下腰身,再道:“薛無涯?” 背後腳步靠近,楚寒今猛地回頭,指間翻出三張明黃符紙,火焰驟起,直直燒向越臨的臉—— “嘶——!” 越臨才反應過來他的目標是自己,偏頭,但慢了一步,麵皮燃起火焰。 那火燃得很烈,幾乎要將他毛發燒毀似的,熊熊燃燒,將整間屋子照得燈火通明。 “月照君這是幹什麽?”越臨緩聲,似是不解。 說完,他不緊不慢抬手扶了扶衣冠,確定周正妥帖,附指取向五官粘連的皮相:“月照君想看我的真容,說一聲我就是了,為什麽要動刀動槍的呢?” 和他簡陋的衣著不同,皮相之下,是與他身姿萬分匹配的俊容,隻不過剛被火燒,膚色略蒼白了一些,然鼻梁犀挺,唇瓣薄,是一張標準的萬人之上的臉,三分俊美,三分野性,四分陰沉。 楚寒今指節按在劍柄,沉聲道:“你早就知道,薛無涯根本不在這裏。” 那地上擺列的,並無任何人。 隻是一件衣服,一隻帶血的彩羽耳璫,和一截被扭斷的小指白骨。 越臨抿唇,露出個異常沉靜、但隱隱含著興奮的笑容,血腥味十分:“月照君真是冰雪聰明。” 屋內的氣氛驟然冷至結冰。 楚寒今扣緊劍柄,與他對視:“你將我引來這裏,到底有什麽目的?” “目的?”越臨似是對他的敵意很是不悅,將手裏的勁弩放到石桌,“啪嗒”一聲,側頭看了看他。 “我想知道月照君是真不認得我,還是裝不認得我。” 說完,他猛身上前,握住楚寒今的手腕!第3章 3 他手腕的力道很重,且速度奇快,像一隻猛叼出去的蠍子,十分精準地扼住了楚寒今的腕骨。暗室內劍光大盛,頭發被乍泄的靈氣吹開,雪白袍子淩亂飛舞,楚寒今將劍探出幾寸,劍柄堅硬,“蹭”地一聲,重重撞開他握緊的五指。 越臨後退一步。 門外傳來厲鬼的呼號,似在瘋狂拍打門板,尖利的長指甲刮蹭牆壁,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他們餓了! 原因無他,楚寒今對戰越臨時催動靈氣,被饑餓的孤魂野鬼聞到,圍了過來,現在處於發狂的狀態! 情況危險,越臨卻絲毫不亂,反而拂了拂石桌旁的灰塵,坐下: “都這樣了,月照君還是收斂靈氣為好吧?否則,你我要是打起來,可能勝負還未分,就已經被厲鬼撕成碎片了。” 厲鬼拍門的動靜更加強烈。天葬坑鬼魂成千上萬,不乏正道魁首,邪道魔頭,猶如境蝗蟲,為了安全最佳的選擇就是屏去聲息,暫時休戰—— 楚寒今望向越臨,心下了然: “你剛才並非跟著薛無涯,而是一直跟著我,故意繞路,來和我匯合。” 說著,楚寒今屏去靈氣,也坐了下來:“然後,你明知薛無涯早已不在天葬坑,卻不阻止,故意將我引來,到底有什麽目的?” 越臨:“目的很簡單,我隻想確定你到底是不是我妻子。” 楚寒今板著臉,道:“你不覺得這句話很可笑嗎?” 越臨道:“哪裏可笑?” 楚寒今道:“我還從來沒見過哪位夫君認不得自己妻子,需要將人堵在天葬坑來確定的。” 越臨笑了笑:“月照君,失禮了。” 楚寒今姿態十分清正,唇瓣不見半點笑意,對這種無端的下流事,應付得極其認真:“既然你不清楚,那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並不是你妻子,你認錯人了。” 越臨突然笑了一聲,輕輕磨著牙:“月照君恐怕弄錯了一件事。你是不是我妻子,不是由你來確認,而是由我來確認。” “……” 楚寒今胸膺起伏,沒忍住斜看他一眼。 一直以來,楚寒今受到的教育都是溫雅信達,禮賢下士,但此刻忍不住用了一種看瘋病患者的目光看他。 默了片刻,楚寒今終於開口:“敢問尊夫人過世了否?” 越臨饒有興致,道:“自然沒有,月照君為何這麽問?” 楚寒今麵無表情,道:“我隻是看你有些魔怔,在想,會不會是妻子去世的打擊太大,讓你走火入魔了。” 越臨解頤大笑,眸子漆黑,將他上下掃了一掃:“原來月照君這麽伶牙俐齒。” 說完,他舔了舔幹澀的唇瓣,目光像火燒似的,從楚寒今衣襟漏出那截白皙的頸,滑到裏側,似乎能將衣衫憑空撩開,窺探到更多的秀色。 但他的目光點到為止,靜了下來:“跟那時候的性子完全不同。那時候,你是多麽柔情似水,單純可愛。” “……” 楚寒今堪稱麻木地閉上雙眼,在內心勸說自己,就當聽喪妻瘋子的胡言亂語好了。 反正修真界不正常的人很多。 楚寒今暗自測探靈氣,計算繼續屏息還能支撐多久,又得和這個瘋病患者周旋多長時間。 應該……不會太長,薛晚已回去報信,遠山道的人很快就會過來。 “我們來玩個遊戲。”越臨站起身,圍著石桌打轉。 楚寒今調理氣息,明亮的眸子轉向,似是打算看看他還想鬧出什麽花樣。 “今日圍獵之前,我並不認識月照君,方才在寢殿,我也什麽都沒看到。但是,如果我能猜出月照君身體的秘密,就證明你我並不是第一次相識,而是別有情緣。月照君對這個遊戲感興趣嗎?” 楚寒今索然無味:“不感。” 越臨:“怎麽?” 楚寒今:“我為什麽和你玩這種隻有你得利的遊戲?” “……” 越臨到楚寒今跟前,鼻尖似乎要觸碰到他頸側,呼了口氣:“月照君真是冰雪聰明。” 楚寒今抬手將他推出去,皺了皺眉:“不能用靈氣,但我還能用拳腳功夫。請自重。” “好,”越臨笑了笑,後退兩步,“如果我贏了,我就告訴你一個驚天大秘密。如果我輸了,你我彼此也並不損失什麽。月照君,到底玩不玩?” 楚寒今:“不玩。” “這又是為什麽?” 楚寒今厭倦地吐出兩個字:“無趣。” 安靜了片刻。 越臨來來回回地踱步,似乎已經沒法子了:“你不玩,那我就自己玩兒。月照君,你左肩有一塊六勾玉符咒,純黑,中間帶血紅,我說得對還是不對?” 楚寒今閉目:“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