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稱謂已經不太有意義了,如斐蕊所說,薩米的健康一直以來隻是表象,如果沒有斐蕊的幫助,不超過半年,這具身體將會以極快的速度衰頹下去。到時候,不論是薩彌爾還是薩米,都會消失。可是救,說不準會暴露自己,招來禍端,害死他父母的人之所以沒有找上他不過就是因為篤定他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父母的死因,也不知道父母的秘密。秘密。也就是斐蕊。如果殿下的遇險也與這些人有關,一切就變得如此合理,攫取了部分力量,發覺這股力量是如此甘美,於是無休無止地拷打盤問,取毛發體液,割去身體部分,最後喪心病狂殺害。他不願意再深想一個被當成異族看待的女性實驗品會遭受什麽。他隻是記起來。那時候坐著的母親,應當隻是一具意識體,並不是受了什麽照顧或尊敬才坐著。她那裙擺所蓋著的部分,不過是隨風癟下去的、空蕩一片而已。玫瑰欄杆上落的一滴水珠,很快叫太陽吸吮得一毫不剩了。薩米今天興致很好,撲撲紅點也玩得很高興,蘭瑟一直在想著別的事情,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招呼它上來喝水。薩米攀上來要比躍下去慢多了,蘭瑟把自己茶壺裏的水全倒進小盆裏,坐在地上望著它一邊喘氣一邊舔水。他伸手去摸薩米的脊背,發覺它身體很熱、有一點濕潤,便去找了一條毛巾給它擦了擦身體,一邊擦一邊說:“勉強也要做,薩米很喜歡這個遊戲嗎?”薩米噠噠喝水。發覺他們倆都比較喜歡坐在藏書室的地毯上,薇彌找了個空閑時間就在他房間鋪上了。蘭瑟背靠著床柱坐下來,一邊摸著薩米身上的薄毛一邊想著自己的事情。*用過午餐,他實在扛不住困意,勾了薩米的項圈,回自己房間睡了。薩米迷茫,但薩米順從。仍然是側躺著,薩米還不大困,身體悄悄往他那挪,斑斕的虎臉上,圓眼睛裏寫滿了無辜。蘭瑟眼皮沉重,見此輕輕地牽動一下唇角,伸手把大貓撈住,往自己懷裏抱。薩米多重啊,但大貓配合極了,自己扭一扭,把腦袋往人類胸口塞。被蘭瑟抱著它就不動彈了,愜意地拿尾巴去勾人類的小腿,滑溜溜的呢。但慢慢它的生物鍾響起來,也一點點睡過去。再醒過來已經是漫天雲霞的時分了,蘭瑟支起身體,理智回籠,又見薩米還在打著自己的小呼嚕,尾巴一擺一擺的。他低下頭去看這張漂亮斑斕的老虎麵孔,把上午休息不足掉的智商全找了回來。“明明以前連逗貓棒都不愛玩…想逗我開心嗎?”他湊上前去,輕柔地撫了撫大貓的臉頰。“我會的。”第19章 膽大包天的狂徒,在簡單的實驗過後,沒有考慮太多,便直接將未知的能量壓縮製作成了一次性武器,實踐於眼中釘返航的路上。但事實上,斐蕊的力量來源並不邪戾,隻是任何龐大力量被極大壓縮成一枚彈藥時,爆炸後迸發出來的破壞力都是巨大的。破壞是爆炸導致的,那股未知的力量卻是無害且無辜的,沒有本源的牽引,隻能怯怯地畏縮在受害人身體內。還有一個月他就要去上學了,救治薩米這件事必須速戰速決。他花了大量時間泡藏書室,對自己從未涉及的醫療行業伸出了手,還找了之前認識的醫學世家的女組長,借著一點給女孩講過題的關係,通過她父母問了幾位教授。不是沒有想過告知太子府的人,但無憑無據又不能完全如實相告,不管對他還是對薩米,都要冒極大的風險。從人類淪為野獸是慘案、是未解之謎,從野獸重返人類又何嚐不是驚世駭俗呢?斐蕊的力量或許神奇得像什麽精靈仙子,但它畢竟是一隻涉世未深的小貓咪,對什麽東西都懷著一團孩子氣的懵懵懂懂,要它主導那就太不靠譜了。蘭瑟自知是個半吊子,隻能盡量找接近的案例來弄,兼以醫學大牛的幫助,也弄出一份很像回事的方案。像回事並不意味著就是回事,他惶惶不安的心態也傳遞給了那位教授。雖然不明白這個孩子在著急什麽,他還是給出了自己的一份安慰:“越是鑽研的多,越容易發現自己的眼界狹窄,麵對未知的難以理解的事物,就是我們這樣的人,也會難以自抑地感到恐懼,這不是丟臉的事情,人類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隻要謹慎、鎮定,保持清醒,做足準備,然後盡力而為,做到無愧於心就好了。”蘭瑟道了謝,掛了通訊,把自己的方案調出來再看了一遍,長吐一口氣。今天晚上,就開始吧。當代的醫學對神秘力量的研究很少,大多精密仔細,很少有似是而非玄之又玄的描述,但蘭瑟從藏書室裏麵翻出一本古書,上麵有一些治療手段,頗有些奧妙。在薩米周身幾處較為重要的地方注入力量,從而引導他身上因爆炸分散的力量互相融合,達到正常運轉在身體裏的效果。於是,毫無睡意的蘭瑟半夜爬起來,給攤成大貓餅的薩米按摩。是的,按摩,不然他該如何解釋半夜自己無緣無故把手摁在大貓毛肚皮上的變態舉動。即便沒有人看著。他的治療方案開頭刪刪減減就寫了五六頁,最後一個晚上就實踐完了。期間薩米睜開過眼睛,睡眼惺忪地見人類在揉自己的毛肚皮也沒有生氣,隻是有點疑惑,疑惑著疑惑著,又慢慢闔上眼睛,任憑人類揉捏他的肚皮毛爪。大貓分量相當重,沒有薩米的主動配合,蘭瑟奮鬥一夜,最後也疲累地沉沉睡過去了。*第二天他是被痛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經在地板上了,腰間一陣劇烈的疼痛。質量極佳的床鋪在他眼前震動,動靜大得嚇人。但他顧不上關心這些細枝末節,立馬翻身起來爬上床靠過去查看薩米的情況。很糟糕,薩米咬著被子,鋒銳的利爪彈出,深深地扣進床墊,大塊大塊的肌肉鼓起繃緊,後腿抽搐,不住踢蹬,整隻虎像是被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毛發濕膩,喉嚨裏間或冒出一點哀聲。它埋著臉,似乎是非常非常痛苦,又不敢大肆發泄,於是極力忍耐。蘭瑟想去碰碰它,但又怕影響它身體,猶豫許久,還是試探地摸了摸薩米的後腦勺。灼熱,濕透。他腦內瘋狂呼叫斐蕊。出錯了?沒有運轉起來嗎?薩米還好嗎?斐蕊也緊張地咪咪回答。沒有啊,它體內在很正常地運作…還沒來得及多問兩句,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他回頭望去,隻見管家先生帶著一夥人急匆匆走進來,那些穿白衣服的人訓練有素,動作迅敏,很快將薩米帶走了。他怔怔地跪坐在床上,很茫然地回頭又看了一眼敞開的門。一旁的管家盯著他看,好半天才告知:“我們檢測到殿下的心率失常,所以冒昧闖進,希望您不要怪罪。”蘭瑟張了張嘴,但最後隻是很蒼白地回答道:“沒…關係…”*被抬進急救室的殿下失去了之前的克製,若非堅固的三層桎梏,在場的醫務人員都性命難保。一針鎮定劑打下去,殿下不再掙紮,身上的肌肉卻仍然在打顫。司涵深吸一口氣,把事情吩咐下去,才把臉轉向一旁的管家:“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殿下的情況為什麽會變得這麽不穩定?”管家盯著殿下那隻顫抖的後腿,沉默了一會,才回答:“目前原因還不清楚。”緊急使用的高級醫療倉很快將結果吐出。“不清楚?”司涵簡直有點憤怒了,她抽出那張報告,把目光隨意一掃,隨即滿腔的怒火都堵在了喉嚨口。她一行行看下去,最後懷著一種說不出的心情把報告遞給管家。一堆數據。“殿下的情況…並沒有惡化,”她為看不懂報告的管家解釋結果,“從數據上來看…”她有點費解,但眸光卻湛湛發亮:“他在康複,他的異常實質上是骨骼肌肉試圖改變帶來的強烈疼痛。”這話讓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為之一亮。“太奇妙了…”這位嬌小的黑發女性攏了攏披肩,似乎想讓自己微微打哆嗦的身體暖和一點,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屏上飛速刷新的數據,用一種亢奮的語調強調,“簡直是…像是神靈在為他重塑身體一樣!”但她很快找回自己的專業素養,鄭重地告知管家:“即便是神靈的重塑,也需要渺小人類的一點幫助,我的水平隻夠谘詢,我們得尋求一些真正的專家幫助,在病床上,有時候死亡並不僅僅來源於原先的病症。”管家眨了眨眼睛,隨即用眼鏡布擦了擦眼角,這已經是他生命中難得的失態了。“我想,那孩子也需要知道。”司涵不無同情地提出來。“殿下身上沒有任何外傷,一個針孔都沒有,不是他動的手腳。”“殿下在他房間裏反而平靜很多不是嗎?我看他的表情可憐極了,這事情可能把他嚇壞了。”管家回憶了一下,撥出通訊,把司涵的要求逐條轉述給另一位仆從莫索娜,隨後在必經的走廊上見到了似乎徘徊多時的青年。他頓了頓,露起一個熱絡的笑容,隨即大步走上前,問道:“您是來看望殿下的嗎?”青年好像被他的態度弄迷糊了,眼睫低垂,有點磕巴地回答:“啊…嗯。”管家的神情不太明顯地更柔和了一點,他聲音放低了:“殿下沒有大恙…”他頓了頓,才意味深長地接著說:“…事實上,殿下在轉好。”“司涵夫人認為這是神跡,我想也許真的是神靈的幫助吧,哈哈,我這老頭子實在太激動了,喋喋不休得招人厭煩,跟我來吧,殿下肯定也期盼著您的到來呢。”其實,他是來道歉的,不管怎麽說,如此貿貿然地自大狂妄地給薩米救治,事先還糾結再三,拿自己當救世主看似的,其實根本一無所知,平白害了薩米的命。鮮活的、始終待他那樣好的薩米,他想來想去,想薩米克製著自己不傷害他,想薩米痛得發顫的肌肉,心簡直揪成一團。頭一次覺得自己是那麽卑劣、糟糕、忘恩負義。他在走廊裏徘徊著想,想坦白,又怕失去,不坦白,卻更要麵對血淋淋的失去。他似乎總是在糾結,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什麽都想抓住,卻忽略了自己的能力太差,沒資格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