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什麽人,或者東西,眼手通天,靜靜臥在身後的黑影裏,向著他們肆無忌憚地大笑,一步一步操縱著他的命運,把他送到嶽沉舟的麵前。 與這假貨沒有什麽區別。 嶽寒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冰寒到陰霾的地步,手掌用力一抓,木塊如同一塊嫩豆腐,瞬間化為了一灘齏粉,從指縫間簌簌落了下去。 樓下,白日裏的酒吧分外安靜。 一場連續的暴雨卷走了大部分的暑氣,厚厚的雲層像一層濃到化不開的芝士,遮得天空一片蒼灰。 嶽沉舟少見地坐在窗前,大大咧咧的敞著雙腿,眉頭緊蹙,像是在煩惱著什麽。 延伸 他的對麵坐著個低眉順眼的少年。 少年身量不高,姿態萬分拘謹,幾乎要把腦袋垂到桌麵上去。一頭蓬鬆的短發染成耀目的淡金色,更顯膚色白到驚人,就這麽坐在酒吧深色的木質桌椅旁,整個人像在發著光。 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清瘦。偶爾抬頭與嶽沉舟對上視線,便如受驚了似的別開眼睛,聲音更是輕得幾不可聞。 “嶽,嶽師……我不認識什麽人,實在不知道還能找誰了。” 嶽寒站在樓梯口看了許久,掀開簾子走出去,眼神落在嶽沉舟臉上:“師兄,有客人?” 見後麵驀然之間走出個高大的年輕男人來,少年肉眼可見地瑟縮了一下,怯怯地向椅子內側挪了挪。 嶽寒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心下了然。他沒有說話,隻慢條斯理地從頭頂櫃子裏取了個白色的茶壺。 熱水衝泡茶葉,飄起一陣淡淡茶香。 嶽沉舟見怪不怪地看著他忙活,罵了一句“窮講究”,衝著這金發少年揚了揚下巴:“你繼續說。” 少年輕輕“嗯”了一聲,見嶽寒端著個托盤過來,把一杯琥珀色的茶水放在他的麵前,旁邊竟然還配上了一塊乳色的黃油餅幹,忍不住愣了一下,隨後露出了個靦腆的笑容。 他笑的時候,兩頰凹出兩個圓圓的酒窩,頓時顯得可愛起來。 “我……自化形以來,一直住在村子裏,從未離開過。” 少年摸著茶杯,手指無意識地在杯璧上來回摩擦。溫熱的茶水逐漸安撫了他心中的不安,連細軟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我的主人家世代清白,這麽多年家宅中從未生過邪祟。傳到這一代,兩位老人先後故去,他們的子女年少出國留學早逝,隻剩下最後一根獨苗。他,他是回祖宅來奔喪的……然後,家中就發生了怪事。” “怪事?”嶽沉舟皺了皺眉,“什麽怪事?這家裏的怪事,難道不就是生出了你?” 少年搖了搖頭,他知道嶽沉舟的意思。 曆來異常生命體化形,機緣、靈力、氣場缺一不可,既然那宅子的氣場供養了他這隻妖,自然就難以再生出旁的東西。 “我,我不知道。”少年低下頭,說,“我並沒有感覺有什麽異常。反而……近些日子覺得修煉格外順暢。但是我的主人……啊,也就是老主人們唯一的後人,他卻毫無征兆,突然虛弱了下去。一開始隻是小感冒,後來逐漸地吃不下飯,人也瘦了許多。村裏的醫生診斷不出什麽,我便陪著他出了村子,到了a市來看病。可如今就連首都醫院的醫生都束手無策。” 少年說到這裏,眼睛裏忍不住湧出了濕意,身體前傾,看向嶽沉舟的臉,道:“我知道他這病不簡單,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不斷蠶食他的生機。我在宅子裏化形長大,老主人於我有恩,不能看著他家唯一的後人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出了事。我不知道該找誰,也實在不敢向那些天師求助。隻好打聽到了這裏……嶽師,求您幫幫我。” 嶽沉舟看著眼前情真意切的少年,歎了口氣,心裏忍不住又把陳建國罵了個狗血淋頭。 辣雞異管委。該操心的事兒一件不幹,成日瞎琢磨。 到最後還要麻煩老子跑這一趟。 “你叫什麽名字?”他看向忐忑不安的少年,眼神停留在他淡到幾乎接近銀白的短發上。 少年在他的視線下縮了縮脖子,不自然的抬手摸了摸自己頭發,抿了抿嘴唇小聲道:“鍾能。我叫鍾能。” “名字不錯。”嶽沉舟漫不經心地誇了一句,隨後輕笑了一聲,“隻是我嶽沉舟開門做生意,自然有我的規矩。我是靈修,順天道,不幹涉他人因果。要我出手,隻能是買賣,不能是人情。” 鍾能一聽,立刻緊張了起來,他雙手捧著茶杯,喏喏了好幾次,才把話說利索了:“可,可是……我一個鄉下小妖,沒有什麽錢。” 他心中焦急,小心翼翼地看向嶽沉舟的臉色:“您看……三千萬……夠嗎?” 嶽沉舟被他這句話噎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一張臉上五味陳雜,很是精彩。 “多,多少?!” “不夠?那可怎麽辦……”鍾能的臉色蒼白,無助地幾乎要哭了,“我……我再回去數數錢,把家中能變賣的都變賣了。最多……也隻能拿出三個億。您看,能通融一下嗎?” 嶽沉舟:……?第33章 子神報恩(二) 嶽寒拿出手機付了錢,跟著嶽沉舟下了出租車。 鍾能跟上嶽沉舟的腳步,訕訕地摸了摸臉頰,小聲道:“對,對不起。我還不太會用手機支付。” 他今天戴了頂黑色棒球帽,蓋住了一半白金色頭發。微長的發梢從帽子下方翹出來,反而比之前更加惹眼。 中心醫院的門口,人來人往來去匆匆,極少有人把目光停留在這麽一個男孩的身上。可他依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伸手壓了壓帽簷,手指沿著邊把頭發往裏頭塞。 “不會就不會唄。”嶽沉舟邊走邊翻了個白眼,“你們土豪可以隨意。” ……隨隨便便能拿出三個億,還管自己叫“鄉下小妖”,還有沒有天理了。 嶽寒的餘光落在嶽沉舟靈動的眉眼上,一看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不由覺得好笑,忍不住用小手指撒嬌般地勾了勾他手掌內側,說:“師兄,以後我們也會很有錢的。” 不知怎麽,嶽沉舟的心裏緊了緊。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放在身側的手,挑了挑眉,嗤笑一聲:“怎麽,聽你這意思,是跟著我委屈你了?” 嶽寒嘴角勾起笑意,一本正經地低頭答道:“當然沒有。我還記得師兄教的,我們是靈修,應當摒棄這些世俗的欲念、金銀財帛、功名利祿,這些對修煉都沒有好處。” “……” 嶽沉舟靚仔無語,心道,我居然會說出此等過時又刻板的老頑固謬論。 一定是哪次喝多了口不擇言。 鍾能安靜地跟在兩人的身後,始終落後半步,仿佛已經習慣了盡量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的長相並不多出眾,打眼看過去容易忽略。可若是細細端詳,會發現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看起來格外溫和。皮膚白淨,秀氣的五官點在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顯得一團可愛。 他默默地看著兩人的互動,淡色的瞳孔裏流露出豔羨的神色,抿嘴笑了一聲:“兩位的關係可真好。” 好個屁!簡直就是孽緣! 嶽沉舟在心裏怒罵,冷哼一聲,竟隨手伸進嶽寒的上衣口袋胡亂翻找起來,把別人原本挺括的上衣翻得皺巴巴,半晌才從裏麵掏出一顆可憐巴巴的糖來。 他單手剝開包裝紙,把糖球扔進嘴裏,咬得“哢啦啦”作響,口齒不清道:“倒是你,連手機都用不利索,怎麽從那麽偏僻的山裏跑到a市來的?畢竟你們這科的大多膽小到不行,不愛跟人打交道。” 鍾能靦腆笑了笑,想來也是經曆了不少艱難。 他並不意外嶽沉舟一眼就看破他的本體,熟門熟路地引著他們走進住院部,按下電梯,恭敬地立在一邊,等四周沒人的時候,才壓低聲音道:“還好。” 像是回想到什麽美好的事情,鍾能的眼睛裏綻放出少見的光芒來,笑容溫柔而恬淡:“村裏的人們很淳樸,他們都對我很好。聽說我想帶歐陽出來看病,村長開著自家運貨的車,連夜把我送到了鎮上的汽車站,還為我們準備了吃的。” ……聽起來簡直是個窮山惡水的山溝溝。 嶽沉舟把嘴裏的糖全都囫圇吞了下去,問道:“歐陽?就是你現在的主人嗎?” “嗯。”鍾能點頭,“他叫歐陽瑞。他一直在國外生活,懂的也很多,一路上與其說是我照顧他,其實都是他在教我。” 寥寥數語,已經到了病房門口。 到了這裏,鍾能卻反而放開了不少,步伐輕快,一陣風似的打開病房門。 “歐陽,我回來了。你醒了嗎?” 病房裏並沒有難聞的消毒水味,反而充斥著水果的香氣。 裏頭靜悄悄的,溫暖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被窗外的樹葉染成了薄荷綠,落成了滿室清涼。 室內隻有一張病床,上麵躺了個長手長腳的高個子男人,略顯局促。 病床上那人眉眼輪廓深邃,褐色的頭發卷出曲線,竟然是個西方混血兒的長相。從骨相上不難看出,他必定是個頗有氣質的濃顏美男子,隻是現如今眼眶深深凹陷,瘦到蕭索的地步,再好看的長相也敵不過這種病態的蒼白,與嶽沉舟想象中完全不同。 病床的旁邊立著個輸液架,上麵掛著幾瓶鹽水,一滴一滴地掛進男人的手背。輸液架的一側還有個木質的畫架,格外引人注目,旁邊零零散散地灑落著一些顏料。 在他們進門之前,男人就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之上,一直盯著上麵未完成的畫作出神。 “鍾能。”歐陽瑞看向少年,臉上浮起溫暖的笑意,“怎麽去了這麽久?見到你朋友了嗎?” 他中文的咬字有些別扭,聽得出並不是母語,但話語間的親昵卻蓋過這股僵硬,讓來人聽得分明。 歐陽瑞的目光掃到門外的嶽沉舟與嶽寒,明顯地愣了一下。 “你們……就是鍾能的朋友?” 他的目光細細打量兩人,探究,卻並不失禮,片刻之後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抱歉。我隻是沒想到鍾能的朋友居然這麽……嗯……” 他想了想才找到了一個自認為合適的詞匯,試探著說出口:“出類拔萃?” 拗口的成語在怪異的口音下顯得尤為奇怪,把在場三人都逗笑了。 氣氛頓時和諧而溫馨起來。 嶽沉舟沒忘記自己來時做什麽的,可他沒有半分急迫,反而欣然走進病房,研究起畫架上的畫來。 那畫上並不是什麽藝術到尋常人看不懂的東西,畫的都是些山水風景。 青山流雲,大小湖泊星羅棋布;成排的銀杏林,溪邊肆意飲水的白色水鳥;夕陽與成片的鳳凰花嫋嫋炊煙點在山間,逐漸連成一片熱烈的景致。 要說不尋常的地方……幾乎每張畫上,都會出現一個少年。 他淺色頭發,眉目舒展,唇角含著的笑意羞澀而溫暖,襯著背後的濃淡山水,顯得格外動人,在畫家溫柔的筆觸之下,仿佛誤入仙境的精靈一般。 “歐陽是個畫家。”見嶽沉舟盯著畫上的自己瞧,鍾能老大不好意思,手忙腳亂地收拾起地上灑落的顏料,抖了塊亞麻布把畫架蓋了起來。 嶽沉舟也不介意,隻摸了摸下巴稱讚道:“畫得不錯。” “是嗎?”鍾能羞澀地笑了一下,仿佛被誇讚的是自己一樣,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連話都多了起來,“我完全不懂這些,隻是看著歐陽的畫也覺得很漂亮。” “哪裏。”歐陽瑞的目光落在鍾能的麵容上,眼神緩緩放柔,“隻是愛好罷了。” -------------------- 本文將於10月3日(周日)入v,全文字數預計應該30w+(可能會超),算下來六七塊錢吧,不會超過十塊的。 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可以多多支持正版(乖巧.jpg),因為追讀也會直接影響榜單。 整個故事腦洞很大,相對比較複雜,是我喜歡但並不擅長的風格,所以寫得一直都非常卡。 我不太玻璃心,有什麽批評和意見,隻要沒有惡意都可以提出來。評論或者vb都可以,每一條我都會看。 不打算追下去也沒有關係,謝謝看到這裏,咱們江湖再見! 勇敢春日,不怕困難!(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