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落座以後,一個年輕夥計立刻過來,滿臉堆笑,“幾位客官,喝什麽茶?”


    鳳九霄道:“有什麽茶?”


    夥計笑道:“西湖龍井、鐵觀音、大紅袍、碧螺春、信陽毛尖,還有本地的郴州碧雲,客官想喝哪種?”


    鳳九霄笑道:“哎喲,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啊!想不到你這地方不大茶倒是挺全!還都是名茶!那個什麽郴州碧雲是本地茶?不行來一壺嚐嚐!”


    夥計笑道:“好嘞!郴州碧雲茶產自咱當地的五蓋山碧雲峰,因色澤翠綠如青峰,白毫滿披似白雲,所以叫碧雲茶!”


    鳳九霄看著夥計,笑道:“你是茶博士還是茶學士?”


    夥計臉一紅,“兩者都不是!客官稍等,茶水馬上就來!”他扭頭就走,似乎生怕鳳九霄再問下去揭了老底。


    辣椒不解地道:“什麽是茶博士?什麽是茶學士?他怎麽跑了,好像怕你繼續問似的!”


    鳳九霄笑道:“他不好意思了!所謂茶博士不過是江湖上半開玩笑的說法。一般的茶館會根據夥計的倒茶功夫的高低,將他們分為‘茶博士’和‘茶學士’。所謂‘茶博士’,一般胳膊上能擱一摞蓋碗,他手提銅壺開水,對準茶碗連衝三次而滴水不漏,俗稱‘鳳凰三點頭’。而那些隻會‘一點頭’的夥計便隻能屈居‘茶學士’了。”


    辣椒兩眼放光,“鳳凰三點頭?想想都挺厲害!”


    袁紫珊道:“最早的茶博士其實指的是茶聖陸羽。”


    鳳九霄道:“你一提起陸羽我突然想起了他的一個故事。”


    辣椒頓時來了精神道:“公子快講。”


    鳳九霄道:“唐代封演寫了一本《封氏聞見記》,上麵記載禦史李季卿宣慰江南,至熙淮縣館,聽說伯熊精於茶道,遂請其至館講演;後又聽聞陸羽亦‘能茶’,亦請之。據說陸羽當時身衣野服,李季卿不悅,覺得陸羽對他不尊重,所以等表演一結束,便命奴仆取錢三十文,說是打賞給煎茶博士陸羽。陸羽頓時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於是一怒之下寫出了《毀茶論》。”


    鄰桌的一位老者一直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這時突然插了一句,“年輕人,那依你之見,到底是陸羽不對,還是要季卿不對呢?”


    鳳九霄見老者須發皆白,怕不得有八十歲,立刻躬身道:“對與不對,在下不敢妄評。”


    老者一桌三人,另外兩個是中年男子,皆是雙目如電,腰懸長刀,不似普通百姓。他倆的目光雖然沒有四處掃視,但讓人有種直覺,周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倆的監視之下!


    龐十五打量了二人一下,瞬間眉頭緊鎖,心道:這兩人內息運轉氣象磅礴,竟然不在自己之下!這老者的身份自然是非同小可!會是誰呢?


    老者嗬嗬一笑,“反正是閑聊嘛,但說無妨嘛。”….鳳九霄笑道:“我覺得肯定是李季卿不對。”


    “為什麽?”


    “因為是他聽說陸羽擅長茶道,所以特意請陸羽上門做客,結果陸羽好心替他演完茶道,他卻把人家當成了泡茶的夥計,當麵侮辱人,格局太小了!”


    “可是陸羽隨隨便便穿著不得體的衣服便出席那種場合,我覺得反倒是他不尊重李季卿在先!”


    “恕晚輩不敢苟同!就因為陸羽穿得不隆重,就應該被奚落?這是不是太勢利眼了?那天下的窮苦百姓是否就活該被人嘲諷?被人謾罵?被人侮辱?那些衣不蔽體的乞丐豈非統統得去死?因為他們有礙觀瞻啊!他們隻要在大街上晃蕩就是對別人的不尊重!”


    “小兄弟你要這麽說就有些偏激了啊!嗬嗬,身著野服,說明他確實沒將李季卿放在眼裏!隻有先尊重自己才能尊重別人!你去見客人難道不修邊幅便出門?這是心態問題,與窮富關係不大吧!”


    “我覺得李季卿就是嫌貧愛富!如果是陸羽主動求見他李季卿,那陸羽要是邋裏邋遢不修邊幅,確實說明他陸羽不懂得尊重對方,是他不對!但可惜是他李季卿請的人家陸羽!所以主隨客便,李季卿理應遷就一下客人!再說了,陸羽既然在茶道上麵是可以稱聖的人,那麽在其他方麵有所欠缺也很正常,人無完人嘛,類似的天才人物在生活方麵還不如常人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果李季卿稍微大度一點,兩人說不定能成為至友,又是一段佳話!”


    “嗬嗬,年輕人,我從你的話裏行間好像聽出了些許仇富心理,看得出來你這個人好打抱不平,對弱者有同情心,對強者有著先天的排斥,不知道我說的對不?”


    鳳九霄不禁豎起大姆指,“老人家洞若觀火!厲害!我嘛年紀輕,難免好衝動,考慮問題有時確實過於簡單化、理想化。”


    “誒,年輕人不衝動那還是年輕人嗎?那豈不成了老妖怪了?嗬嗬,這個世界之所以能不斷進步,就是因為年輕人好衝動嘛!”


    這是什麽歪理?辣椒不禁撇嘴!


    鳳九霄卻對老者肅然起敬!


    “老人家思想通透,遠超常人,晚輩真是受教了!”


    老者笑道:“這人啊,都一樣,年輕的時候煩長輩嘮叨,什麽這個不能幹,那個也不能幹,煩死了!可當自己歲數大了呢又喜歡教訓年輕人,覺得年輕人怎麽做都容易犯錯,自己看在眼裏幹著急,所以恨不得年輕人每一步最好都按照自己規劃的路線去走!嗬嗬,每個人都不知不覺地活成了自己當年最討厭的人啊!”


    鳳九霄目光閃動,由衷地佩服道:“還是老人家看得透徹啊。”


    老者笑道:“我也是活了一把年紀才想通了。嗬嗬,凡事隻要換位思考,許多問題其實便迎刃而解了!”….鳳九霄道:“還未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者笑道:“同是江湖逍遙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日若有緣再見,自當相告!”


    鳳九霄一點都不生氣,笑道:“理解!那晚輩以茶代酒,敬老前輩一杯!”


    老者笑道:“要得要得!”


    鳳九霄笑道:“雖然我不知道前輩是誰,但前輩這要得要得我起碼已經知道前輩是西蜀人氏了!”


    老者哈哈笑道:“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一口巴蜀鄉音,怕是此生改不了嘍!你們繼續喝著,我們已經喝飽了,該動身了,再見小友!”


    鳳九霄與老者依依惜別!


    直到老者和兩個保鏢身影消失,龐十五才站起身來到鳳九霄身邊,“大哥,那老者不像是無名之輩啊!”


    鳳九霄目光閃動,“他八成是魔教中人!”


    龐十五一驚,“魔教中人?可他身上沒有一絲邪氣啊!”


    鳳九霄道:“所以才有些奇怪!他的武功中正平和,那兩個保鏢的內息運轉竟也充滿浩然之氣,怎麽看都像是玄門正宗的高手,但我總感覺他們是魔教中人,這種感覺很強烈!”


    龐十五道:“大哥,那老者的氣息運轉相當微弱,似乎不會武功!”


    鳳九霄目光深邃,悠悠地道:“錯!他隻是斂鋒藏拙你察覺不到他的內息而已!他的武功幾乎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龐十五動容道:“深不可測?和你相比呢?”


    鳳九霄神色凝重,“勝負難料!”


    勝負難料,豈非說明老者至少也是六倍琉璃境以上的戰力?


    龐十五不禁吃驚道:“魔教竟還有這等高手?這等功力豈不是僅次於魔尊的恐怖存在?不會是那個什麽贏鼎天假扮的吧?”說完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贏鼎天再怎麽偽裝又如何騙得過鳳九霄?而且到了贏鼎天這等境界又何必偽裝?


    鳳九霄道:“如果是贏鼎天,我能分辨出他的氣息!我們之間太熟了!絕對不是他!”而且贏鼎天的武功亦正亦邪,絕對不可能這般中正平和!


    老者的內息運轉氣象萬千,與天地幾乎融為一體,龐十五沒有察覺出來,但鳳九霄卻敏銳地感知到了,那種“合道天地、我即天地、天地即我”無限接近天人境的跡象讓鳳九霄都感到了窒息!如果不是對龍虎山上下都太熟悉了,他險些以為眼前這老者就是張天師本尊!


    鳳九霄沉思道:“我估計他其實早就認出了我,隻不過沒想動手而已。十五多喝點,喝完了咱們也上路!”


    林中三騎緩慢前行。


    中年男子問白發老者,“師父,那小子就是鳳九霄?”


    白發老者道:“不錯!”


    中年男子道:“師父剛才為何不動手?”


    白發老者道:“為何要動手?”


    中年男子眼中光芒閃爍,“他不是號稱我教第一公敵嗎?”….白發老者道:“那又怎樣?第一公敵與你何幹?你想立功?”


    中年男子訕訕地道:“立什麽功啊,我們在教中連個位置都沒有,人家根本沒把我們當回事!”


    白發老者笑道:“知道就好。清風啊,你也不年輕了,活得瀟灑一點不好嗎?難道還想著出人頭地的事?”


    清風道:“當然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出人頭地,一輩子庸庸碌碌,總覺得既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自己!”


    白發老者道:“你們的大師兄倒是出人頭地了,不過就像曇花一樣,綻放了那麽一瞬間,然後就永遠長眠地下,值嗎?你們難道還想走他的老路?”


    另外那個中年男子喚作明月的則說道:“師父,你就成全我們吧!”


    白發老者突然有了種落寞的感覺,歎道:“如果今天沒遇到鳳九霄,你們的心會像這樣亂嗎?”


    清風悠悠地道:“不會!如果沒見到他,我們或許一直就按照您老人家的意思,繼續修心養心,孤獨終老。可惜我們見到他了!他實在太年輕了!”


    明月臉上亦充滿了嫉妒,“是啊,不到二十歲就名滿天下!而我們快四十了,卻還是籍籍無名!”


    白發老者目光有些惆悵,後背突然有些佝僂,落寞地道:“出名真的就那麽重要?”


    清風道:“師父,您老人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然不在乎所謂的虛名!但我們不一樣,沒有名氣就沒有利益!”


    明月道:“沒有利益,人生就不圓滿!”


    白發老者看著這兩個徒弟,仿佛第一次認識他倆,“你們現在就想殺回去?”


    兩個男子齊聲道:“是!”


    白發老者歎道:“可惜你們的武功不行啊。”


    左邊的清風道:“師父,和你比,我倆是不行,但殺一個鳳九霄,我們還綽綽有餘!我如今是四倍琉璃境,師弟即將突破四倍琉璃境,天下間比我們武功高的人本就屈指可數,何況我二人聯手,試問天下還有誰是對手?明尊、贏鼎天都不在話下,區區鳳九霄又何足道哉?”


    老者歎道:“高手相爭比拚的豈止是蠻力?你們以為雙方實力的對比隻是戰力的普通疊加?我提醒你倆,即使十個你們一塊去,恐怕也不一定能贏!”


    清風道:“我不信!”


    明月道:“師父!你就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老者半晌無語。


    最後,他歎了口氣,“你們是我一手帶大的,幾十年的艱辛成長,有可能毀於一旦!我舍不得啊!”


    明月有些不悅地道:“師父,你不能總是長他人威風吧?我聽著可不吉利啊!”


    老者無奈地道:“你們想好了?”


    “想好了!”


    “好吧!你們去吧!”


    老者看著天邊飄過來的大片烏雲,歎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順其自然吧!”他如今的年紀,好多事情都想開了。好不容易帶大的徒弟,居然念念不忘想脫離自己的羽翼庇護!咳,人的命,天注定,隨他倆去吧!自己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清風與明月,雖然不是道士,但名字卻卻偏偏和道士的門道號一樣。


    其實誰會想得到,魔尊的道家武功其實便是這位白發老者傳授的呢?若論道家武功的純粹,天下間除了張天師恐怕說屬這位白發老者了!


    鳳九霄的馬車還未穿出林子,便看到那兩個中年高手已經守在前邊了。


    當馬車駛到兩大高手身前三丈時停下了。


    鳳九霄道:“兩位仁兄怎麽又回來了?老人家呢?”


    清風道:“老人家睡覺去了!我問你,你可是鳳九霄?”


    鳳九霄笑了笑,“怎麽,有懸賞?”


    清風道:“當然。”


    “花紅是多少?”


    “黃金萬兩!”


    “誰出的賞?”


    “當然是魔尊了!”


    “你倆是魔教的?”


    “你說呢?”


    “那就是吧!”


    “小子,接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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