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蠡避開了靈霄的眼神:“本王素來不大管孩子們的私事, 他們與誰交往, 也都不必向本王稟告。”  靈霄微微挑眉,這老東西沒說實話。  不過敖蠡不說, 靈霄也不打算追問,見龍王麵帶悲戚地吩咐左右用水晶棺收斂敖翊的屍首, 他略一拱手, 轉身就往水晶宮去了。  這種時候, 還是讓敖蠡自己獨處來得好。  “陛下,您猜那人,會是誰?”靈霄漫步在水中,低頭詢問道。  檀淵暗金色的眸子掠過一絲漠然:“天界仙人萬千,有實力潛入瑤池偷盜葶苧草的人也數不勝數,或者那仙草就是玉蟾仙子贈與別人的也未可知。想要通過葶苧仙草查出那人的身份,很難。”  “隻是那人引誘十三太子暗地裏謀反,事情敗露又這麽快地斬草除根,看得出是個狠人。留著這樣的人在天界,我心中免不了有些擔憂。”靈霄說著,眉頭越皺越緊,“你說,那人會不會和之前設計你的人是一夥的?”  檀淵淡淡搖頭:“不知道。”  靈霄無力地歎了口氣:“你的修為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恢複啊?”  若是檀淵能夠早日恢複全部修為,別說這等小事,就算是未來幾百年三界之中的大事小情,變化發展他也能一一洞悉。  “不知道。”檀淵又道。  靈霄:“......那你知道什麽?”  檀淵沿著靈霄的胳膊爬到他的肩上:“往左轉,浮上海麵。”  靈霄立刻聽從檀淵的話調轉方向,往海麵遊去:“你察覺到什麽可疑之人出現了?那人會不會是殺害敖翊的凶手?他現在往哪個方向去了?”  想到那人能夠神出鬼沒地出入東海,就連敖蠡這個東海龍王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修為必然強橫,靈霄也不自覺地提高了警惕,就連輕易不展示人前的仙劍誅天也都召在手中。  檀淵默然片刻,原本不過尺長的銀龍在一片銀光中忽而化身為挺拔俊美的天界帝君,一抬手便抓住了靈霄的手腕。  “帝、帝君?”靈霄突然被人抓住手腕,一回頭就看到一張美得天怒人怨的俊臉放大出現在自己麵前。  這些時日,他倒是習慣了幼龍形象的帝君時時刻刻都纏在自己身上,但是驟然見到放大版的人形天帝,他的心髒沒由來地突然一慌,心髒在胸腔裏有力地鼓動著,渾身的血液都在喧囂澎湃著。  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喉嚨裏卻像是堵著一團棉花,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怎麽,舌頭被貓叼走了?”檀淵轉頭,望著靈霄微微漲紅的臉,眼底溢出一絲笑意,抬手鉗住對方的下頜,“還是說,見到本君就喜歡得說不出話來?”  “胡、胡說。”靈霄一轉頭避開了檀淵的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你怎麽突然化為人形?是不是附近出現了危險?”  檀淵輕笑著收回手:“沒有危險,不過敖蠡說的不錯,這東海水晶城之上的日出景色是人間一絕,恰逢其時,一起去看看吧。”  “看看就看看。”靈霄壓著不斷上翹的嘴角,收回了掌心的誅仙劍,故作平靜地讓檀淵將自己拽到海麵。  兩人並肩站在海麵上,腳下是波濤嶙峋的海浪,迎麵而來的海風清涼柔軟,遠處還有海鳥的輕吟,一切都美得恰到好處。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同看海麵的日出,卻是兩人第一次以仙界的真實身份觀賞海麵日出。  海天相連的一線,是一大片青黛色的蒼穹和海麵,遠遠望去,竟分不清天與海的分界線。  深深淺淺的青黛暗藍和諧地融為一體,填充了整個天地。  下一秒,一線柔和的淺粉將海天分割,上麵的穹頂逐漸顯露出粉白、淺紅和深紫的晨光,相互交融,緩緩轉變。  柔軟蓬鬆的雲海被晨曦中金色的陽光鍍上了一層淺金,萬道霞光也在瞬間充斥著整個天空。萬頃碧濤上,無數碎金鋪陳,每一片金色的碎片都藏著靈霄心中的歡愉。  就在太陽徹底跳出海麵的一瞬,陽光落在海底的水晶宮,折射出七彩斑斕的虹色光暈,將整片海域都化為夢幻般的水城。  “君上,下臣有個問題想要問你。”靈霄從這無垠美景中回過神來,清冷的聲音都被這朝霞的色彩染上了溫暖的色調。  檀淵轉頭看著靈霄,冷若冰霜的俊臉也多了兩分笑意:“你問。”  “你以前來過東海麽?你怎麽知道此處有這樣的美景?你以前,該不會同別人一起看過吧?”靈霄麵無表情地把一大堆問題扔給檀淵。  檀淵臉上的笑容一僵。  下一秒,俊美無儔的天帝似乎耗盡了自己積攢了好幾天的靈氣,在一片銀光中化為幼龍本體,慵懶無力地纏繞在靈霄手腕上,一聲不吭地閉上了眼睛。  靈霄拎著銀龍在空中晃來晃去:“喂?喂?你回答我的問題啊,別給我裝死!你不會真的和別人一起看過日出吧?你老實交代啊~~~”  龍十三太子一死,龍宮之中便被一股悲傷的情緒籠罩。  隨著天界下來的一道敕令,因龍王敖蠡掌管東海不嚴,差點讓黑魔蛟軍團死灰複燃,故安排東海龍王去鎮守東極之海百年,略施薄懲,龍王敖蠡在接旨後變得更加悲傷了。  作為兩個不請自來的外人,靈霄識趣地帶著楚寒衣辭別了還沉浸在悲傷中的龍王,回到了岸上。  “我的身份,你要保密。”上岸前,靈霄對著楚寒衣眨了眨眼。  楚寒衣默默地點了點頭。  及至出了海麵,楚寒衣終於將一直壓在舌下的避水珠取出。  遠處的人群在見到靈霄兩人拖著一名生死不明的白發老嫗破水而出,踩著波濤洶湧的走向岸邊時,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前輩。”看著越來越靠近的海岸沙灘,楚寒衣放慢了腳步,輕聲開口詢問,“您的變化和當初飛升天界之前很大,是發生什麽事麽?”  靈霄停下腳步,側頭看著楚寒衣:“為什麽會這麽問?”  楚寒衣微微垂下眼瞼:“晚輩隻是想了解前輩,還有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靈霄想起自己在元帥廟內聽到楚寒衣的心聲,淡淡笑了笑:“萬法歸一,皆為大道。你執於一念,亦困於一念。故而即便功德圓滿,也難飛升。小月牙,你已三百餘歲,機緣也到,何妨睜眼觀此界,閉目修仙途。”  楚寒衣聽到身邊人溫和喚他一聲小月牙,俊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  “執念若能輕易放下,便不算執念。”楚寒衣又深深地望了靈霄一眼,“前輩您此前給我講了那醫女綠柔的故事,還有後麵那個故事,我現在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能守到那人心甘情願地跟我在一起。別怕,我不會讓他等我太久的。”  啊這......  靈霄微微一愣。  他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這小月牙突然就明白了?他明白啥了?看上去他的理解和自己表達的意思是兩個方向啊!  “帝君,你要被人當麵撬牆角了。”靈霄幹笑一聲,低頭看著手腕上的檀淵。  檀淵懶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語氣篤定:“你心悅我,別人撬不動。”  靈霄抹了把臉,這種被對方吃定的感覺真不爽,但是不得不承認,檀淵說得很對。  三百年去飛升天界時那驚鴻一瞥,就讓靈霄篤定,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必須是他的。唔,或者換個說法,他必須是帝君的。  三界之中,再無人能讓他產生這種想法。  或許,這便是傳說中的一眼萬年。  兩人一路再無話說,楚寒衣拎著還吊著一口氣的上官牧雲一同返回海岸。  岸邊,雲鏡湖同墨雲站在一處,沈靈君麵色古怪地守在旁邊。  卿蓮赤著腳踩在沙灘上,時不時地從沙灘裏撿起一顆碩大圓潤的海珠。這種珠子在沙漠中有市無價,即使是在大雍朝也價值千金,她這兩天趁著漲潮撿了滿滿一袋子。  比卿蓮更積極的是小狐狸胡薇,她甚至給自己撿到的每一顆海珠都決定好了用途,賣了換烤雞的,換新衣的,換發簪的,還有換手鐲耳環的......  自從昨夜暴雨驟停後,岸邊能撿到的好東西就越來越少了。  兩個小丫頭都有幾分遺憾。  不過看到靈霄和楚寒衣兩人安全無恙地回來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跑在最前麵的是雲鏡湖和徐輕颺兩人。  “忘塵前輩,師尊她怎麽了??”見到上官牧雲在一夕之間紅顏變白發,徐輕颺第一個開口追問。  他話音剛落,靈霄就淡淡開口:“他快死了,你若想殺他報仇,最好趁早。”  此言一出,其餘人都麵露驚訝地望著徐輕颺。第三十九章 真相  徐輕颺蹲下身, 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上驟然蒼老數十歲的上官牧雲。  除了她胸口的輕微起伏,上官牧雲幾乎與死人沒有任何差別。  那張明豔動人的臉龐隻剩下層層疊疊的皺褶,秋波瀲灩的雙眸也變成了灰敗的暗色, 就像是蒙上了一層半透明的眼翳。  “師父她......”人群後的胡薇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小聲地喊了出來。  徐輕颺緩緩地伸出手, 似乎是想要掐住上官牧雲的脖頸,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卻被一隻枯瘦的手顫顫巍巍地掐住。  上官牧雲艱難地翕開眼睛,費力地盯著麵前的徐輕颺打量了許久, 老皺如枯樹皮的臉上竟擠出一抹笑來:“你......你想殺我。”  不是疑問, 而是肯定。  徐輕颺試圖抽回手,卻被對方用全身的力氣死死抓住,隻能惡狠狠地盯著上官牧雲:“你殺了我的母親, 難道我不該殺了你為她報仇麽?我在你身邊潛伏了這麽多年, 就是為了等這一刻!”  遺憾的是,他終究沒能等到一個和上官牧雲公平對決的機會。  上官牧雲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笑話一樣, 顫抖著笑了起來。她的胸腔就像是漏風的風箱, 發出了呼呼啦啦的響聲。  笑了片刻,上官牧雲才堪堪停下:“我知道, 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這次換其他人震驚了。  就連靈霄都有些意外地看著垂垂老朽的上官牧雲。  上官牧雲作為他的老對手, 更是曾經在他手裏死過一次的人,他對這人再了解不過了。  按照上官牧雲的性格, 如果早就察覺到徐輕颺的身份,絕對不會給自己留下後患。  上官牧雲緩緩地從懷裏掏出一條銀色的手鏈, 那鏈子上還懸著一枚金鎖, 鎖後有兩排小篆字體。  看金鎖的表麵已經磨損得不像新物, 倒更像是被人日夜把玩後變得失去了光澤的舊物。  徐輕颺接過金鎖看見了背後的字,眼神一震:“吾兒輕颺,平安康寧。”  這應該是母親準備在他十二歲時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上官牧雲所言,竟是真的,他果然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不殺了我?”徐輕颺此刻卻不知道要用什麽樣的情緒來麵對這一切,“看著我被你戲弄得團團轉很有意思嗎?”  上官牧雲扯了扯嘴角:“倒也沒那麽有趣,你從小沉浸在仇恨中,逗弄起來也隻會敷衍地假笑,我都不願意逗你。”  徐輕颺簡直要被氣笑了,他抬手就拽住了上官牧雲的衣領,冷聲反問:“那我還要給你道個歉,賠個不是?”  靈霄察覺不對,拍開了徐輕颺的手,盯著上官牧雲問道:“你不殺他,是不是因為他母親不是你殺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將驚疑不定的目光轉向靈霄,隨後又都看著上官牧雲,等待他給出的答案。  上官牧雲吃力地打量著靈霄:“我越看你越像我曾經認識的某個故人。”  也隻有那個人,才會這樣了解他。  不過上官牧雲眯著眼睛打量了許久,落在他眼中的都是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他終於是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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