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錄音室,設備齊全,還有多種樂器。  顧瑜四處看了一圈,最終視線定在一處,遊了過去。  他放下懷裏的球球,安撫地摸了摸它的耳朵,然後彎腰拿起了小巧精致的豎琴。  金發,碧眼,藍色魚尾,還有豎琴。  畫風和諧至極,仿佛古書上所寫的人魚穿過漫長的歲月,從書中遊了出來。  顧瑜抱著豎琴,微微垂眸,指尖輕輕撥動琴弦,有些漫不經心的慵懶。  還未開始,他就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蠱惑獨特的氣質,令人目眩神迷,移不開視線,甘願沉淪。  他們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緊緊地盯著光屏上的人魚,期待值瞬間拉滿,準備好了即將會聽到傳說中的天籟之音。  顧瑜抱著豎琴,抬眼看向球球,彎唇笑了一下。  他對接下來的事,其實是有點緊張的,所以才冒昧地要了球球過來,就是想放鬆下來,當是在家裏,沒有其他人在。  雖然整個研究團隊的人態度都很溫和,盡量讓他適應,在這裏過得舒服,但基地畢竟不是他家,怎麽都是不一樣的,不可能做到像在家裏那麽自在。  顧瑜眼裏映出黑貓的身影,神情專注,甚至有些含笑的溫柔,細長的手指輕壓在琴弦上,讓空靈舒緩的旋律流淌而出,在房間內悠悠回響。  他對黑貓的注視,同樣會傳到感官相通的藺洲眼裏,讓他感覺到自己被凝視,顧瑜的歌是唱給他聽的。  短暫的前奏過去,顧瑜紅唇微張,開始唱了起來。  然後,所有人都呆住了。  人魚的歌聲,毫無疑問是好聽的,堪稱天籟,洗滌心靈,整個人都好似得到了升華。  可是,但是,不過……為什麽會跑調啊?!  眾人都一臉的震驚不敢置信,有點崩潰。  但又不得不承認,就算跑調了,也還是很好聽。  研究員們覺得自己有點精神分裂,一邊崩潰,一邊幸福,感覺實在太過複雜。  一首歌的時間很快過去。  顧瑜放下豎琴,又把貓抱了起來,沒有問球球覺得好不好聽,而是低頭就對著球球一通亂蹭,似乎在竭力壓抑著什麽,金色卷發下藏著的耳朵紅得近乎滴血。  球球喵了一聲,也蹭回去,還安撫似的舔了顧瑜的下巴一下,力道很輕,隻有輕微的酥癢,麻麻的。  顧瑜忍不住笑了一下,肩膀微微顫抖,魚尾輕快地翹起來,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隔壁房間的研究員們看到這一幕,再次憋不住轉頭偷看藺洲,十分好奇他的反應。顧瑜不了解,但他們可都很清楚,精神體意味著什麽。顧瑜抱貓蹭,和直接抱藺洲沒什麽太大區別了。  而且研究員們不傻,看這一幕幕,很容易就理清了來龍去脈。  當初藺中將的精神體逃逸,應該是被顧瑜不小心撿到了,誤當成普通的貓養了一段時間。  他們想都沒想過,精神體還能成為月老,幫主人牽紅線。藺中將躺在病床上昏迷,一覺醒來,就有了個對象,怎麽可以這麽貼心?酸了,他們也想要一個這樣可愛的精神體!研究員裏單身到老的比例可不低,畢竟工作太忙,一旦進實驗室就容易廢寢忘食,誰能忍得了對象天天失蹤,分手自然成了常事。  不過,再酸也沒用。  藺洲麵色平淡,毫無反應,讓他們想吃瓜都沒機會。很快的,他們就又回神把注意力都放回到工作上,自然也發現不了藺洲身體緊繃的一瞬。  一曲聽完,研究員果真有了不小的發現。  顧瑜的歌聲具有安神作用,能淨化提升精神力,渾身細胞都得到了放鬆,十分舒暢。  他們都進行了檢測,看著上升了些許的數據,相互對視,眼裏都是驚人的光芒。  藺洲也測了,數據的變化更大,精神力提升是一點,但他們更看重的,是對精神領域的治愈作用。  眾所周知,精神力對操控機甲,戰鬥方麵有著不可或缺的關鍵作用,但精神力並不是可以肆無忌憚揮霍的,日積月累之下,精神領域會有損傷,且越來越嚴重。它是人身體的一部分,就像器官,在一定損傷範圍內,人可以自我修複,但過度負荷了,就會產生不可逆的傷害。  這時候,哪怕擁有極強的精神力,也隻會成為沒有意識暴走的大型戰鬥武器,連親朋好友都認不出,毫不留情攻擊。所以,很多戰士在意識到自己走到這一步時,會選擇自盡。  藺洲如果沒有好轉,同樣會走上這條路。  精神領域嚴重異化,並不會讓人立即死亡,但沒有了作為人的意識,傷害往日的戰友,還能算是活著嗎?倒不如在還殘留一絲清醒時,體麵地離開。  研究員十分激動地將數據結果告訴顧瑜,並誠懇請求他加入基地,成為聯邦覺醒者組織的一份子。聯邦將會給他極好的待遇薪酬,聘他為覺醒者唱歌,治療受損的精神領域。  能幫上忙固然是好事,但一想到要讓更多的人聽到他嚴重跑調的歌聲,顧瑜就很社死,恨不得立刻買船票,逃去一個偏僻的小星球避世隱居。  顧瑜麵色僵硬,艱難地點了點頭。  研究員猜到了他心裏的想法,連忙誇讚:“顧先生的歌聲猶如天籟,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我們聽得都入迷了,真的非常感謝您願意加入組織。”  顧瑜平靜地搖了搖頭,微笑說:“這是我的榮幸,我也很高興能幫上忙。”  接下來,顧瑜在訓練的同時,也會定時唱歌,原本研究員是打算錄下來播放的,但發現必須要直接聽才能有用,錄下來了就隻是普通的歌曲。  於是,隻能安排一個舞台,讓精神損傷的戰士前來聆聽。  顧瑜莫名其妙就像是開起了小型演唱會,還是嚴重跑調的,唱一次社死一次,下台之後耳朵都要紅很久,才能勉強緩過來。  在唱歌的同時,顧瑜也是在練習自己的能力,慢慢熟練進步。最一開始,他能治愈的人很有限,聽眾越多,均攤到每個人身上的治療效果就越微小。如果隻對著一個人唱完一整首歌,效果則會很明顯。  精神領域異化程度有數據參考,以0為開端,10作為崩塌線,數值越高就代表病情越嚴重。藺洲當初昏迷,異化值已經達到了9.9,隻要再使用一次精神力,就會立刻徹底失去神智。  而藺洲醒來時,數值卻莫名跌至8.7,不能說很好無憂,但對常年在前線操控機甲殺敵的重要戰力之一來說,已經是非常不錯,令人放心的穩定數值。  顧瑜對一個人唱歌,壓製下的數值不定,要看戰士精神領域的嚴重程度,數值越高,要降下來就越難。  但對數值高的人來說,隻是降下0.5,就已經是活下去的希望,相當於原本身患絕症的病患,找到了有效抑製病情的珍貴藥物。  當顧瑜單獨為一位打了鎮靜劑眼神如死水的少將唱歌,令他的異化值降到9.3,能和人說話時,其他人的眼圈瞬間紅了。  尤其是少將的母親,顫抖地哭著,淚沾濕了整張臉,緊緊握住顧瑜的手,激動得已經語無倫次,“謝謝、太感謝您了,您救了我兒子,救了我,您是世間最美好的天使,您就是再世小菩薩……”  她當場就給顧瑜跪了下來,驚得他慌忙伸手去扶,但他在蛋殼代步器裏,手伸太出去,整個人差點跌出蛋殼,幸虧藺洲作為監護人跟過來了,及時伸手撈了一把,手臂橫在他腰上,半抱著拉了回來。  顧瑜轉頭,“謝謝。”  藺洲:“不用。”  顧瑜唱歌的能力不同於攻擊力,進步速度慢很多,宛如蝸牛一般慢吞吞前進。他連唱了三首歌,聲音就變得粗糲沙啞,忍不住捂著喉嚨劇烈咳嗽,無法發聲,所有人都嚇壞了,臉色發白衝過來想扶住他,就連病床上的人都恨不得讓出自己的床。  藺洲緊緊蹙眉,摟住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顧瑜確實渾身乏力,暫時沒辦法支撐自己,就趴在藺洲的臂彎裏,雙眸垂下,淺金色長睫落下陰影,一臉的倦色,顯得脆弱而易碎。  但很快,顧瑜就抬頭,朝周圍擔心他的人笑了笑,說:“沒事,我有點累了,休息一會就好。”  眾人卻依舊擔憂,連忙簇擁著送他去休息。  任誰都知道,顧瑜的重要性。  協助他的研究團隊不斷有人想進來,但名額有限,隊裏麵的人也不想出去。於是,一群人爭著想到顧瑜麵前露個臉,努力曬著自己的優秀履曆經驗,宛如開屏的孔雀。  其中不乏頭發花白的研究員,還說什麽尊老愛幼,我年紀大了沒幾年活了,就讓我參與幾個月。  其他人立刻反駁,你老什麽,肌肉比我還多,明明是老當益壯,我們三個都打不過你一個。  對此,顧瑜隻能笑說:“你們都很好,但我不想當一個渣男。”  研究員們一愣,反應快的,當場噴笑出聲。大家也都知道不太可能隨便換人,但就是不死心想試試。這種情況,顧瑜以說笑的方式揭過去,倒是輕鬆很多。  有年輕的研究員還立刻笑著回:“沒關係,我願意當備胎,給我愛的號碼牌,下一個考慮我!”  老研究員不甘示弱,“搞什麽備胎,沒出息!我能接受渣男,大家互相都知道不瞞著的,渣也無所謂。”  這話一出,其他人都震驚了,耿老這是豁出去了啊,這麽不要臉的話都敢說。  耿老倒是淡定,為了研究搶人的不要臉能是不要臉嗎?這叫戰略。  顧瑜忍不住笑,所有人都跟著笑開了。  雖然顧瑜每天都定時唱兩首歌,治療覺醒者並緩慢進步著,但神奇的是,他的跑調問題一如既往,沒有絲毫動搖,深情不變,令人感動。  有研究員曾想過,會不會不跑調了,歌聲的治愈能力更強,就去請了一個業內有名的歌唱家來指導顧瑜。  結果,師生兩人一見麵,大眼瞪小眼,呆滯了。  ——老熟人了。  顧瑜微笑打招呼,“孫老師。”  孫老師也笑了,熟稔地打了招呼,然後轉頭抱歉說:“我可能沒辦法授課了。”  研究員看出他們似乎認識,但不是很明白。  顧瑜就解釋:“孫老師以前就教過我,她唱歌和教學的水平都很高,但我在唱歌方麵是根朽木,怎麽教都不行。我大概……是個音癡。”  音癡人魚?說出去誰信?  但沒辦法,事實就是如此。  孫老師很遺憾,其實她很喜歡顧瑜這個學生,嗓音漂亮,音域廣,是個很好的苗子,她曾經堅持教了顧瑜兩年,但很可惜……跑調的毛病怎麽都掰不回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個特別的人才。  直到現在,她發現顧瑜覺醒成人魚,都拯救不了這個問題。她突然就釋然了。擁有天籟之音的人魚覺醒體都做不了的事,她一個普通人類做不成,實在太正常了。  研究員們哭笑不得,隻好放棄。  顧瑜看他們沮喪,還作為當事人安慰說:“我變成人魚之後,跑調問題已經比以前好了,想開點,說不定我哪天會突然開竅呢?”  研究員再次震驚,現在就已經跑調到沒幾個音對得上,以前還更嚴重,那是得多……  他們下意識轉頭看過去,和孫老師對上視線,看到她沉重地點了點頭,給出肯定的答案。  研究員們突然覺得,其實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好聽能治愈就行,跑調算什麽,做人怎麽能這麽貪心呢!  於是,顧瑜隻能繼續跑調唱歌,每天一社死,指望著哪天能習慣,不用一唱完,就遊到水底角落,抱著魚尾巴蜷縮成一團裝死。  除了固定的唱歌治療,顧瑜的訓練當然也沒有落下。  他在一次次對敵中,慢慢琢磨出規律和技巧,懂得伺機進攻,穩妥防守,殺敵的恭喜通知冒出得越來越頻繁順利了。  不過,他也不是一直努力,能躺平休息的機會,也會牢牢抓住。  顧瑜有很敏銳的危險感知能力,即便是初級接近中級的難度,他也能靈活規避掉好些食肉生物,躲起來睡覺。  對待睡覺,他是非常認真的。  他找到了一隻巨大的貝殼,圓潤堅韌,線條優美,處理幹淨後鋪上柔軟的布料,就做成了天然的床,窩在裏麵睡覺,十分舒服。  藺洲來檢查訓練成果時,看到這一幕,定定地看了很久,最終拉出操作麵板,點了幾下,將那個大貝殼設置成了隨身物品。不管顧瑜進入訓練艙,到了哪一片海域,他總能在附近找到他的床。  顧瑜覺得,前麵二十年太過努力,很累,有好多該享受的樂趣都錯過了,沒能放鬆,後來世界意識搞出了那樣的交易,當了鹹魚,又過得過於舒坦,甚至有點兒無聊。倒是現在,他像是在鹹魚和努力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點。  不會壓力太大太緊繃,又不會癱著做鹹魚覺得頹廢了些,剛好,他挺喜歡現在這樣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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