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是靈氣搭建,果然剛一釋放,怨魂們仿佛餓久了的狼聞著腥味圍上來。他們想闖入結界吸食活人氣息,一顆顆頭顱黏在結界,突出的眼球直愣愣瞪著,嘴裏流出黏液,饞得要命。 楚寒今探指在地上畫出一道法陣。 中心彌漫出金光,網絡一般朝著四周輻射,藤蔓似的沿屍骨蔓延到整條穀底,在座各位的額心緩緩升起一條淡紅色的線,被連接後泛出熒光。 大家麵露吃驚,楚寒今示意,“不用緊張,這個法術對身體沒有傷害,僅僅用來探知靈魂和鎖定活人的位置。” 紅線顏色不再加深時,楚寒今停止施法,“沒有人。” 他重複:“除了我們,連接不到其他活人。” 這證明,薛無涯已經死了。 前兩天隻能算推測,現在證據確鑿。 行江信勃然大怒,一掌劈向身旁高壯如山的傀儡:“我早說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給我找!哪怕是屍體也要給我找出來!” 他力道極重,將在符水中滋養數十年鐵皮傀儡拍出個趔趄,慌慌張張奔向不遠處的屍山。 楚寒今收了法術。 而方才趴結界上的厲鬼到他麵前,因活人氣突然消息而麵露迷惑。他圍著楚寒今轉來轉去轉來轉去,對著他上上下下地看,上上下下地嗅,幾乎貼到他身上,想確定他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 但下一瞬間,他被一腳重重踹了出去。 “啊呀!” 厲鬼散架的骨頭“噠噠噠”爬攏,恢複成人形後,怒氣衝衝瞪踹他的人。 越臨陰沉沉站在一旁,微微抬眉,聲音不輕不重: “滾。” 厲鬼繼續瞪,瞪他為什麽踹自己。 換做平時,厲鬼早衝上去與他毆打,拚個人馬俱碎了,但現在隱隱察覺到危險,並不敢上前。 越臨抬手一巴掌,隔空卷起一道旋風,將他扇倒在地: “敢頂嘴?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 厲鬼委屈巴巴地愣了會兒,暴躁地將骨頭錘得嘩啦嘩啦響,捶完,忍氣吞聲嗚嗚地走了。 越臨使的是外功,不摻雜靈氣,不會吸引怨魂,但他倆幼稚的舉動令楚寒今忍不住蹙了蹙眉。 ——越臨就差用口型向鬼魂比出“我的人”幾個字。 欺負低階鬼魂,令人不恥。 身旁,百大家修士“哇!”了一聲:“這大黑胖子好厲害!” 正前方的大黑胖子,也就是行江信的傀儡,此時晃動著鐵一般的身軀,一隻巨型腳掌將無主屍骸踏為齏粉,撿起地上的殘肢骨骼,見不是薛無涯的屍體,便隨意地往後一拋,就地踏碎。 天葬坑麵積極大,屍骨堆積如山,慕斂春道:“我們也開始找吧。” 楚寒今自尋了一方,越臨跟在他身後,那話癆修士跟著越臨,滿臉神神叨叨:“越臨兄弟,你知道行宗主為什麽冒著這麽大的危險也非得把屍骨找出來嗎?” “怎麽?” “我聽說,”話癆修士賣弄道,“他那四個大傀儡就是用活人煉出來的,嘖嘖!這個薛無涯是他徒弟,根骨極佳,還沒養出個花兒呢就死了。他現在急著找出屍體,也準備拿去練傀儡呢!” 越臨饒有興致:“有這回事?”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 聲音引得楚寒今回首。 話癆修士嘿嘿笑道,“你說是不是,月照君?” 楚寒今在屍堆裏依然衣衫整潔,纖塵不染,被他問及捋了捋絛帶,神色端正,“行宗主的傀儡乃是他生前幾位至交好友,願意死後將肉身送給他,特意簽過契約的。屍體也是他們死後行宗主才尋回,而不是你們所謂將活人煉製成傀儡。這種謠言,不要傳了。” 那人嗤笑:“月照君是六大宗的人,自然替六大宗說話,哪怕是真相,月照君也不會承認。” 越臨搖頭:“未必,我認為月照君說的,一定是實話。” “你怎麽敢確定?” “這世間如果隻有一個正直的人,那隻能是月照君。” “……” 這話誰都不敢說,也不知道他怎麽敢說。 楚寒今準備製止這種無意義的閑扯,旁邊突然傳來一陣低吼咆哮。 方才的大黑胖子,也就是行江信的傀儡,不知道遇見什麽,猛一掌拍在自己額頭。他雙臂在符水中浸泡成鐵臂,力氣能將鋼鐵捏爛,此時重重一掌,直接把他自己的額骨拍得癟氣,眼珠沿眼眶往外滾,發出“啊啊啊啊啊”的痛呼聲! 但他吃痛,越發用力地往額頭上拍,仿佛那是讓他感到疼痛的根源,“哐哐哐”幾掌下來,直接把自己半個頭拍沒了! “臥草?”修士張大嘴巴。 這就是傀儡的缺陷,隻知道進攻,不知道思考,十分呆板。 傀儡無緣無故自毀,行江信慌了手腳:“夏盛!” 他聲音被傀儡聽到。 夏盛稍微恢複理智,僅剩的眼珠轉了轉,沒走向行江信,反而大踏步走向集結的怨魂,仿佛被什麽東西操縱著,抓住一隻厲鬼用力撕扯。厲鬼群受到攻擊,都被激怒了,“嗚哇哇”叫著和他撕扯起來—— 行江信失色:“我沒讓他進攻怨鬼啊?為什麽?為什麽不受控製了?” 看夏盛被打得嗷嗷叫,他又吼:“你逃啊!蠢貨!你打不過難道不知道逃跑嗎?還杵在那裏由著他們打你!” 本來在發狂狀態中的夏盛,被符咒控製心神變得安靜,拍拍腦袋,一步一個腳印往這邊走。 但他背後,跟著猶如蝗蟲過境的黑氣怨魂,鋪天蓋地。 “怨魂也被吸引過來了,”慕斂春麵露擔憂,“唉,不然我們還是先上去吧?今天這天葬坑恐怕是真下不了了。” 他身旁的流明輕輕一嗤聲:“膽小怕事,慕宗主,你還跟以前一模一樣。” 慕斂春眼睛頓時通紅:“你說什麽?!” 流明翻掌畫出一道咒文,在手心躍動後變成五道旋轉的圓環,每一環寒芒陣陣,細看以為是碎光,其實是成千上萬支旋轉的劍陣。 ——這是末法道宗,威名赫赫的萬劍殺陣! 末法道宗之所以被稱為末流之法,因為修仙問道,上法是內功,如運靈煉氣之流;末法是外功,如刀劍棍棒之流。普通末法道弟子終生隻能修煉出一兩階的圓環,而流明居然修煉出了五階劍陣,那就是整整五萬支劍! 慕斂春吼起來了:“你想在我麵前逞能,行!但逞能也不是在這個時候!你把劍陣收回去!” 流明臉色高傲,並不聽從。劍陣發出一聲長嘯,殺氣騰騰,伏向深淵萬鬼。 慕斂春怒極:“你收不收?!” 流明悠哉道:“慕宗主要是害怕,可以自己離去。” 慕斂春感覺這事已經說不通了,滿臉絕望:“你到底知不知道,天葬坑埋著什麽人——” 一陣悠揚的風聲鶴唳,鬼魂籠罩之中,突然受到感應,紛紛驚恐地偏向左右側。 血流成河中,走出一個雙眼流著鮮血、衣衫襤褸的高大男人,他單手持了一把長刀,仰頭看著天空,似乎在沉思,片刻後沉聲問:“他們都活著嗎?” 有人問:“這是誰?” “這是誰???”慕斂春聲音嘶啞,“流明,你認得吧?這是你們末法道宗的上上任宗主!當年仙魔大戰,他一口長刀誅滅數魔,被萬魔圍困時,為了救出摯友,內丹破碎依然應戰。被救出來時唯一問的一句就是:他們都活著嗎?” ……他們都活著嗎? 流明神色僵硬,仿佛被抽去了骨髓,不複剛才的傲慢。 “他拚死救出來的,其中一個就是你父親!流明,我問你,你還敢不敢和他的鬼魂對打?!” 流明手裏的劍陣登時熄滅。 但是,刀宗已感知到了靈氣,以為是魔族,點點頭,猛將長刀一劃,彷如當年應戰時的英勇,身姿矯健,大踏步衝上來。 “我早說過,不要招惹天葬坑的英靈!”慕斂春聲音痛徹入骨。 因為這坑底,躺的全是忠骨的靈魂! 集體陣變,靈氣驟然間大盛,映得坑底日光通明。 楚寒今佩劍已出,道:“天葬坑有禁製,所幸怨魂隻被禁錮在坑底,大家逃出去就沒事了。” 說完,他取徑朝坑外過去,但被刀宗長刀一橫,攔在原地,隻聽見他斬釘截鐵的聲音:“有本宗在,邪魔休想離開半步。” 陰風挾著淩冽刀氣逼至頸後,仿佛觸到冰麵般的寒冷,楚寒今格劍去擋,被劈得後退兩步,見刀宗縱身一躍,閃電般朝他劈下—— “噔——”一聲脆響,亮光比方才更明徹。 越臨身上負的巨劍不知幾時取下,黑布解開,露出一把赤紅帶黑的長劍,刀口刻著紋飾,一側像劍,一側又像刀,塗滿符咒,隱隱顯出紅光。巨劍方出時,周圍厲鬼仿佛看到什麽恐怖的東西,匆匆忙忙吱吱哇哇往後疾退。 唯獨刀宗怔了一怔,大踏步殺來! 兩把兵器相撞,刀鋒相接。 巨劍竟然直接將長刀截為兩段。 越臨陰氣森森站在屍骨之中,單手握著巨劍,聲音壓迫感十足:“他不是魔。” 刀宗仿佛沒聽懂,直勾勾地看他。 “他不是魔,請你回去。”越臨撫過如月照的刀鋒,在眉眼刻下一道冰雪般的亮痕,“你再傷他,在下出劍,恐怕會將你魂魄斬滅。” 刀宗頓了頓,不知怎麽,竟像是聽懂了似的,轉身跌跌撞撞往另一側跑。他人鬼不分,聞到活人氣都以為是魔族,猙獰指骨抓起一位修士,在對方的慘叫聲中,看也不看將他撕成兩半。這些湧現出來的英魂將天葬坑密密麻麻圍滿,箍得宛如鐵桶一般。 “噗呲——” 流明被刀宗捅了一劍,捂住流血的腹部,神色發愣。行江信的幾個傀儡也被撕扯得嗷嗷鬼叫,負陰君腰部中劍,怒極,一把扇子化成璿璣長弓,煊然射出萬千支箭。 ——一時間血流成河,儼然有當年大戰的慘狀。 慕斂春擋開一眾怨魂,抓著楚寒今的肩膀猛地往暗室一推: “師弟,躲起來!” 楚寒今正要說話,額頭一磕,後背被另一道漆黑的身影攏入懷裏,裹著寒風般的冷意: “別出去。” 劍柄抵著門板,“哐當”往外一砸,隔住了窗外血雨腥風的廝殺打鬥。 屋內頓時陷入安靜。 靜到讓人頭皮發麻,與方才的緊張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