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讓他在禁閉室裏過得太舒服。”喬伊抬眸,如沈斜所願給出了保證,“這樣你滿意了嗎?” 監獄裏明麵上的懲罰是隻能關禁閉,但若是真想收拾一個人,也有的是辦法。比如暗地裏把禁閉室通風係統的工作效率調低一些,令禁閉室內的空氣變得渾濁,讓人體會呼吸的奢侈。比如把每日送去的食物和水減量,讓受罰之人飽受饑餓和焦渴之苦。再比如在人身上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然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環境中播放水滴聲來模擬滴血的聲音…… “勉勉強強吧。”沈斜很不給麵子,但說的卻是心裏話,黑斑病雖然可以治愈,但仍有一定的致死率,所以他覺得關禁閉還是太便宜罪魁禍首了。 “沃克身為獄警,意圖謀殺囚犯,這罪名難道還不足以令你向星際法庭申請審判他,讓他也成為這兒的囚犯?”沈斜皺著眉道,如果沃克淪為了囚犯,住進了他所在的2號監舍樓,那麽都不用他自己出手,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囚犯會找沃克的麻煩,以報過往結下的仇怨。 “你能不能學會見好就收?”喬伊瞪了他一眼,又看在小玫瑰的麵子上,耐著性子解釋道,“阿蕪還活得好好的,那麽沃克就隻能算喃是謀殺未遂,就算是被審判了,也不會被關入我們腳下踩著的這顆隻收納終身監i禁囚犯的獄星!更別說他還沒有認罪!而隻要他一天不承認自己有謀殺宋蕪的意圖,那麽他就是無罪的,你懂嗎?” “沒認罪麽……”沈斜擰著眉沉思了一會兒後道,“難不成他是被人陷害的?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有嫌疑?” 喬伊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我查看了近幾天的監控視頻,宋蕪的活動很規律,也確實如你所言,不曾去過監區內存在著致病真菌的角落,當然你和你的那些囚犯朋友們也沒有。而除了你們之外,這幾天便隻有溫雀、沃克與宋蕪接觸過了,所以我又查了他倆。溫雀經過過有真菌的角落,但是他身上卻沒有攜帶致病真菌,沃克的情況則與他相反——他沒經過那些地方,但機器人卻在他的身上探測出了致病真菌。” “溫雀和沃克……那就是說,阿蕪很可能是在監獄北區感染上的真菌?”沈斜記得,這些天在監區的時候,沃克一如往常那般隔著段距離跟著宋蕪,而溫雀似乎很忙碌,頂多隻遠遠打了個招呼。 “應該是。在發現沃克身上有真菌後,我又命機器人仔細地檢查了北區,在通往宋蕪工作室的路上,也發現了一點點真菌。”喬伊回答道,“那幾天,隻有宋蕪、沃克和溫雀進入過北區。” 當一件壞事,隻有一人參與,懷疑便會集中在這人身上。但若是有兩人或更多的人參與其中,懷疑就會被分散,成為一樁無心之失。事實上,被發現後,沃克完全可以堅稱一切都隻是巧合——溫雀不小心沾上了致病真菌,然後在與他接觸的時候不小心傳染給了他,而他因為喬伊的命令需要監視宋蕪,從而又無心傳染給了宋蕪——隻要這麽說,他就是無罪的,溫雀也是無罪的,因為愛護個人衛生的小麻雀有每天滾殺菌沙礫的好習慣,可以完美地解釋他身上為什麽沒有致病真菌。 但出乎意料的是,沃克並沒有為自己辯解,更準確地說他從頭到尾都表現的很平靜,也很沉默——可以說他的沉默,就是默認了罪名,也可以說他是在無聲地反駁別人對他汙蔑——全看審問者,也就是喬伊的心情。 “我問沃克是否是故意把致病真菌傳染給宋蕪,他不說話,我就默認他有重大嫌疑咯。”喬伊笑容冷酷。他便是用這個借口,不僅關了沃克禁閉,還暫時停了他的職位,然後把警備隊長的權限收歸於己。而這意味著,在未來的一段日子內,他可以命令監獄內的所有機器人,包括一批比警衛機器人作戰能力更高的、隻會在出現囚犯越獄情況才會被允許啟動的戰鬥機器人。除此之外,監獄北區的武器裝備庫等地方的權限,也暫時歸他所有了。 因此,喬伊並沒有正式向星際法庭申請罷免沃克,否則,星際法庭必然會重新任命新的警備隊長,而人選嘛,不出意料的話,百分之九十九可能會是身為沃克副手的溫雀。而喬伊萬萬不會讓深受他懷疑的小麻雀,有機會染指警備隊長這樣重要的職位——名義上,等懲罰時間一過,沃克會官複原職,喬伊需要交還不屬於他的權限。 經此一遭後,喬伊的懷疑名單也添上了沃克的名字。隻是有一點他不明白,如果沃克真是那股勢力的人,那麽身為警備隊長的沃克,完全沒必要親自動手暴露自己。而如果沃克不是,那麽他動手總得有個動機吧?喬伊想了許久,也想不出曾是軍人的沃克,為什麽會傷害與他無冤無仇的宋蕪。 喬伊心裏的種種想法,沈斜不得而知,隻知沃克的事很可能會就此沒有下文了——無法定義為謀殺,說巧合,或許能服眾,但卻無法令沈斜相信,他仍直覺地認為這不是一場意外。 “其實這件事你也有責任,你身為阿蕪的戀人,卻沒有保護好他。”喬伊靠在辦公椅裏說道,他指責沈斜的時候,又何嚐不是在指責自己呢?如果不是他禁止宋蕪再去醫務樓,或許宋蕪也不會遭受這無妄之災,說到底是他托大了。 沈斜一聽,黑了臉,有心想反駁奈何這話他打心底裏認同。他最初既然答應收留宋蕪把他養在牙缸裏,就意味著許下了會庇護宋蕪、保他在監區安全的承諾。之後情愫漸生,兩人確認了戀愛關係,他就更有責任有義務保護小玫瑰了,可最後卻還是讓小玫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傷,而他所能做的,唯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照顧罷了。 “日後阿蕪在哪,我便在哪,我不會再讓他離開我的視線一刻。”沈斜鄭重宣告道,接著又補充道,“你既然嫌我沒有保護好他,那麽有本事就允許阿蕪去北區工作室的時候,也讓我跟著去啊。” “行啊。”喬伊眉頭都不皺地就答應了。 沈斜沒想到喬伊這麽輕易就答應了,心裏準備好的一大堆說辭都沒用上。 喬伊慢悠悠道:“但如果這樣你都保護不好阿蕪的話,我……” “那也總比你這個連真相都查不出來、沒用的喬叔叔好。”沈斜反唇相譏。 “你!”喬伊大力地拍了下桌子,怒視著沈斜,他能說他幾乎已經猜到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嗎?而他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貓崽子,才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什麽?”沈斜冷笑,“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保護我的小玫瑰。” “嗬,臭小子!”喬伊猛地站起來,銀灰色的及腰長發在身後晃蕩了幾下。 “你……你們是在吵架嗎?”好不容易擺脫噩夢醒來的小玫瑰,在兩人無形交鋒了數個回合的濤天氣勢中心瑟瑟發抖,瞧著弱小可憐又無辜。 “我們正在交流養花心得呢,是不是聲音太大了,把你吵醒了?”喬伊又坐了回去,笑眯眯地望著兔子花盆裏的小玫瑰。 宋蕪乖乖回答道:“沒,我是自己醒來的。” 沈斜不滿小玫瑰剛醒來,注意力就被某個討厭的家夥吸引走,便慢條斯理地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當著喬伊的麵輕輕挑起小玫瑰微垂的花苞,然後俯下身,在那紅豔的花苞尖上落下一吻。 許是因為害羞,小玫瑰花苞的顏色愈發得鮮豔了。 “……”喬伊好氣,偏偏又不能發作。第84章 晚安 午休過後, 沈斜本打算帶宋蕪去活動樓的頂層看會書——今年生日,沈衡又送來了一批新的紙質書。 “我想去北區。”小玫瑰彎下花莖,把花苞搭在沈斜的手背上, 輕輕地蹭了幾下, 聲音裏帶著股剛睡醒後的慵懶。 “你還生著病呢。”沈斜皺眉道,“先好好休息幾天,等你身體好些了再去。” “我們隻去一會兒,把機甲的部分基礎零件做出來, 就回來休息或者去活動樓看書,好不好?”宋蕪試圖改變沈斜的想法,“搬運材料的事有機器人做, 我隻需要往那些設備裏輸入一些數據, 然後等成品出來後,再檢查一下合不合格就行了,保證整個過程都不會累著我的。” 沈斜還是皺著眉,一臉的不樂意。 小玫瑰的葉子也湊了過來,抱住沈斜的手指晃了晃,聲音軟軟的:“我們就去北區吧,我想早點把‘薔薇’做出來……” “啊嗚是在跟我撒嬌嗎?”沈斜笑了,手指輕轉反捏住了小玫瑰的葉子。 怕傷了小玫瑰脆弱的病葉, 沈斜手上的力道很輕, 但小玫瑰卻像是被拿捏住了命脈一般, 乖乖地接受他的揉捏。 “沒有撒嬌……”宋蕪反駁道, 就是聲音聽著有點虛。 沈斜長長地“哦”了一聲,明顯不信。 “好吧, 我就是在撒嬌。”小玫瑰無奈承認了, “那是不是能去北區了?” 沈斜垂著眼, 刻意沉默了一會兒。 宋蕪以為他仍不願改變心意,便直起花莖,把根須從兔子花盆裏抽出來。 然後小玫瑰雪白的根,踩著沈斜的手背,細長的花莖攀著他的手臂,最後把豔麗的花苞貼到沈斜的臉上,小狗一樣一下下蹭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 沈斜嘴角忍不住上揚,但想多享受一會小玫瑰的討好,便克製地抿住了。 “去吧去吧去吧……”宋蕪小聲地重複著,忽然一不小心,花苞尖兒蹭到了沈斜的唇瓣——花是冷的,唇是熱的。 小玫瑰頓時僵在那兒,沒聲了。 沈斜笑著轉頭,啟唇含住,用柔韌的舌尖,一點點描繪出花苞尖兒的形狀。 良久之後,小玫瑰微顫,緊攏著的花苞徐徐打開,又在呈現出一種半開不開的狀態時停住,然後從深藏的蕊心,噴出一股濃鬱惑人的花香。 “啊嗚的花粉是甜的……” “嗚……” … 最終,他們還是去了北區。 監區有通往北區的北大門,就在2號監舍樓與1號監舍樓中間的空隙裏,但監獄方為了安全起見,鮮少啟用北門,一般隻會通過與之有門連通、位於監區東邊的警衛區也就是獄警們生活、訓練、娛樂學習的區域,進入北區。 沈斜抱著兔子花盆跟在溫雀的後頭,入獄十二年以來第一次踏入東區,身後還跟著兩個用特製麻i醉i槍指著他的警衛機器人,一旦他有任何異動,就會毫不猶豫地朝沈斜開槍。 走著走著,溫雀回頭,望著兔子花盆裏蜷縮成一團、蔫嗒嗒的小玫瑰,擔憂道:“沈斜,我覺得阿蕪的情況看起來有些不大好,真的不用去醫務樓嗎?” “沒事兒,他隻是累了而已。”沈斜漫不經心地回答著,眼睛自進入東區後就一直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比之囚犯們生活的監區,這兒更像是一座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的小城市,有帶有小花園的住宅樓、醫院、洗浴中心、圖書館、體育館、室外體育場地、小公園、商超、餐館、理發店等等之類建築和相應的設施——但因為編號1314獄星隻有三千多名囚犯,所以按規定,為監獄配備的獄警隻有不到600人,所以在這裏為獄警們服務的都是些機器人。 “累了?”溫雀歪了下頭,滿臉的疑惑,似乎想不明白在監區,有什麽事能讓宋蕪累成這副模樣。 沈斜正要回答,就見蔫了的小玫瑰猛地直起花莖撲向沈斜的胸膛,然後用莖上的刺不輕不重地紮了他一下。 沈斜噗嗤一笑,抬手罩住小玫瑰的花苞,悄悄地用大拇指的指腹,撫摸了下氣呼呼的小玫瑰。 溫雀的目光在一人一花間來回流轉,片刻後若有所悟,揶揄一笑後,轉過頭不再詢問了。 宋蕪瞧見了,又羞又氣,花莖一扭,抽出沈斜手裏的花苞,還用花刺在他手上紮了一下。 這一下沒留意,竟紮破了沈斜的指腹,有鮮紅的血珠滲出了出來。 “疼……”沈斜不顧臉麵,當場就來了個猛虎撒嬌。 小玫瑰立刻忘了生氣,花苞和葉子都湊了過來,緊張兮兮地問:“很疼嗎?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沈斜卻手一動,把指腹上的血珠抹在了小玫瑰的花苞上。 小玫瑰便知道自己上當了,生氣地轉過身,葉子與花苞都離沈斜遠遠的。 “生氣了?”沈斜問。 宋蕪輕哼一聲。 沈斜又是一笑,薄唇彎起,異色的眸子裏徜徉著星星點點的光芒。 … 北區,工作室內。 設備啟動後,沈斜依照宋蕪的吩咐,指揮著被溫雀喊來幫忙的兩個機器人,或是從儲物間內搬運材料送入設備內,或是把設備處理過後的基礎零件取出來放入另一間儲物室內,忙得不亦樂乎。 宋蕪則安安生生地待在兔子花盆裏,一邊沐浴著下午溫和的陽光,一邊和負責監督他們的溫雀聊天。 “……最後典獄長決定把沃克隊長關入禁閉室以示處罰,你什麽時候病愈,就什麽時候把他放出來。”溫雀把上午發生的事簡要地給宋蕪講了一遍。 “沃克隊長他——有說為什麽會這麽做呢?”宋蕪心情複雜道,上午在喬伊辦公室內醒來時,無論是喬伊也會,沈斜也好,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向他說起這事的後續。 初見沃克時,宋蕪是害怕他的,長得凶就罷了,右臉上還有著一道很長的疤,看著就更不好惹了。但在無意窺見了他記憶裏的悲慘過去後,就很難再怕他了,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宋蕪對他是抱有同情和敬佩的。 既同情他的遭遇,又敬佩他即使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的庇護,但還是成長為了一個很好的人——成年後就離開了福利院,靠著自己的雙手賺錢生活與上學。後來在星獸潮來臨的時候,又義無反顧地參軍,保家衛國。之後因傷離開軍隊後也沒有一蹶不振,而是努力成為了一名獄警,重新開始生活。 “沒有,沃克隊長他什麽都沒有說,而他不說,我們就永遠無法知道這究竟是一場巧合的意外,還是他故意使你得病。”溫雀說完,又自責道,“不過如果真是意外的話,那麽你得病這事,其實就不全是沃克隊長的責任了。要不是我不小心路過那些有真菌的地方,就不會把真菌傳染給沃克隊長,他也就不會再傳給你,唉……” “溫雀,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為此自責。”宋蕪歎道,他不覺得這是意外,因為這病仿佛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不要他的命,但要他每天都得去醫務樓。 “謝謝你的安慰,阿蕪。”溫雀臉上露出一抹感動的笑容。 宋蕪慶幸自己現在是擬態狀態,否則麵對溫雀的笑容,怕是會露出厭惡的表情。沒由來的,他想起了遠在學院星的室友林蒲,在沒有暴露真麵目前,他出於友善幫助了林蒲,林蒲也會朝他這麽笑——林蒲內向靦腆,溫雀外向活潑,明明是兩個不同類型的人,但這笑容卻意外得相似。 … 午夜時分,宋蕪又做了夢。 夢裏,幾個月後,他得的黑斑病好了,諾曼的精神海也修複好了。 摩菲教授依言把他弄出了獄星,還邀請他進入機甲研究中心與一群大師成為了同事,就連失蹤多時的父親也有了下落……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可是他的身邊,卻再也沒有了沈斜。 夢裏的他許久之後,才想起身在獄星的戀人,於是連忙申請網上探監,然而得到的卻是沈斜早就已經死亡的消息——同時,星網上忽然出現桑德羅王室有了下下任繼承人的消息。 之後這虛假的夢,終於暴露出了醜惡的真麵目——父親露出了魚尾巴,又被關入了冷冰冰的玻璃箱內,被各種慘無人道的實驗折磨著。而他也沒有好下場,被束縛在操作台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穿著與阿爾法星上的科研人員一樣的製服、身上紋有黑色鳶尾花的人,拿著可怖的工具緩緩朝他逼近…… “呼——”宋蕪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氣,臉上滿是冰冷而又黏膩的冷汗。 沈斜也跟著醒來,坐起來,習慣性地一手把小玫瑰的腦袋按在胸口,讓他聆聽自己沉穩而有力的心跳聲。一手落在小玫瑰的後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嘴裏還溫柔地安慰著:“啊嗚乖,不怕,那些都隻是夢,是假的,你現在已經醒來了,有我在,沒什麽能傷害得了你……” “可是,可是……”宋蕪呼吸不穩,結結巴巴道,“我、我夢到……” “嗯,啊嗚夢到了什麽?”沈斜心裏想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明天早上帶宋蕪去醫務樓治病的時候,一定要問一問格雷醫生,能不能給宋蕪開一些安神的藥劑。 宋蕪話都到了嘴邊,又猶豫了。他不說,沈斜就不知道,這樣若是沈斜被那些人懷疑,然後抓起來審問,問不出東西來,沈斜就是安全的。 而若是他說了……宋蕪在沈斜懷裏顫抖了一下,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知情者的。 許是猶在病中,又剛從噩夢中醒來,小玫瑰這會的心靈格外脆弱,一個沒忍住,就默默掉起了眼淚。 沈斜發現後,連忙捧起宋蕪的臉,憐惜地吻了吻他濕漉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