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照流停止了鬼鬼祟祟的行為,從耳根紅到了脖子,飛快給謝酩換好衣裳,腦子裏的那副畫麵卻難以抑製地反複閃回,聲音都顫了顫:“謝三,剛剛那句話我收回了。” 謝酩陷在昏迷中,眉尖緊蹙,無法製裁出爾反爾的楚照流。 楚照流狠狠咽了口唾沫,坐在床頭抱著膝蓋,冷靜地狂扇扇子,自言自語道:“神魂契合難道不比肉體之歡重要多了?你看二師兄和陸少主,不也琴瑟和鳴、鶼鰈情深?你這麽高潔出塵的人,肯定也不會想著那些事的吧?” 嘴上這麽說著,他腦子卻又冒出了做過的春夢,一時頭皮發麻,難以理解這種比練劍還難的高難度身法是怎麽修煉成的。 啾啾蹦到地上,疑惑地仰著腦袋,不明白母啾怎麽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楚照流終於深吸了口氣,倏地站起身,一把抄起啾啾,不敢再和謝酩待在一個空間裏:“兒子走!出去透透氣!” 啾啾驚恐:“嘰!!!” 母啾是不是瘋了? 楚照流著火似的地從屋子裏躥出來,剛與幾個管事長老說完事,往這邊走來的顧君衣見此,心裏一咯噔,再一看小師弟那張和他差不多厚的臉皮居然紅紅的,心裏頓時怒罵一聲:“謝酩這個禽獸!” 陸汀雪涼涼地問:“你不禽獸?” 顧君衣頓時又能換位思考了:“也不是不能理解。” 陸汀雪:“……” 楚照流人都跑出來了,才發現自己忘了換衣服,但要鑽回屋裏當著謝酩脫衣服,暫時又有點做來,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地隨便掐了個訣,將衣服上的血跡隱匿了。 再一抬頭,就瞅見了顧君衣。 他的臉色正了正,大步流星走過去:“二師兄,商量好了?扶月山那邊的消息傳來了嗎?師尊的魂燈……” 顧君衣靜默一瞬,嗓音似乎是借由風散過來的:“滅了。” 扶月仙尊的魂燈,熄滅了。 這個消息除了遞消息來的長老,就隻有顧君衣、楚照流和陸汀雪知道……還有褚問。 楚照流啞了一瞬,這種感覺就像他當初聽到楚家的人來告訴他,他父母的魂燈滅了,他們來找兩件衣服做衣冠塚一般,有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 他抿了抿唇,緩緩開口道:“二師兄,你覺得,師尊確實是如墮仙所言,被他奪劍殺死了嗎?” 顧君衣果斷搖頭:“不。” “我也覺得。”楚照流道,“而且我們這次釣來的墮仙,與我想象中的不同。” “……你的意思是?” “我們重傷的這個,恐怕隻是墮仙的一個分身。”楚照流回味起與墮仙對峙時感受到的不對勁,擰眉道,“一個活了上萬年、老謀深算的人,會如此狂妄自大地陷入我們的算計?不像。” 顧君衣頭疼道:“你對墮仙的了解比我要深,我相信你的推斷,隻是,如此的話,真正的墮仙會藏在哪兒?” 實力又該有多恐怖? “這我就不知道了。”楚照流聳聳肩,“不過他如此煞費苦心地給謝酩下心魔引,又給我施加了惡咒,或許是算到了什麽命數呢。” 而且這次他們全員帶傷,就沒誰是完好無損、維持著巔峰實力的,等修養好了,就算對上墮仙的本體,也未必不可一戰。 就算他是仙人,他們也得誅仙。 此時夜色已暗,離海已經被遠遠拋在了後麵,雲舟漂泊在一望無際的汪洋之上,底下的海麵靜如鏡麵,孤月高懸。 楚照流靠在船舷上,眯了眯眼,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欄杆,心裏掙紮了會兒,還是低聲開了口:“我有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顧君衣望過來,心裏隱約有了預感:“大師兄不在,說罷。” 楚照流舔了下幹燥的唇角:“我懷疑,墮仙與師尊有關聯。” 的確足夠大逆不道。 這話若是在褚問麵前說出來,饒是褚問好脾氣,又對楚照流視若親弟弟,也會發好大一通脾氣。 顧君衣斂了嘴角笑意:“阿雪已經自行鎖了五感避嫌,這裏隻有我們二人,小師弟,說說吧。” 楚照流兩隻手掰扯著手裏的扇子,慢慢道:“二師兄,我先問你,師尊的本名、出身、具體年歲,你知道嗎?” 顧君衣:“……” 不知道。 別說他們了,恐怕褚問也不知道。 世人隻知扶月仙尊散修出身,於幾千年前隻身一人建立扶月宗,但對仙尊的前塵往事,卻無幾人知曉乍一眼這也不算多稀奇,畢竟現今活上幾千歲的修士,已寥寥無幾,與扶月同時代的修士,大多已經坐化,對扶月仙尊的曾經一無所知也很正常。 但他們連扶月仙尊的本名也不知道。 一個人的過往,隻要存在過,就不該一點痕跡也無。 “其次,在將大師兄帶回扶月宗前,師尊常年四處雲遊,此後便時時閉關。” 楚照流閉了閉眼,他的神色再冷靜不過,但一字一句清晰地剖析時,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心底絲絲彌漫的痛楚。 他和謝酩說過,懷疑墮仙就在他們身邊。 而錐心的是,除了師尊,還會有誰那麽了解他們每一個人? 海底那次被妖族伏擊,扶月仙尊救場之時,謝酩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一句“仙尊來得很及時準確”。 謝酩是不是從那時候就開始懷疑師尊了? 但他並沒有說出來。 “而且我覺得,即使師尊不敵墮仙,倉促之間,墮仙也不可能輕易斬殺師尊。”楚照流說完,長長地歎了口氣,“當然,這隻是我單方麵不靠譜的推測,畢竟什麽證據也沒有。” 他苦笑了聲,心中的負罪感與內疚愈深:“若師尊真的已經……我還這麽懷疑師尊,那我當真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顧君衣搖頭道:“你這麽一說,豈不顯得我更欺師滅祖?” 楚照流又胡亂扯了扯扇子:“師兄,我有同你說過我當初為何會來扶月宗嗎?” 顧君衣道:“沒有。” “是我爹娘告訴我的,天下除了神藥穀,還有一處容身之處,就是扶月宗。” 他閑閑散散地往後一靠,思緒紛紛。 當年他在神藥穀養好傷後,留下封信就不告而別,自己一個人從江陵走到了煙霞。 他也不是趕路,遊山玩水似的慢慢溜達,路過了不少人間百態,因結丹之後大起,卻又因靈脈之痛大落的心態逐漸平和下來,走了不知多久,才到了扶月山。 那時他隱隱悟了道,小小年紀就有著常人一生也不會有的起起伏伏,反而就此對世事看得通透灑脫了許多,不再怨天尤人。 而扶月仙尊也如他父母所言,並未糾結於他的天資是否受損,收下了他,悉心照料。 在這百年間,扶月宗已是楚照流心目中的家,他對扶月仙尊也極為敬重。 他和褚問一樣,不願意懷疑師尊、又不得不懷疑。 墮仙連雀心羅都教導過,與師尊有牽扯,也不是不可能。 但師尊悉心教導他們多年,又是確實無疑的,倘若真與墮仙有關,又何必如此,總不至於墮仙喜歡把棋子養大了反殺自己。 兩人心事重重的,一時相顧無言。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橫插過來:“兩位,發什麽呆呢?” 燕逐塵從船頭溜達過來,麵帶狐疑。 楚照流順手撤了隔音結界,彎眼一笑:“沒什麽。” 事關師尊,在尚未有什麽證據之前,這種猜測成分居多的推論,還是不宜讓其他人知道。 曇鳶也跟在燕逐塵身後,八成是燕逐塵看不過去,給了他一件衣裳,換了身衣服後,曾經清逸出塵的佛子總算又回來了。 他不知道在思索什麽,望著雲舟之外無垠的海麵,忽而道:“楚施主,你們口中的墮仙,就是當初介入西雪東夏兩國之爭的修士嗎?” 這是當初曇鳶難以釋懷的心劫,楚照流暗暗打量了下他的神色,才點了下頭:“不錯,他才是釀成慘劇的罪魁禍首。” “如此啊……” 曇鳶微微一歎之後,不再言語。 燕逐塵撓撓頭,看看在場其他三人的臉色,也不知道要不要感慨自己是最幸運的那個,雖然藥王失蹤了,但好歹沒出事。 他幹咳一聲,轉移話題:“曇鳶大師要與我們一道嗎?還是抵達大陸就回佛宗?” 曇鳶搖搖頭:“既已無天生佛骨,貧僧便不再是佛宗佛子,出來之時,已經與佛宗斷了塵緣。” 楚照流心頭微驚,隨即又明白過來難怪曇鳶這麽快就出來了。 他自願剝離出了佛骨,渡了滿城冤魂。 做到了他親口說過的話。 但看曇鳶沒有喪失所有修為,反倒有所突破的樣子,恐怕在萬鬼之中,也尋到了自己的道。 楚照流欣慰極了,忍不住又摸了把和尚的腦袋:“那你不當和尚了?以後去哪兒?” “……不要摸貧僧腦袋。”曇鳶不悅地仰了仰頭,“貧僧空活了幾百年,隻知待在山上修煉,丟了人世曆練。既然佛渡眾生,不入世如何見眾生?往後,便四處走走吧,若有何事需要貧僧,隻需飛信一封即可。” 見他眉目舒展,已不再受舊事影響,楚照流露出分笑意:“好,那你可得去嚐嚐扶月山下的桃花酒,那可是人間一絕。” 曇鳶竟然應了:“貧僧會試試。” 因為急著回到扶月山,雲舟全速疾行著,過了今晚,應當就能看到海岸線了。 燕逐塵掛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先回了房間休息,曇鳶去了船頭,負手望著遠處,楚照流心照不宣地與顧君衣對望一眼:“既然懷疑,就得有證據。二師兄,回了扶月山後,就得你去查探查探師尊的洞府了,正好你現在拿了宗主扳指,在山上應當百無禁忌了。” 顧君衣點點頭,臉帶菜色:“大師兄要是知道我用扳指幹這種事,估計會打死我。” “若師尊與墮仙當真毫無牽扯,便是當場下跪道歉,自廢修為我也願意。”楚照流輕描淡寫道,“此事是我先開的口,錯了我一人當,無妨。” 顧君衣簡直啼笑皆非,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扇他腦袋上:“要你一個人承擔了?” 說完,轉過身,一邊戳了戳在識海裏封閉五感捂著耳朵發呆的陸汀雪,一邊回了自己的屋子。 楚照流低頭看了眼聽他們說話聽得完全傻住的啾啾,好笑地彈了彈小家夥的腦袋,正巧一陣風刮來,刮起他滿身掩不住的血腥氣,楚照流歪頭就打了個噴嚏,隻得也回了房間,把身上的衣服換了。 好在謝酩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換好衣服,才注意到謝酩那件染透了血的衣袍被丟在床邊,順手拎起來準備扔掉時,不經意一抖,從袖子裏飄出了張薄薄的黃符,滴溜溜轉到地上。 謝酩不像楚照流,學得雜,什麽都摻和一腳,身上也很少見符和陣棋這類東西,隻專注劍道。 居然隨身攜著一張符,著實蹊蹺。 楚照流驚疑不定地噫了聲,招招手,把黃符抓到手裏,翻過來一看。 隻見符紙上麵,寥寥幾筆勾勒著個惟妙惟肖的大王八,王八下麵,是龍飛鳳舞的“謝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