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這裏的每一道菜都很好吃,就是全都帶殼,有點兒費牙。羅元傑也不太行,和一隻蟹腿鬥爭了好久也沒吃到肉。看到這裏,厲聞修幹脆洗手剝了一隻新的蟹腿給他。羅元傑很是滿意,笑眯眯道:“沒想到還能吃到你剝的螃蟹。”厲聞修也很配合:“由小厲為您服務。”接下來,他又給羅元傑剃了個龍蝦鉗子,給程立雪用公筷夾了個蟹腿,然後他拿起了一隻皮皮蝦……一分鍾後,謝心淺看著自己餐盤裏那隻剝好的皮皮蝦出神。厲聞修正在用濕紙巾擦手,挑眉看了他一眼:“不吃了?”“沒。”謝心淺輕輕搖頭,埋頭吃掉了厲聞修為他剝好的蝦。真的好甜。第37章 回來路上天氣變得很差,海麵陰沉,風吹得椰子樹左右搖晃。謝心淺看了一會兒就關上車窗,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明天應該會下雨了,”羅元傑倒是很滿意,又問旁邊的程立雪,“別墅那邊都收拾出來了吧。”“美術組的人已經弄好了,”後者點頭,又說,“我晚上再去看看。”程立雪說話有些大舌頭,羅元傑問了一句:“你嘴怎麽了?”程立雪頓時變成了一張苦瓜臉,埋怨道:“嘴被蟹殼劃了一下,估計會變成口腔潰瘍。”“誰讓你吃那麽快,”羅元傑笑了起來,慢悠悠道,“畢竟口腹之欲,何窮之。”羅元傑身後,謝心淺默默把自己被蟄了的左手藏到身後,其實,他剛才也吃得挺急的……回到酒店後,厲聞修一直跟著走到了謝心淺房間門口。謝心淺用房卡刷開大門,問了一句:“要進來嗎?”“不了,”厲聞修斜倚在門口,隻是說,“給我看看你的手。”手?他的手有什麽好看的?謝心淺伸出拿房卡的那隻手。厲聞修卻搖頭:“左手。”謝心淺又伸出左手。然後厲聞修低下了頭,借著走廊明亮的燈光打量著他的食指。看了一會兒,厲聞修說:“有倒刺。”“啊?”謝心淺舉起被蟄的食指看了一眼,傷口紅紅的,中間有一點及不明顯的白。謝心淺按了一下,刺刺的疼,應該是皮皮蝦的刺斷在裏麵了。“竟然真的有。”謝心淺恍然大悟,“怪不得從剛才就一直有些刺痛。”謝心淺說了聲謝謝,又說自己會聯係隊醫讓他幫忙看看。厲聞修點點頭,轉身回了自己房間。稍後,謝心淺給隊醫打了個電話,卻不料隊醫被酒店借走了。因為酒店裏有一位遊客下海撞到了礁石,隊醫送他去了醫院,他們回來時才剛出發。謝心淺又谘詢了一下斷刺留在裏麵有沒有什麽後果,隊醫說可以等他回來再處理,謝心淺就沒管了。又過了一會兒,厲聞修過來敲門,問能不能暫時在這邊待一會兒。因為他住的房間窗戶鬆了,酒店工程部正在搶修。謝心淺自然讓人進來了。他給厲聞修拿了一瓶水,然後就自己拿著攝像機熟悉手感。他這次演的是一個導演,他想盡可能提升自己對畫麵的敏銳度。雖然之前他也在拍戲,但演員視角和導演視角幾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演員主要是表達,但導演更多是要思考。電影講究鏡頭語言,同樣一個場景,不同人可能會拍出截然不同的畫麵。選擇怎樣的拍攝對象,如何構圖,如何擺放機位……導演的價值導向隱藏在這些細節中,不露聲色的彰顯著自我。謝心淺本來沒打算學這麽多,但是正式拍攝時有許多他拍攝的動作,而且羅元傑根本不提前準備素材,也不打算之後添補,就讓他自由發揮,他這邊拍到什麽,到時候後期剪輯就會展現給觀眾什麽。這相當於是他既是演員,又是某種程度上的攝像,更甚至是導演。謝心淺不得不趕鴨子上架,拍得越來越多,他隱約能理解一些白景年的想法了。除了愛情這條主線外,《夏日長》還有一個隱藏主題尋找。尋找自我、尋找渴望、尋找與世界的和解。實際上,大多數人這一生都在無意識的尋找,而大多數人都無法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於是隻能將就。但白景年卻是那個不妥協的人。他拍攝過許多作品,廣受讚譽,然而每一次內心都有一個聲音,這不是我想要的。於是他出發,抵達,離開,再出發……他帶著攝像機,穿行在這個灰暗的世界中,卻始終無法找到自己內心真實的渴望。就像是一個認為水有劇毒的人,他已經快要渴死了,卻依舊滴水不沾。有人說他傻,有人說他笨,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水能給別人解渴,那些東西也很好,但都不是他想要的。謝心淺拿著攝像機,記錄下周圍的一個個場景。初來潿海島時,白景年的鏡頭是紊亂、荒涼、孤獨的,拍攝的畫麵帶著意識流的痕跡。於是他拍攝吃了一半的水果、撞擊路燈的飛蛾、飛到天空的白色垃圾袋……這些畫麵大多冷淡而憂鬱,意義不明。謝心淺不喜歡這種感覺,但一旦深入人物內心,他就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擺脫這種低沉的狀態。他的鏡頭胡亂掃蕩著,突然間劃過了一張人臉。鏡頭晃動掠過周圍的景物,謝心淺又再次把鏡頭鏡頭移了回來。厲聞修不知何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正朝他一步步走來。男人的身影在鏡頭中逐漸放大,最開始是全身,後來是半身,再後來隻能拍到肩像,最後,畫麵定格在厲聞修嘴唇以下,喉結以上的位置。這個原本是任人觀賞的部位,卻在放大鏡頭中展現出了某種柔軟和私密。鏡頭中的嘴唇一張一合,厲聞修似乎正在對他說話。謝心淺沒聽清,放下攝像機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麽?”厲聞修重複了一遍:“我回去了。”謝心淺這才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點頭說好。厲聞修卻沒立刻離開,而是問了一句:“你的手還沒看醫生?”“還沒,”謝心淺解釋道,“跟組的醫生送病人去醫院了,現在還沒回來。”厲聞修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手給我一下。”謝心淺聽話交出左手,然後他就看到厲聞修突然叫出了大黑,或者叫小黑更合適,這隻大黑隻有小貓那麽大,此刻正被厲聞修抱著,好奇地嗅著他食指。然後小黑張口吸住了他的食指,指尖傳來一陣很輕微的刺痛。他還沒回過神來,小黑就已經消失不見。“你看看,”厲聞修開口,“應該好了。”謝心淺有些好奇的捏了捏食指,發現那根斷在裏麵的刺竟然真的消失了。“大黑還有這種功效?”謝心淺很好奇,“還挺方便的。”“我也隻是試試,沒想到真能成功。”厲聞修看了一下他指尖,問,“還疼嗎?”謝心淺搖頭,說不疼了。厲聞修點點頭,轉身離開。晚上,謝心淺躺在床上,能聽到外麵海浪的咆哮聲,風聲呼嘯,偶爾還夾雜著一兩聲“砰砰”聲。謝心淺躺了好久,終於漸漸習慣這種噪音,緩緩睡了過去。第二天起床時,海麵竟然平靜了下來,微風,隻有天空比昨天壓得更低了。烏黑的天空和大海在遙遠的海平線交織,融為一片濃鬱的黑。暴風雨前的寧靜。“大家都動起來,快一點!”執行導演開始催促,“爭取拍到降雨的瞬間。”早上七點,謝心淺已經抵達別墅。拍完了起床洗漱出門的鏡頭後,他騎著那輛小破自行車出了門。空氣濕熱,烏雲低垂,有風吹起他的衣擺。來島上的這些天裏,無論刮風還是下雨,白景年都雷打不動的要出門拍素材。但今天顯然天公不作美,他剛拍到一半就下雨了。白景年提前準備了防水罩,可惜今天的雨實在太大了,擔心攝像機被損壞,他不得不放棄拍攝提前回家。雨越來越大,風也猛烈,等他騎車艱難地返回別墅時,早已經濕成了一個落湯雞。但他根本來不及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白景年立刻丟開自行車衝進屋內,他一把扒開防水罩,小心翼翼地檢查著攝像機是否被損壞。外麵大雨滂沱,白景年渾身濕透站在玄關,他脫掉被水浸泡的鞋子,赤腳走到開放式廚房的中島台,把攝像機放在台麵檢查。這個位置恰好對著客廳的落地窗,窗戶框著外麵的大雨傾盆,攝像機框著安靜的窗戶。白景年安靜的看著這一幕,任由雨水從頭頂滑落,一點點打濕他的睫毛。就在他準備關掉攝像機時,旁邊的浴室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緊接著是一陣腳步聲,一個渾身赤1裸的男人闖入了他鏡頭中。在幾乎完全對稱的構圖裏,出現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似乎剛洗完澡,也沒注意到屋裏多了個人,隻是赤腳走到窗前,一邊看窗外的大海,一邊用毛巾擦頭發。擦完頭發後,他把毛巾係在腰上,又轉身朝著冰箱走來。也就是這時,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白景年。窗外是陰鬱的天空,呼嘯的大海,而這個男人置身其間,鮮活得幾乎有些不真切。白景年甚至不認識他。但他胸腔裏那顆塵封的心髒,卻重新活了過來。足足過了四五秒,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側身擋住攝像機,往旁邊挪了一下。男人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視線,他從冰箱裏拿出瓶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然後才擰緊瓶蓋走了過來。“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兒?”男人問白景年。他長得很英俊,見人便自帶一副笑顏,很容易激發人的好感。隻是臉上那雙桃花眼讓他看人自帶三分深情,顯得有些不太正經。見白景年看著他,他又笑:“沒跟我說這裏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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