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雖然在和老守林人聊天,但也會下意識,將酒碗捧高一點。  哈桑亞一開始還沒發現。  直到伸手去撈羊肉,一轉頭,看見頗為順眼的中原少爺喝了口酒,緊接著圖勒巫師就湊過去,就著他剛喝的地方,也喝了一口。  哈桑亞:“……”  他再次露出了個被漿果酸到的表情。  話,就是這麽聊不下去的。  孤寡多年的老守林人,這會兒隻想趕緊地,把這兩個家夥攆出自己的樹洞,還他一個清淨。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你可以進杜林古奧了。”哈桑亞。神樹與聖湖的守護者,放下酒囊,對圖勒巫師道,“神樹認可你了。”  ……杜林古奧?  神樹認可?  仇薄燈詫異地看著圖勒巫師——身為最強大的首巫、勃額、薩滿,他竟然是直到現在才得到神樹的認可?……隱約地,仇薄燈察覺到了些什麽。  “恭喜。”  哈桑亞神情複雜,仿佛終於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圖勒巫師對他的祝賀無動於衷,隻半跪起身,低頭給仇薄燈擦拭手指。  “阿洛?”仇薄燈帶著點詢問。  圖勒巫師抬眼看他,見他眼裏的擔憂,便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在這等我。不用怕。”  “哦。”  仇薄燈稍微放下心。  哈桑亞站起來,展開手臂,喃喃念動古老的經文。  金光充斥滿樹洞。  一圈圈經文,投映在深褐的木理上,重重疊疊。  神木木心的樹洞變得無比高挑,仿佛整個棵的主幹被直接打通,向上一直延伸,延伸到最頂處,一輪白月投映在樹端。月光下照,圖勒神像的臉龐聖潔而又悲憫。神像背後,浮現出一扇巨大幽暗的門。  哈衛巴神樹。  圖勒賜予雪原的禮物。  在它的木心,隱藏了一個名為“杜林古奧”的試煉,藏有一份雪原之神遺留下來的禮物。隻是圖勒部族,從未有誰通過。而最有可能成功的人,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首巫、勇士,卻始終被神樹拒絕在外。  ——直到今天。  ……………………  神樹的門緩緩合攏。  仇薄燈和老守林人站在外邊,看黑暗一點一點,吞沒年輕的巫師。他提著圖貢長刀,走向傳說中的試煉。  眼見,熟悉的身影即將徹底消失。  “阿洛!”  仇薄燈忍不住喊了一聲。  圖勒巫師回頭,杜林古奧之門合攏,昏暗中隻剩下一抹極亮的銀雪。  作者有話要說:  見家長,並取得認可成就已達成!恭喜嬌嬌!  嬌嬌:???  之後就得換阿洛來見家長了。  不過,不擇手段把嬌嬌吃幹抹淨後,去見家長……建議先把嬌嬌徹底灌迷糊呢【喂第51章 護夫  ——畢日呼其的力量深藏於心,騰和塔爾的神龍不現其影,其咆哮之聲,卻令石震動。  ——你必將學會憐憫,才可手持利刃。  ……  淡金的經文荊棘一樣向前盤繞,那是雪原代代流傳的《長生經》,它們交織出一個光芒刺目的空間。每句經文,都是一道圖勒的試煉……仁慈、公正、同情、犧牲……走進來的試煉者不理睬它們。  他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對以往試煉者而言,等同獎勵的關卡,成了懲戒他的刑罰:暗紅寶石袖扣滴垂粘稠的液體,高領羊毛襯衫帶著被灼燒的痕跡。  他還不怎麽像人……不過,有一樣東西,彌補了他欠缺的……  他的心髒無比耀眼。  溫暖,滾燙。  …………………………  灼燒通紅的炭,將深腹銅鍋裏的湯重新煮開。  老守林人往裏頭丟進一些大麥粒、芥麥、羊肉絲、草果、白園根,把它們熬成一鍋香味濃鬱的湯。又用刀切了塊黃油,烤軟烤化後,混雜一些醃過的菜根與嫩滑的碎肉塊,夾進折疊起來的油餅裏。  “好嘍,討厭的小混蛋終於滾去他該去的地方了。”哈桑亞快活地說,朝仇薄燈舉起油餅,“來一份?”  “呃……”  小少爺看著得有半口鍋大的油餅,露出遲疑的神色。  哈桑亞哈哈大笑起來,把一盆果脯和奶皮,推到他麵前,自己卷起油餅“啊嗚”一口,直接塞了進去。  仇薄燈這回知道他的體型怎麽來的了。  ——幸好阿洛不是。  短暫的念頭一掠而過,隨即就被仇薄燈自己沒好氣地打散了。  他想這個幹嘛!  “放心,那小子沒事的。”哈桑亞見他往神像瞅,安慰他。  “我沒……”小少爺抗議。  “頂多重傷而已,死不了。”  “……”小少爺不高興地抿緊唇,揪住一枚倒黴的果幹,揉來揉去。  “以前快死的,神樹都會抽點力氣,幫忙吊一口氣。”哈桑亞補充。  “神樹不是不太認可他嗎?”小少爺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上當,生生轉開話題,“他以前住這裏?”  “他?住這裏?”老守林人打鼻子裏噴出氣,“那我這屋子還要不要了。”  “你們看起來挺熟的……”仇薄燈有點困惑。  一開始,他以為樹屋裏住的是圖勒巫師的雙親,不過老守林人一出來,就推翻了這個猜想。隨後,又覺得哈桑亞可能是圖勒巫師的師父一類的……但從圖勒巫師的態度來看,好像也不是這樣。  “他以前是在哈衛巴林海待過,隔段時間就要過來,要進杜林古奧。”哈桑亞聳了聳肩,“全被我打回去了。”  仇薄燈這才恍然。  怪不得圖勒巫師帶他抵達樹屋時,會提前將他安置在闊台的中心,原來拎刀砸門還是常態啊。  “會帶你過來見我,”哈桑亞往湯裏加了點青白鹽,“我還蠻驚奇的……”哈桑亞撓了撓頭,“我還以為他又是來闖神樹的呢,都準備開打了。”  仇薄燈看出老守林人是真的驚訝,不由更疑惑了。  真奇怪。  他怎麽好像沒有什麽人是比較重要的……還有……  遲疑著,仇薄燈終於問:“他的帕布和阿瑪呢?”  帕布和阿吉,是圖勒語裏對父親和母親的稱呼。  “……沒有。”沉默了一陣子,哈桑亞給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他是冠以偉大的‘降落’之名的天定薩滿。無人可以做他的帕布和阿瑪。”見仇薄燈露出困惑的神情,他解釋道,“和他一起出生的,一共有十個孩子。全都是在極星經過聖雪山時出生的,一出生,還未落到氈毯,就一起帶走。選出天定薩滿後,其餘九個孩子,會被分送到聖山守護者那裏,扶養。就連老族長都不知道,他們的帕布和阿瑪是誰。”  “其他九個交由聖山守護者扶養,那天定薩滿呢?”  “密洞。”  “密洞?”  “圖勒賜予部族,最接近生與死的黑暗穴窟。”哈桑亞平靜道,“雪原上的每個生命,在輪回時,都要經過黑暗的穴窟,由地升天,再由天落地。羊生崽,鳥下蛋,經過的甬道,就是對洞窟,對這一輪回的記憶。”  “可那還是個黑暗的穴窟嗎?你們送一個嬰兒進去?”仇薄燈不敢置信。  “一開始會有獸扶養他,等到再大一點,就用吊籃吊下食物。再大一些,就不用放吊籃了。他會學會自己在黑暗中狩獵,自己通感生與死,最後也要由他自己從黑暗裏爬出來——這表明他是自己完成的輪回。所以,沒有人是他的帕布,沒有是他的阿瑪。他是圖勒在雪原的代行者。”  “……”  仇薄燈不想說話了。  現在,可算明白圖勒巫師確認什麽東西,都要用牙齒咬一咬的習慣是打哪來的——他本來就不是以“人”的方式長大。  他是黑暗裏獨自廝殺出來的獸。  “他是天定薩滿,隻有這樣,才能真正讓他的力量蘇醒。”哈桑亞解釋。  “那也不靠譜啊!”小少爺帶著自己沒發現的怒氣,“什麽天生薩滿不天生薩滿的,萬一他不是呢?那不就死了嗎?!”  老守林人攪動湯的銅勺停頓了一下。他被蓬亂的須發遮蔽大半的臉龐,流露出一絲十分複雜的神情,轉瞬即逝。隨即,聳了聳肩:“這不沒弄錯嗎?你胡格措不到十六年,就自己出來了。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小少爺險些扯碎果脯幹。  “什麽叫沒弄錯啊!弄錯了怎麽辦!”  “沒辦法,”老守林人忽然變得無比嚴肅。“普通的薩滿與勇士,無法掌控杜林古奧。預言中就是這麽說的……那至高的圖勒,令偉大的代行者降落雪原,他是天生的薩滿、勃額,他需獨行過黑暗,需獨越過輪回。爾後杜林古奧為他掌握。”  低沉的預言回蕩在樹洞,來回轟鳴,碰撞。  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好嘍好嘍,不用擔心你家胡格措,”哈桑亞很快就又恢複常態,敲著銅鍋,“他是天定的杜林古奧掌握者。”  “他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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