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被他氣得半死,脾氣也上來,一噘嘴扭頭就進了裏屋,門甩得砰砰響:“要你說!” 村長夫人心疼女兒,瞪了他一眼,罵道:“牛脾氣!” 村長白了她一眼,麵色沉沉,不說話,自己生著悶氣。 “你差不多得了。”村長夫人邊洗手邊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你女兒自小在村子裏長大,又不是沒輕沒重的人,不會犯忌諱的。” 村長哼了一聲:“什麽叫沒什麽大不了,啊?這是頂頂重要的事!前些年那山石流,要是沒有……咱們還能有命在?” 他頓了頓,頗為忌諱地向裏屋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收住話頭。 村長又坐了一會兒,心裏頭也有些後悔自己把話說得太明,忍不住伸手整理起桌上的鳳凰花來。 嬌嫩的花朵上還沾著濕潤的水珠,格外鮮嫩,叫人一看到就忍不住心裏歡喜。 “你,跟她說,我明日上山打些野物,一道送到歐陽家去,讓她……讓她等我回來了再去。” -------------------- 這周更1w5哦第51章 子神報恩(完) 嶽沉舟從後院的小門出來,一眼就看到等在門邊上的嶽寒。 神魂受創的嶽寒昏睡一小會就醒了,本以為這一遭多少也要受重傷,沒料到再次醒來,體內竟靈力充盈豐潤,還有了些微境界突破的預兆。 那些肆虐刺骨如刀劍一般的寒意仿佛就這麽融進了他的身體,溫順地成為他體內的一部分,再也尋不到了。 嶽沉舟的視線掃過嶽寒的臉,故意伸手撣了撣肩膀上蹭上的灰塵,果然看到這小子的眼神隨著他的動作落在衣服上的汙漬上,然後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 嶽沉舟心裏一樂,抱著手臂打量了一圈:“看來腦子沒壞,也沒失憶。” 他伸出手,手背在嶽寒脖側的皮膚上輕輕貼了一下。 一線蜿蜒的靈力自相貼的那塊皮膚幽幽化開,幹燥柔軟的溫度一下子包裹到嶽寒的耳垂上,沿著那半側的耳朵發起熱來。 嶽寒一聲不吭地揉了揉耳朵,手指沒有回避地與嶽沉舟的指尖觸碰在一起,仿佛生來就親密無間。 嶽沉舟沒有在意他的小動作,他垂下眼皮,斂起眼中萬般情緒。 霜白歸位,極寒氣勁霸道。嶽寒隻不過是個尚未築基的靈修,丹田根本受不住這樣的神兵之氣,他會凍傷,會難受,會境界崩塌,魂體受損,也許要很久才能養回來。 最嚴重的可能性,霜白汲取不到想要的靈力,會生生把他的魂魄絞成碎片。 唯獨不會像現在這樣,隻略微昏睡了幾小時就恢複如初,修為不減反增,現如今竟然隱隱要突破。 嶽沉舟用腳指甲都能想象得出白暨那張隱沒在暗處,醜陋又不懷好意的臉。 這瘋子素來如此,哪怕走在同一條路上,不膈應你一下就渾身不舒服,同他在一起,就好比吃了一碗摻了沙子的米飯,每一口都要被折磨一下。他才不會有這等好心琢磨出溫和的法子讓嶽寒拿回霜白。 除非……嶽寒入輪回多次,孟婆湯喝了許多碗,依然沒有化去身上的靈骨,霜白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自己的主人。 嶽沉舟收回手來,麵色如常:“既然沒事,那就走吧。” 太陽沉甸甸墜向地平線,黑夜很快又會到來,這時候啟程顯然並不明智。然而嶽寒什麽都沒問,隻點點頭跟了上去。 夕陽將他們相攜而行的身影拉長,投向一望無垠的原始山林。 嶽沉舟掰著手指頭越算越心疼,整個人摳摳索索:“虧了虧了,真是虧了……出來一趟,酒吧關了好幾天,谘詢費遙遙無期,簡直是……” “而且師兄還把五靈珠送了出去。”嶽寒的聲音冷靜到沒有一絲波瀾,聽起來仿佛隻是簡單地敘述,“送給了鍾能。這珠子,一顆能抵上好多次谘詢費。” 嶽沉舟語結。 嶽寒的小心思別人看不出,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嶽沉舟立刻識趣閉嘴望天,一個字不說,多說多錯。 嶽寒的眼神不躲不閃地看向他,幽深的眼睛裏映著眼前人的身影。 “師兄說過,五靈珠可以聚靈養魂,穩固修為,是你費盡心思,專、為、我,築基準備的。” 嶽寒故意放慢語速,吐字清晰。眸子裏忍不住流露出一點點情緒,不滿直白地恰到好處:“師兄好像很喜歡他,處處關照他。” “……” 嶽沉舟額角青筋直跳:“你可夠了啊!人家來酒吧的時候好好一隻妖,咱們一插手,好極了,打回原形。傳出去我嶽沉舟還要不要麵子啦?” 他瞪了嶽寒一眼,不滿地嚷嚷:“何況以你小子現在的靈力,哪裏還需要五靈珠這等俗物。還吃醋……你多大了?” 當自己搶玩具的二胎麽? 嶽寒抬起手,幫他揮開差點蹭到發絲上的鳳凰花,黑沉沉的眼眸顏色分明,目光寒浸浸地盯著嶽沉舟:“師兄,我剛才說你喜歡他,你沒有否認。” “……” 嶽沉舟正一腳踩在大門門檻上,被他這一句說得差點一個趔趄滾成球,剛要開口罵人,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 歐陽瑞氣喘籲籲地追到門口。 他腿長步子大,隻是到底大病初愈,底子尚需養些日子才能恢複。 嶽沉舟還是第一次好好端詳健康的,能跑能跳的歐陽瑞。 隻見他肩寬腰細,五官都有銳利的曲線,組合起來便成為一種深邃而迷人的英俊。他的身高比嶽寒還要高出一些,混血的優勢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外國男模,即使姿態彬彬有禮,也會給人一種淡淡的壓迫感。 “嶽,嶽師。”他直起身子,勉強地笑了一下,“我送你們出去。” 嶽沉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就這麽沉默了下來。 整件事當中,最無辜的是他,最沒有選擇權的也是他。 歐陽家與護家神鍾能的命運糾葛頗深,早已在這羽山之中生根發芽,環環相扣,長成了盤根錯節的大樹,再也分不開了。 一切阻礙皆為因果。 三人安靜地走了一段,歐陽瑞的腳步停在了路口的歪脖子樹旁。 日光把他比旁人更為深邃的五官照得立體而分明,眉間在朦朧中刻著憂鬱與煩惱,看起來就像一位從英倫畫報上走下來的貴公子,與周遭青碧色的山木格格不入。 “嶽師,是不是,你救了我的命?”他的中文發音依然有一些生澀,話音微微顫動,“我早該想到的。我跟鍾能認識一年了,從沒聽說他在首都有什麽朋友。他沒離開過羽山,平日裏連手機都不太會用,又怎麽會認識你們這樣的朋友……” 嶽沉舟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好在歐陽瑞看起來並不是真的在征求他的答案。 他抿住嘴唇,許久之後,肩膀塌了下來:“其實我總有一種感覺,他還在我們的家裏……但是我找不到他。” 嶽沉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挑起的眼角像鉤子似的,驀得勾起了歐陽瑞心中最後一丁點名為希望的種子。 “鍾能……他還會回來嗎?” “他又不是小孩子,這你可不能問我。”嶽沉舟仿佛好笑,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就算回來,大約也要許久之後了。” 歐陽瑞嘴角又掛了下去,看起來就像一隻耷拉著耳朵的大狗。 許久之後,才怔怔地把目光放遠。 隻見落日的金光中,一隻大鳥緩緩飛過熔金的天空。它孤獨卻自在,聲音清朗,在幽靜的空穀中傳出很遠。 他攸然想起鍾能說過,倦鳥歸巢,是天底下最最適意的事情。 他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微笑。 “沒關係,我會等他的。” “等他回家。”第52章 羽山深處 殘陽終於落入了山林,蒼穹如燒。 眼看著快要入夜,嶽沉舟卻腳步悠閑,像走在自家後院散步似的。 兩人穿過碧色的山穀,樹木如摩西分海一般向兩側傾倒。餘暉塗抹在每一張葉片之上,分割成濃烈的光與影。 今日有風。山風帶著泥土的芬芳刮過耳畔,將最後一點屬於太陽的顏色帶走,暮色移動,籠罩天空,緋色被靛青逐漸稀釋,一顆耀眼的明星於天際交接的地方一寸一寸升起。 嶽寒回頭,來時的路與歐陽家的古宅早已被吞沒不見,歐陽瑞黯然的雙眼卻猶在眼前。 “就算加上五靈珠,鍾能要再次修出人身,也不是短短幾年就能完成的。” 他極少對在意的人以外的事情如此上心,今天卻不知為何,見到兩人這種結局,總覺得心上沉甸甸墜了些情緒,無端心慌意亂。 嶽寒沉吟片刻,又向嶽沉舟求證:“剛才我仔細觀歐陽瑞的麵相,此人心術正才水共運,理應是個有福之人。然而人類與妖類的壽數終歸……師兄?” 嶽寒住進妖怪酒吧已經十多年,見過的異常生命體比人類多,他們之中不乏愛上人類的。 近些年異管委迫於多方壓力,一改以往的鐵血作風,四處宣傳眾生平等,love&peace,仿佛建國之初大肆抓捕異常生命體關進鎖妖塔的不是他們一樣。 雖說沒有相關婚姻法出台,卻並不明令禁止他們與人類戀愛。甚至,獲得身份證的異常生命體還可以登記某一人類成為“特別聯絡人”,不需要對其遵守保密條例。 隻是若是世事都這麽簡單,那麽風琴街168號的午夜,就不會有這麽多為情所傷的男女在這裏卸下最後的偽裝,醉生夢死,不知今夕何夕。 這一點,身為妖怪酒吧的老板,嶽沉舟不可能不知道。 嶽沉舟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聲,露出嫌棄的表情:“你是法海嗎?這話說的,跟電視劇裏的老古板似的。哎,我說在前麵啊,考天師我不攔著你,但若是敢學他們天師那套……可別怪我下手揍你。” 他似乎並不為那兩人的命運遺憾動容,偏過頭去看麵前的高個青年,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這樣的他散發著一種近乎冷漠的俏皮,這兩種看似違和的特質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 “學了點相術皮毛,就敢推演命格了?”嶽沉舟輕笑一聲,抬起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搖頭歎息道,“命理一說本就是虛無縹緲,連最厲害的命理師拚上一身修為占卜的卦象,也不敢就說命數既定,何況是你這樣初出茅廬的小子?” 嶽寒的視線凝在嶽沉舟生動而清俊的臉上,突然被他用一根手指隨意地戳了戳:“五類生魂之中,人類的命數最受天道擺布——可即便如此,也不是隨便可以堪破的。一個念頭,一條岔路,哪怕是一顆微不足道的石頭,都會影響運勢走向。” 嶽沉舟隨手折了根細長的樹葉,一甩一甩地向前走去,看起來心情倒是不壞。 “沒準你和我今日出現在羽山……”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淺淡到微不可查的笑意,“便已經改了歐陽瑞和鍾能的走向。” 嶽寒若有所思,沒有再說話,隻安靜地跟在嶽沉舟身邊,幫他拂去肩頭不知何時掛上的樹葉,清寒的目光如有實質,描繪著嶽沉舟的輪廓,最後不可避免地落在眼下的那顆小痣上。 歐陽瑞與鍾能的命運也許終有一天會相逢,那麽我們呢? 能一直這麽並肩走下去嗎? 嶽寒很想問出口,但念頭剛一到這裏,心髒仿佛突然痙攣成一團,連呼吸都艱難了幾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在最後一縷日光被湮沒之前,嶽沉舟終於停下了腳步。 這裏已經是羽山的深處,真正人跡罕至的地方。 嶽沉舟一路走一路不安分,閑著也是閑著,薅下不少長條狀的葉子,在指尖隨便一翻,就變成了一頂傘狀的綠色帽子,隨手扣在嶽寒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