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患殘疾之人,通常都不願旁人看見自己的殘缺。  但尉遲初不同,相反,他甚至很樂意向人展示這些。  畢竟,整個修真界都找不出第二個能將義肢做得如此精巧,甚至比真腿還好用的人。  “我看得出來,你對那姓陸的孩子沒什麽興趣,把他讓給我怎麽了?”尉遲初氣得吹胡子瞪眼,“還把人打發去掃地,真是豈有此理……你知不知道,他可能是個偃術奇才!”  “就因為他破了你的儀器?”端坐主位的裴千越淡淡開口。  尉遲初腳步一頓,連忙否認:“沒有,誰說的,我的儀器好好的,沒被破!”  說完,他也不走動了,默默回到一旁坐下。  “我就是覺得和他有緣。”尉遲初道,“反正你也不想要他,何必強留?我就不信你偌大個閬風城,還缺個掃地的。”  裴千越:“他自願留下。”  “你不收不就得了?”尉遲初冷哼,“我怎麽不知道堂堂仙盟首座,閬風城城主,也開始尊重弟子意願,心慈手軟了?”  “那是你不知。”  “裴千越!”尉遲初霍然起身,“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和我對著幹。要不是念在你與千秋祖師有些淵源,我才不——”  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呼嘯而來。  尉遲初急退兩步,一個茶盞砸碎在他原本站立之處,茶水潑了滿地。  “裴千越,你犯什麽病?”尉遲初怒罵。  坐在黑暗中的人理了理衣袖,語氣依舊平穩:“聽說你近來修行長生之術進展不佳,若不想繼續,本座不介意幫你解脫。”  尉遲初:“……”  “行,我走行了吧。”尉遲初道,“不就是個新弟子,我還不稀得要。”  他罵罵咧咧往外走,裴千越忽然叫住他。  “有仙門回報,說你又挖空了三座靈脈。”裴千越道。  尉遲初腳步一頓,回頭:“是又怎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要耗費多少靈石,你給我那點靈脈根本不夠用!”  “你還想要多少?”裴千越語氣倒是非常耐心,“要不我把閬風城新發掘那幾處靈脈都給你?”  尉遲初眼前一亮:“真的?”  裴千越幽幽道:“你覺得呢?”  尉遲初:“……哦。”  尉遲初正色:“那些消耗都是為了技術發展做出的必要犧牲,你這人怎麽這麽沒有奉獻精神?”  裴千越:“這話你不如去對那些被你搶奪了靈脈的仙門說?”  殿內的空氣停滯片刻。  “實話告訴你吧,我最近在做一項新研究,要是能成功……”他嘿嘿一笑,藏在琉璃鏡後的眼珠微微發亮,“你且看好吧,到時一定讓你大吃一驚。”  殿內的光線影影綽綽,裴千越靠坐在主位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蕭卻。”他低聲喚道。  殿門被推開一條縫隙,一名青年悄然走進來,跪倒在地:“弟子在。”  他一跪下,便看見了地上的碎瓷片:“尉遲閣主又怎麽惹城主不快了?莫非是提起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脖頸間驟然一緊。  黑暗中,仿佛有看不見的事物緊緊纏住了他的脖子,觸感冰涼滑膩,令人遍體生寒。  就像是……蛇。  空蕩蕩的大殿上一時隻聽得見青年窒息的幹嘔。  片刻後,那力道褪去。  空氣重新灌入肺裏,青年伏在地上,輕輕咳了幾聲。他眼底閃過一絲心有餘悸的畏懼,卻很快隱藏起來:“城……城主恕罪。”  裴千越不答,青年起身走上前,取了個新的茶杯,替他斟茶。  “說吧。”裴千越沒碰他遞上來的茶杯,冷聲問,“如何?”  離得近了,方才看見這青年生得溫潤俊秀,正是今早領風辭前往主峰那名閬風城弟子。  蕭卻道:“那名叫孟長青的弟子修為平平,並無特別,倒是那陸景明……”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雖然瞧著並無特別,但在登山道上,好幾處陣法陷阱他事先都有預料。如果不是碰巧……當是個對陣法極其敏銳的人才。”  “隻是敏銳?”裴千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他的身影完全隱藏在黑暗中,蕭卻摸不準他的態度,隻能繼續往下說:“但他先是破了靈霧山的迷陣,後又讓萬法閣閣主另眼相待,必然不簡單。弟子不明白,城主既然看重他,何不直接將其收入門下,反倒隻讓他做個散役?”  “看重?”裴千越輕輕道,“誰說我看重他。”  “本座不過是好奇。”  “好奇……他究竟是誰。”  翌日,仙門選拔徹底結束,各派新入門弟子將跟隨長老回到各自師門。  孟長青昨日被淩霄門長老收入門下,今天也要隨淩霄門的人離開。  風辭送孟長青到了山門前。  “師弟,你要多保重啊。”孟長青拉著風辭的衣袖,依依不舍,“聽說閬風城的外門弟子如果表現得好,被長老看重,一樣有機會入內門,你別放棄。”  “還有,在派中行事定要萬分謹慎,不懂就多問,師兄以後不在你身邊,你要多小心。”  “師兄也會好好修煉,爭取早日為咱們天玄宗報仇。”  他拉著風辭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到最後竟然還紅了眼眶。  風辭心下無奈,但仍出言安撫道:“放心吧孟師兄,不必擔心我。”  “怎麽能不擔心啊!”孟長青道,“瞧你每天這口無遮攔的樣子,還有昨日,先是險些被誤會成作弊,後麵又直接得罪萬法閣閣主,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留在閬風城,去萬法閣多好……”  他一說起來又沒完,風辭連忙打斷:“孟師兄,你們該走了。”  不遠處,淩霄門早已經整裝待發。淩霄門派來參與考核的霽雲長老見二人還在話別,非但沒有催促,還特意吩咐弟子們在原地等候。  “別讓霽雲長老久等。”風辭道。  “無妨。”一道溫和的話音忽然插進來,“天玄宗遭此變故,你二人相依為命,不忍離別是人之常情。”  眼前的人童顏鶴發,穿了一身湛藍道袍,手持拂塵,透著股儒雅的書生氣。淩霄門以符咒道法為長,在數百年前也曾風光無兩,就連民間那些王公貴族見了這身衣服,都要尊一聲道長。  二人向他躬身行禮。  霽雲長老受了禮,又溫聲道:“不過倘若你們當真不想分開,不妨由我向裴城主討個情,讓景明也來我淩霄門,如何?”  他說這話時帶著三分笑意,語調也很輕鬆,但風辭看得出來,此人眼裏沒有半分玩笑之意。  孟長青眼神都亮起來:“可以嗎?”  不過沒等高興多久,他又清醒過來。  他家師弟不知為何對閬風城主一往情深,就連萬法閣的邀約都拒絕了,更別說這近來逐漸式微的淩霄門。  果然,隻見風辭斂下眼,態度謙遜有禮:“多謝長老美意,弟子受之有愧。”  這便是拒絕的意思了。  孟長青生怕自家師弟又把淩霄門也得罪,不敢再與風辭多說,三兩句話便道別離開。  不過臨走前,還是多囑咐了一句。  “……昨日你在根骨測驗上出盡了風頭,當心有人看你不順眼,蓄意報複。”  風辭自然清楚。  雖說仙盟選拔最終看的是自身能力以及長老們的態度,沒有固定標準,也沒有規定人數,但總有人覺得,將前頭的拉下來,自己便能多個機會。  若拉不下來,便橫生嫉妒,或無中生有地安上些罪名,或拉幫結派故意排擠,總之要做點什麽。  風辭清楚,但並不在意。  這種小孩把戲,他三千年前就不在乎了。  何況,他雖入了門,卻隻是區區外門的灑掃弟子,風辭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值得被報複的地方。  送走孟長青,風辭便直接溜達著去了外門弟子院。  仙盟選拔已經結束,他不能再住先前那個別院,好在他身無長物,沒什麽要收拾,直接就能住過去。  外門弟子與內門弟子一樣居住後山,不過內門弟子有自己獨立院落,外門弟子卻隻能擠在一個弟子院內。  風辭走進弟子院。  一眼望去屋舍有十數間,中間是一片大大的空地,石桌、草坪、假山應有盡有,倒是比風辭想象中好許多。  他剛走進院子,便有人迎上來。  “陸景明,是吧?”來人瞧著二十有幾,身形高瘦,身後還跟著幾個十多歲的小弟子。  他從頭到腳把風辭打量了一遍,道:“我還當是個多麽不得了的人才,看起來也不過如此。不過也是,如果真是人才,城主為何要讓你來我們這兒,你們說是吧?”  說完,還自顧自笑起來,小弟子們也跟著哄笑。  風辭:“……”  這不就來了嗎?  許是因為風辭一臉漠然,那人也覺得沒勁,清了清嗓子,道:“我叫程博,在外門弟子院資曆最老,你以後得聽我的,懂了嗎?”  風辭:“噗。”  程博皺眉:“笑什麽?”  風辭:“沒事。”  這麽多年了,這人就沒覺得自己的名字讀起來哪裏不對嗎?  風辭問:“所以我住哪兒?”  “說起這個,小師弟有所不知。”程博道,“我們弟子院有十七間屋舍,一間屋子住兩人,共有三十四人,現在已經都住滿了。”  風辭皺眉。  住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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