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酩忽然發現,他不喜歡。  “還硬撐個什麽勁兒。”燕逐塵皺了皺眉,“我看你能吃能喝的,還以為你好點兒了,快跟我過來紮針!”  謝酩下意識起身想要跟過去,燕逐塵卻毫不客氣地擋了擋:“施針過程不便讓外人相見,我已經讓人為謝宗主安排好客居了,謝宗主一路勞頓,先去歇歇吧。”  說著,便風風火火帶走了楚照流。  小肥啾眼看著楚照流離開了,著急地啄著他的袖子,想讓他跟上去。  謝酩停在原地,望著兩人消失的背影,垂下眼簾。  小肥啾:“啾?”  謝酩指尖輕輕攏了攏暖烘烘的小毛球,不鹹不淡地開了口:“急什麽,等著吧。”  楚照流被帶去了熟悉的診療間。  燕逐塵排開一卷其貌不揚的布袋,裏麵密密麻麻的都是針。  楚照流再怎麽習慣,看到尖細的針頭,仍舊不免頭皮發麻,果斷閉上眼。  燕逐塵下手既快且準,不一會兒,他便被紮成個刺蝟,疏通安撫被強勁靈力衝擊得脆弱不堪的靈脈。  燕逐塵施針過程裏嘴也不停:“夙陽那座鬼城發生的事,你也摻和了不少吧,這幾日鬧得風風雨雨的,不過因為妖王複活、佛宗醜聞,還有謝酩和曇鳶,你的影子倒是被消抹了些,沒太多人注意哎對了,曇鳶到底怎麽回事,方便說麽?”  沒施針時,楚照流尚且能忍耐痛楚,一施針了,反而有點受不住,額上禁不住淌下涔涔薄汗,嘴唇被咬得發白,沒吭聲。  看他疼得說不出話,燕逐塵也終於良心發現,老實閉了嘴。  楚照流閉上眼,集中注意力思考其他事情轉移注意力。  他現在不僅懷疑那個黑袍人與他父母失蹤有關。  還與他靈脈寸斷有關。  雖然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但楚照流依舊記得很清楚。  那天他隻是如往常一般,到煉武台接受挑戰,畢竟他十三歲結丹,不願相信的人諸多,許多境界相仿的人都懷著狐疑的心態下了戰書,想證明他隻是個花架子。  下戰書的人是個普通的青年,丟進人群裏便泯然不見的類型。  他沒怎麽設防,上台迎戰,迎麵受了一掌,便昏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體內的金丹已經消失,靈脈支離破碎,聲譽、地位與尊嚴也隨著被一掌掃下煉武台而盡碎。  在睡夢中不曾顯露的痛苦開始寸寸襲來,痛得他甚至叫不出聲,仿佛靈魂也在被不斷地扯碎碾滅。  然而比起精神上的痛苦,肉身之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後來楚照流也試圖找過那人的信息,但除了查出他是通過楚荊遲的手下的戰書外,就沒有其他任何信息了。  甚至沒有人能再回憶起那個人的麵目,明明在那時打敗楚照流會聞名天下,如今卻沒幾個人記得起那人了。  那個青年就像從未存在過一般,人間蒸發了。  楚照流重新睜開眼,眼眸黑得深不見底:“藥穀內發生了什麽?”  燕逐塵施完最後一針,低聲道:“師父不見了。”  老藥王半月前出門尋訪故友,再未歸來。  楚照流臉色一變。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爹娘。  當年他們也是為了給他尋找修補靈脈的辦法,離開楚家後,便杳無音信。  “你也別太擔心,”燕逐塵觀察著他的臉色,“他老人家以前也經常四處遊逛,尋摸靈藥,莫說十天半個月,一年半載不見人影也正常,隻是這次有老友來訪,他卻遲遲沒有回信,聽說妖王複活,穀內便有些多疑。殿內供著的魂燈還好好的呢。”  楚照流一張臉又冷又白,沒有吭聲。  “別多慮了,”燕逐塵有點後悔告訴他這事,“施完針去好好睡一覺,你這副樣子,叫師父看到了,免不得臭罵一頓。看到我這針了嗎,一聽說你在天清山帶走了曇鳶,我就料事如神地先備著了!”  楚照流略微感動。  自他經曆變故後,除了扶月宗的師兄弟們,就隻有神藥穀的人待他如親人一般了。  燕逐塵取來塊錦帕,擦了擦手,微笑著摸摸他的腦袋:“乖師侄,記得付診金,師叔要價也不高,就十萬靈石。”  楚照流:“……”  感動消失了。  進這間診療室時是清晨時分。  等施完針,夜色已深了。  從穀底抬頭看,天穹高遠,一輪孤月獨懸,四周環繞的群山莽莽,這個時候,大多弟子已經歇下,獸鳴聲清晰可聞,清風陣陣拂過山崗,繚繞在風聲中的鶴唳有種遼遠靜寂之感。  楚照流婉拒了燕逐塵送他回房的想法,因為那是另外的價格。  他錢多,但人不傻。  楚照流曾在藥穀住了半年,自然有自己的獨居小院,進了院子,才發現屋頂上坐著個熟人。  雪衣墨發,清湛如月,好似天上有輪月亮,地上也有輪月亮。  楚照流外袍也懶得拉好,鬆鬆垮垮披著,仰起頭,懶洋洋地問:“謝宗主,我可以自作多情地以為,你是擔心我的傷勢,特地在這兒等著嗎?”  謝酩輕飄飄地掃他一眼:“傷勢如何了?”  楚照流足尖一點,飛身落到他身畔坐下:“還好,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嗎。”  謝酩垂眸逗著鳥,又不吭聲了。  像謝酩這樣教養好,卻又悶又冷的性子,跟個貴小姐似的,半天憋不出個字,還沒小肥啾和鳴泓直白熱情,哪家仙子撞上了不被嚇跑,更別提熱愛與人討論人生的大師兄了。  等小肥啾找到喜歡的鳥了,鳴泓劍靈也看上某把漂亮的名劍了,謝酩八成也還是這副冷冷淡淡的樣子。  這輩子要找道侶估計懸了。  楚照流憐憫地想著,忍不住又問:“你還沒說呢,來神藥穀究竟有什麽要事?說不準我可以幫上忙。”  謝酩忽然抬起眼,清淩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眸色與月色般清冷:“已經辦成了。”  “啊?”  楚照流忍不住回憶思索,他一路上都和謝酩待在一起,也沒見謝酩出去辦什麽事啊?  難道是他施針的這大半天就完事了?  正琢磨著,就聽謝酩道:“護你平安前來,便是我的要事。”  楚照流愣在原地,看他臉色矜淡四平八穩的樣子,心跳莫名亂了一拍。  ……他怎麽突然覺得,此前對謝酩的評價似乎有失偏頗。  “以後痛了就告訴我。”謝酩安靜地望著他,語調平平,眼神寧和,沒有任何脅迫的意味,卻叫人難以拒絕,“可以嗎?”  或許是月色太好,楚照流鬼使神差地應了聲:“好。”  說完來不及反悔,便見到謝酩微微笑了一下,刹那間當真如明月攬懷,清豔無雙。  果然評價有誤!  謝酩哪兒用得著開口。  他隻要笑一下,恐怕就有無數人前赴後繼了。  何況他還真會說話。  楚照流愣了半晌,無奈道:“謝宗主啊謝宗主……”  怎麽對著我,你還以色惑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楚照流:我是那種色迷心竅的人嗎?  楚照流:我是。  謝酩:好巧,我也是。第24章   燕逐塵施針過後,相比起打坐恢複,睡覺的確更適合楚照流的狀態。  一覺醒來,靈脈被捋順了些。  楚照流再怎麽耐痛也不是鐵打的,從睡夢中蘇醒時,隻覺得靈脈暢通,舒了口氣。  他心情頗好地換了身行頭,搖著扇子,溜溜達達出小院子,一路分花拂柳,手癢地逗貓逗狗,惹得貓嫌狗厭,到了藥穀的前堂,整座山穀的靈獸都知道天殺的楚照流回來了,一時間百獸奔逃。  楚照流比靈獸們驚悚。  一進院門,他就瞅見謝酩和燕逐塵竟然坐在杏花樹下,在一起聊事情。  更驚悚的是燕逐塵斯斯文文笑著吐出的話:“好說,隻要三萬靈石。”  楚照流心道,你黑我就算了,還敢宰謝酩?  信不信謝酩宰了你?  未料謝酩竟然絲毫沒有波瀾地應了聲:“好。”  楚照流忍不住上前打斷,有點憂心謝酩的荷包:“兩位,你們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  燕逐塵怫然不悅:“小照流,怎麽說話的,在下明碼標價,謝宗主心甘情願,哪兒就見不得人了。”  楚照流麵無表情道:“老頭兒知道你診金收得這麽黑嗎?”  燕逐塵丟了斯文麵具,振振有詞:“那我當然是得趁師父不注意時多撈幾筆啊,小照流,何不食肉糜!生活不易,偌大一個神藥穀還得我來養活呢,靈藥種子、丹爐修理、月奉靈石……處處都要靈石啊。”  楚照流嘴角冷冷一勾:“若不是我了解情況,真要給你騙過去了。謝酩,不管燕逐塵方才和你說了什麽,別給他掏那三萬靈石,他要是收三萬,實際上給他三千塊都嫌多了!”  燕逐塵此人乍一看謙謙君子,仔細一瞧就是個視財如命的鐵公雞,收診金的水平和醫術不分伯仲,還很容易讓人被他這張臉騙到。  不知道多少無知的少男少女受傷時突逢燕逐塵神兵天降,見他溫文爾雅醫術高超,芳心剛暗許出,就被一聲“在下診金也不貴,就兩萬”砸了回去。  謝酩略微一怔,眉梢稍揚著,望向燕逐塵。  燕逐塵實在沒想到楚照流還胳膊肘往外拐的,舉手投降,忿忿道:“好吧,三千就三千。”  看楚照流笑眯眯地不說話了,謝酩才開口:“似乎不妥,不如還是三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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