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邱少爺看到那四個不怎麽像是窮人的“窮人”終於排到麵前伸手便要接那一錠二十兩的銀子的時候,邱應物忍不住說道:“等一下!”


    正準備發放銀子的那個家丁立刻停止動作,回頭看著邱少,一臉茫然。他根本想不到邱少是在懷疑這四個人的身份!


    不光邱應物發現了異樣,其它的衙役和那些德高望重的光州名流都覺得這四個人不像窮人。但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邱應物向前一步,仔細打量了這幾個人一下,冷森森的道:“你們居然敢明目張膽、結夥成團的前來冒領?膽子不小啊!”


    那幾人皮膚白皙細膩,和那些三餐不定、麵黃肌瘦的窮苦之人相比,簡直就是養尊處優的地主,哪裏像窮人?可偏偏鶉衣百結,從身後望去分明是一個乞丐!


    其中身材最高一人淡定的說道:“閣下此言差矣,我們如何是冒領?”


    邱應物見此人臨危不懼,極有氣度,便立刻心生警覺,“看閣下氣宇軒昂,頗有宗師風範,怎麽看都不像一個揭不開鍋的人!”


    那人正色道:“難道揭不揭得開鍋非得寫在臉上嗎?不像不等於不是!”


    我不像窮人,但我就是窮人。


    他右手平伸,攤開手心。分明是要銀子。


    邱應物皺眉道:“你說你是個窮人?”


    那人說道:“難道你看我不像?”


    邱應物說道:“看你細皮嫩肉的,平時必定養尊處優,怎麽會是窮人呢?”


    那人說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想不到堂堂邱家大少爺卻如此以貌取人!難道長得細皮嫩肉就是富人,長得麵黃肌瘦就是窮人?你又怎知我平時養尊處優?”


    邱應物見這人言談舉止看上去不卑不亢,實際上句句和自己針鋒相對,心下已有些怒意,“我邱某發銀子是為了救濟窮人,而不是給你們這些閑著無聊的無所事事的有錢大爺戲耍的!”


    那人也皺眉道:“你憑什麽說我閑著無聊、無所事事、還有錢呢?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有錢了?你們這些人哪個認識我?誰能說出我是誰?”他指著邱應物身後的官差和光州名流,句句鏗鏘,越發義正言辭!


    邱應物不僅一怔!


    身後眾人亦是一怔!


    這人脾氣還不小!居然有“諸葛孔明舌戰群儒”的氣勢!


    三十個衙役和七十多個光州名流麵麵相覷,大家還真不認識這個人是誰!


    邱應物心道:難道今天這二十兩銀子就這麽給他了?他後麵的三個人肯定和他是一夥的,傻子都能看出來!


    但是如果拿不出證據,就要白白扔出八十兩。


    八十兩銀子對我邱某雖然是九牛一毛,可是如果傳出去,說這四個人在我邱某的眼皮底子下冒領了八十兩,我邱某的麵子往哪放?


    我在光州的道上還怎麽混?


    那人後麵的三人跟這個人外貌基本都差不多,細皮嫩肉的,一看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根本就沒挨過風吹日曬。真不知他們意欲何為?邱應物真想一拳打倒一個!


    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尤其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他又不好動粗!


    真是報應不爽!他常常念叨證據,這也講證據,那也講證據,尤其在鳳九霄麵前還多次提到證據!這下倒好,自己也被“證據”兩個字硬生生卡住了!


    如果沒有證據證明人家是富人,你就得乖乖地把這錢給人家!因為這牽涉到邱應物的信譽問題!


    邱應物知道,要想在光州成為一哥,自己將來就得一言九鼎!說的話就得算數!


    那人冷笑道:“怎麽著邱少爺,說話不算數?給,還是不給?”


    漸露獠牙!


    邱應物心道:看來還真是來攪局的!


    按照正理來說,老百姓都是懷著感恩戴德的心情來領銀子,見到邱應物應該心存感激,領到銀子後的人要麽興高采烈,要麽感激涕零。哪有他這樣直眉瞪眼地跟自己針鋒相對的?自己說一句他恨不得能懟兩句!


    邱應物眯著眼睛看著那人,心道:也不知是誰派來砸場子的?


    邱家每年鎮壓了不知多少想冒頭的勢力,所以想爭光州一哥的人不在少數。尤其聽說張家五大巔峰高手幾乎傷亡殆盡,張少被螳螂三魔女劫走了,邱老太爺更是與一條大白蟒“合道”駕鶴西遊等消息以後,便按捺不住自己騷動的野心,開始蠢蠢欲動!


    難道光州又要掀起血雨腥風了?


    他盯著那人道:“你是伏虎派的還是小刀會的?”


    那人漸漸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道:“邱少爺!我是來領銀子的!不是接受盤問的!隻要你們在場諸人誰能夠證明我是有錢人,我葉某自然知難而退!若是你出爾反爾,不想給銀子你就直說,我葉某領銀子也撐不死,不領銀子也餓不死!當著光州的父老鄉親的麵,你給個痛快話,給是不給?”


    赤裸裸的挑釁!


    邱應物強壓怒火!


    他很想一拳打過去!


    可是隻要這一拳遞出,自己前期所有的心血都白費了!自己將徹底淪為上不了台麵的道上大混子,隻能讓普通人畏懼,再也不會嚐到被人尊重的味道!


    而且鳳九霄的一番古道熱腸、俠義之舉也泡湯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是忍了,就會被他們鑽空子,冒領八十兩!就會迅速傳遍光州大街小巷,自己便會成為一樁笑談!


    這時候一個穿得花枝招展的男人從邱少爺身後冒了出來,他陰陰一笑:“你脖子上明明戴著一條黃金項鏈,價值至少一千兩白銀!你這條腰帶看似普通的犀鉤銀銙,但卻是唐代之物,簡直是價值連城!明明有錢卻裝窮!”正是花花三太歲,花三郎是也!


    邱應物沒想到花三郎居然關鍵時刻能挺身而出替他破局!


    花三郎一說完,那人竟然本能地一摸腰部,臉色劇變!


    他腰上本來沒係腰帶,被花三郎看穿脖子上戴有金項鏈後,一時心虛,竟被他順便成功詐了一下腰帶!等到他明白對方是在詐他時已經晚了。自己摸腰帶這一個動作立刻便暴露了自己!


    若真是窮老百姓根本就舍不得買腰帶,大家通常用麻繩或其它類似的東西拴褲子。當別人說自己紮了一條價值連城的腰帶時,正常人會首先低頭看一眼,自己怎麽不知道這條破腰帶竟然這麽值錢?


    而姓葉的一聽對方說到腰帶他居然不看而是去摸,說明他隻是驗證一下紮沒紮腰帶而已,並不稀奇自己腰帶的價值。他那動作相當熟練,一看就是經常紮腰帶之人!


    花三郎可謂一語切中他的要害!


    他的腰帶絕對價值連城!他特意沒紮腰帶,結果別人卻說他紮了腰帶,他一時緊張,不敢確定,所以本能地去摸了摸腰間。


    細微之極的動作,卻暴露了諸多信息。


    花三郎道:“你是自己走啊,還是我把你扔出去?”


    那人見花三郎一身衣著竟然五彩斑斕,整個人搖頭晃腦、流裏流氣的,一看就不是一隻好鳥!估計動手打人這種粗活十有八九能做的出來!


    他沉吟了半晌,心中暗忖:如果這時候退出,回去怎麽交代?可是不退出,就要被人當眾打臉!


    一時間竟然進退兩難。


    他身後的三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大意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畢竟身後還安插了幾個真正的窮人!


    等他們領完銀子後大夥再動手不遲,一定要把邱應物辦的這個“濟貧大會”給攪黃了!


    打定主意以後幾個人便要撤離。這時候邱應物卻臉色陰冷地向前一步,手按劍柄,冷冷地盯著那自稱姓葉的男子。


    終於逮著報仇機會了豈能輕易放過?


    邱應物冷冷地道:“你們就這麽走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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