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接映雨回家之後,這一星期以來她對於自己的新生活適應良好,也讓瞿牧懷能專心上班。晚上,他如同往常一樣,提著公事包,推開寓所的門板,有一種虛實交錯的感覺,仿佛一腳踏進回憶裏,回到了過去——


    露台上,野薑花含蓄地吐露清香,客廳裏一盞暈黃的桌燈流泄出溫馨的氣息,廚房裏江映雨將及腰的長發東成馬尾,穿上圍裙,一邊翻閱食譜,一邊忙著將牛肉丟進鍋子。


    若不是她拄著拐杖,蹣跚地移動步伐,瞿枚懷會以為時光倒轉到過去,回到兩人在曼哈頓甜蜜的新婚生活。


    那時她辭去工作,專心當他溫柔的小妻子,不管他忙到多晚,她總執意等他回家吃晚飯。


    她總是細心地為平凡的生活製造小巧思,為了他學會燒:亞好咖啡;陪著他坐在露台上看曼哈頓的夕陽,還固執地要將露台上那兩張躺椅運回台灣,延續新婚生活的浪漫,殊不知,命運卻殘忍地將他們的幸福留在曼哈頓。


    映雨專注於手邊的工作,完全沒注意到瞿牧懷回來了,急著就要到客廳的酒櫃裏拿出紅酒備用,結果走得太急,險些滑倒,所幸他大步一跨,及時將她扶住。


    “好險——”她撲進他的懷裏,倒抽了一口氣。


    瞿牧懷沉下俊臉,凜凜地質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牧大哥你回來啦,我、我在做飯……”她覷著他冷肅的臉龐,不懂他的怒氣來自何處。她隻是單純想為他做一頓晚餐有錯嗎?想討好自己喜歡的人也不可以嗎?


    “誰要你做這些的?”當他看到她差點滑倒的畫麵,嚇得心髒差點跳出來。難道她不知道廚房的地板很滑,平常拄著拐杖走就很危險,更遑論還要忙碌地做菜!她被他吼得莫名其妙,一陣無辜的情緒湧上心頭,委屈地咬著下唇,不吭聲。


    “負責打掃煮飯的李太太呢?”瞿牧懷瞥向餐桌,沒看到煮好的飯菜,反而是看到她一個人在廚房裏張羅晚餐,十分生氣。


    “她說她的孫子得了流行性感冒,這幾天她不方便來這裏,要請假照顧她的孫子……”她垂下臉,聲音低低的,委屈的淚水無聲地溢出眼眶,濡濕了一張秀氣的小臉。


    瞿牧懷注意到她抽泣顫抖的肩頭,忍不住在心裏咒罵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激動惹哭她呢?


    “如果你討厭我做的菜,那以後我不做就是了……”她拭去眼淚,卻抹不掉一臉的難堪,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出廚房。在她還來不及走遠,他伸手攔住她的步伐,映雨停下腳步,眼淚流得更凶,泣不成聲。


    “對不起。”他拍拍她的肩膀,自責地道歉。


    “我做錯什麽?”她揪住他的衣襟,哽咽地問。


    “我不是故意要對你發脾氣……”他無奈地歎息。“而是李太太要是請假不能做晚餐,我們可以打電話叫外賣或者是開車出去吃,你不需要費心做這些。”


    她咬著下唇,在心裏說道:因為我想對你好……


    “廚房的瓦斯爐和菜刀都很危險,地板又濕又滑,加上你拄著拐杖又不方便,要是跌倒或者是打翻熱湯被燙到,那該怎麽辦?難不成你想再受傷一次嗎?”他柔聲訓斥。


    她偎在他的懷裏,明白了他生氣的原因,淚眼斑駁的小臉浮現一抹笑意。原來他是在擔心她啊……一種暖暖甜甜的感覺在她心頭蔓延開來。其實牧大哥對她也不是全然沒有感覺,隻是習慣把情緒藏在那張“撲克臉”底下。


    “好了,別哭了……”他低聲地安撫。映雨的淚水早已止住,但仍舍不得離開他的胸膛,貪戀起他溫暖的臂彎。


    “不要哭了……”他扶住她的肩膀,覷著她問道:“你晚餐想做什麽?”


    “紅酒燉牛肉。”她繼續嘟著小嘴,勒索他的憐憫。


    “好,你乖乖坐在這裏,換我來做吧!”他將她安置在餐桌前,拉開椅子讓她坐下,然後鬆開領帶,卷起袖子開始做菜。


    “牧大哥,你會做菜?”她眼底亮起興奮的光采,一臉期待。


    “當然。”他熟練地拿起菜刀,俐落地切著胡蘿卜和洋蔥。


    映雨安分地坐在椅子上,欣賞他忙碌的身影,心裏有一種甜蜜的感覺,這好像他們兩人的家,她想跟他天長地久地過下去。也許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們可以一起坐在露台上的躺椅看月亮、賞夜景。


    “牧大哥,當你的妻子需要具備什麽條件?”映雨支著下巴,認真地發問。


    “當我老婆的首要條件就是要會做飯——”瞿牧懷專注地將紅酒灑進鍋裏,不假思索地回答。


    然而這個不經意提出的問題,卻觸動了他深埋在心裏的秘密,昔日甜蜜的記憶再度灼燙了他的心——


    映雨指著特地托朋友從台灣寄來的大同電鍋,裏麵煮著一鍋熱騰騰的白米飯,餐桌上還有各式各樣由調理包加熱而成的料理,有咖哩、紅燒牛腩、東坡肉……


    她獻寶似地盛了兩碗白飯放在他的麵前,昂起小巧的下顎試圖邀功,期待他的讚美。


    ‘你看,這是我親自煮的飯喔!很香吧?”她朝他甜甜一笑。


    “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原本他隻是一句玩笑話,翟牧懷沒想到她會因此弄來一個大同電鍋學煮飯。


    記得這丫頭在紐約的時候,三餐不是三明治就是意大利麵,不太愛吃米飯,倒是他來美國這麽久了,還是無法適應美式的漢堡、披薩,總在華人聚集的市街裏尋找屬於家鄉的味道,就算是不道地的牛肉麵都讓他覺得十分美味。


    她指著桌上那盤炒得爛爛的青菜,還有煎到“麵目全非”約鮭魚。“這是我為你特地學的,有沒有很感動?”


    他舉起筷子翻了下鮭魚。“這真的是魚嗎?”


    她羞窘地紅了臉,尷尬地換了另一道菜,“這道料理還在實驗階段,你吃這個……這是東坡肉、這是紅燒牛腩、這是印度咖哩……”“這些該不會全都是調理包吧!”他輕笑道。


    “又沒關係!加一點咖哩進去就成了‘咖哩飯’……”她忙著把咖哩舀進白飯裏。


    “如果再加牛腩就變成‘牛腩飯’……你不是說當你老婆的首要條件就是要會做‘飯’嗎?我會做好幾種不同的飯喔!”他朗聲大笑,被她單純的心思逗出好心情。


    “怎麽樣?我是不是夠資格當你的老婆了?”他端起碗,扒了一口白飯,嚼著軟香的飯粒,仿佛品嚐到一種叫做幸福的味道,不僅滿足了他的胃,也暖了他的心。


    “有一天你會拿著一大束鮮花向我求婚吧?”她傻氣地追問。


    他挾了一塊牛腩放進她的碗裏。“你還是乖乖吃飯吧!”


    雖然他嘴上沒說什麽,但心裏已經認定了她,開始想著哪一州的法律最簡便,可以免去繁瑣的結婚手續。


    “我的婚禮一定要在白色的教堂舉行,還要有很浪漫的白紗禮服,那裙擺要很長很長才行……”她開始編織起美夢。


    翟牧懷戲謔地彈了下她的額頭,兩人親昵地笑鬧著……


    “牧大哥、牧大哥,湯滾了……”映雨揚聲提醒,將他的思緒從回憶拉回現實。


    “哦。”他回過神,關熄爐火,將牛肉盛盤,又將炒好的青菜放在盤子上,添了兩碗飯放在桌子上。


    她看著桌上的紅酒燉牛肉、炒高麗菜、排骨湯,一臉崇拜的表隋。“牧大哥,你好厲害,不用看食譜就能煮出一桌菜。”


    “快趁熱吃吧!”他將一碗白飯放在她的麵前,又主動替她挾了一塊牛肉。“你太瘦了,多吃點肉。”


    ‘好。”她端起碗嚐了一口,紅酒熬燉的湯汁在舌間融化開來,牛肉的嚼勁十足,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再多嚐了幾口,細細地品嚐他的體貼。他抬頭對上她那雙圓亮的大眼睛,總覺得她隱藏了什麽秘密,好像在偷偷喜悅著。


    “牧大哥,你煮的菜好好吃,要是能常常吃到就好了……”她乘機向他撒嬌。他不搭腔,靜靜地在心裏倒數兩人相聚的時光。


    “牧大哥,當你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可以吃到這麽好吃的萊——”她笑咪咪地說著。


    “當我的妻子不會幸福!”他冷鬱地截斷她的話。他永遠無法忘記,她全心全意地愛著他,而他回報她的竟是一場心碎。


    “為什麽?”被他的嚴肅嚇到,她微微一怔。


    為什麽當他的妻子不會幸福呢?他不僅事業有成,長得高大帥氣,最重要的是他讓她感覺很溫暖。


    倏地,他的俊臉罩上一層陰霾。“因為我不需要妻子。”


    他曾經惡狠狠地傷害她,滅絕了她對婚姻的期待,還幹擾了她平靜的人生。這樣的他還有什麽資格享受婚姻,擁有妻子呢?他是該要一輩子活在愧疚裏。


    “難不成你要永遠一個人生活?”她越聽越困惑,好奇地追問。


    “我吃飽了。”他放下碗筷,站起身。“我還有公事要處理,你吃完就先擱著,晚一點我再出來收拾。”瞿牧懷怕再繼續待下去,會泄漏出太多愛她的情緒,於是匆匆地站起身,離開飯廳到書房。


    “牧大哥……”江映雨的思緒全都懸在他的身上,心頭浮現了一堆困惑的問號。


    她說錯了什麽嗎?為什麽牧大哥的表情那麽難看?


    周末下午,一道冷鋒來襲,冷冽的空氣撲麵而來,映雨攏緊身上的外套,拄著拐杖小心地避開迎麵而來的人潮。


    映雨發現瞿牧懷常會望著那幅殘缺的拚圖發愣,因此她決心買一幅一樣的拚圖送給他,讓他驚喜一下。


    她曾在電話裏不經意向汪景曜提及要買拚圖一事,他執意要陪著她,令她有點不好意思。


    “小心一點。”汪景曜扶著她,兩人一起走向一間拚圖專賣店。


    “汪醫生,你不必這麽緊張,我自己可以走得很好。”她嫻熟地拄著拐杖,慢慢地爬上階梯。


    “我擔心你被人撞到……”汪景曜關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手術之後,經過兩個多月的複健,她已經走得十分穩健。也因為這段密集的複健療程,讓他們漸漸熟稔,跨越了醫生與病患的關係,建立起友誼。從陌生到熟識,汪景曜一直謹守朋友的距離,不敢臉矩,不敢告白,就怕太過濃烈的熱情會嚇著她,因為她看起來是那麽荏弱、單純,仿佛是綻放在春雨中小巧潔白的野薑花,惹人憐惜。


    “汪醫生,你難得休假還要陪我來這裏,真是不好意思。”映雨的臉上漾著一抹輕淺的笑容。


    “叫我景曜就成了,一直喊我汪醫生,會讓我犯職業病,忍不住想看診。”汪景曜邊自我調侃邊走向前,體貼地幫她推開店家的玻璃門。


    “謝謝。”她拄著拐杖,跨進店裏,抬頭看著琳琅滿目的拚圖,大部分都是由世界名畫或著名插畫家的作品製成。


    “你的興趣是拚圖?”汪景曜好奇地問。


    “不是我要拚的。”她專注地巡視滿櫃子的拚圖。


    “那是……”


    “要送給牧大哥的,”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從數位相機翻拍的照片。“他書房牆壁上的這幅拚圖缺了一塊,我想買幅一模一樣的送他。”聽到她的答案,汪景曜的心倏地往下沉了幾分,狀似不經意地找話題閑聊。


    “你喜歡他?”映雨微微一怔,連忙搖頭,怕他會瞧見她心裏的情愫。“你想太多了,是因為牧大哥他收留我、照顧我,我想為他做些事情回報他。”害羞的她,不想讓人知道她偷偷愛慕瞿牧懷的事,小心地將這份純摯的感情藏在心裏,當成是自己的小秘密。


    映雨完全沒發現她灼紅的耳根,早已泄漏了她的口是心非,而這些全都讓汪景曜看在眼裏,一抹惆悵的失落感滑過他的心頭。汪景曜看著她蹣跚地越過其他客人,在窄小的通道裏找著拚圖,即使知道她是為了瞿牧懷,那嬌弱、執著的模樣還是令他好舍不得。


    “我幫你把照片拿去櫃台問店員,會比你在這裏找還快。”汪景曜收拾起失落感,對她提議道。


    “謝謝,那請你幫我問問看這是誰的畫。”映雨將手中的照片遞給他,一跛一跛地跟著汪景曜的步伐,走到櫃台前麵。


    “你好,我想找這幅拚圖,請問你們這裏有嗎?”汪景曜將照片遞給店員。店員接過照片,看了一下。“抱歉,我們店裏沒有這幅拚圖。”


    “那你們有看過這幅拚圖嗎?知道這是由誰的作品複製成的嗎?”映雨忍不住湊向前詢問。


    “抱歉,我從來沒有看過。”店員將照片還給她。


    “謝謝。”得不到任何線索,她一臉落寞地走出拚圖店。


    汪景曜擔心她累,帶著她來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廳,點了兩杯奶茶和草莓鬆餅。


    “這裏的伯爵奶茶加了佛手柑,味道特別香,你試試看。”


    “謝謝汪醫生。”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而目光卻還是落在桌麵的照片上。好奇怪,這幅拚圖的畫究竟是複製自誰的作品,為什麽她查閱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插畫家和拚圖網站,都找不到一樣的畫呢?


    “還在想拚圖的事?”汪景曜試探地問。


    她將照片收進背包,輕笑道:“隻是有點失望,不過謝謝你陪我逛街,改天換我請你吃意大利麵。”


    “好啊。”他爽朗地點頭,拋開心中不愉快的芥蒂。


    她切了一塊鬆餅送進嘴裏,漫不經心地嚼著。


    汪景曜從外套的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你上次托我找的心理醫生,魏醫生是我在醫學院的學長,他曾經發表過一篇關於解離性失憶症的論文,對於這方麵頗有研究,如果你決定要去看診,我可以幫你約診。”


    “謝謝汪醫生,我再考慮一下。”她接過名片;小心地放進皮夾裏。自從大雷雨那天作了場和男人爭執的夢境之後,她常常想起那個男人,可是每次都記不起他的臉。


    她翻過書籍,知道“解離性失憶症”的患者在潛意識裏將最痛、最苦的記憶強迫性地選擇遺忘,如果她喚起的記憶,是既難堪又痛苦的遭遇,她該怎麽辦?


    究竟是現在一片空白的江映雨比較好,還是強硬喚醒過去的記憶比較好呢?而她遺落的記憶裏會有瞿牧懷嗎?


    ☆☆☆


    冬陽帶著些許涼意,從四麵八方映照進來,空氣中懸浮著微塵的顆粒,還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綠地上有幾個穿著藍色衣袍的老先生和老婆婆在做運動。


    映雨在美國時,完全不知道瞿牧懷計劃要並吞父親的資產,而江振達伯寶貝女兒擔心,也絕口不提。等到她和瞿枚懷回台灣定居後,才發現公司大部分的資產已經都在他的手中,她曾經苦苦哀求他撤手,別毀掉父親一生的心血,但他執意報複的心態,一再地傷了她的心。她無肋地掙紮在父親與丈夫的過往仇恨之中,陷入左右為難的窘境裏。


    而江振達在公司遭到瞿牧懷並吞之後,生了一場大病,接著被醫生診治出罹患阿茲海默症,病情急遽惡化,除了喪失智能外,連日常生活也需要有人幫忙照顧。


    她在主治醫生的建議之下,將父親送到這間有專業醫護人員設備的療養院,讓父親得到最好的醫療照顧。


    映雨車禍之後,瞿牧懷一肩扛起江振達在療養院的昂貴醫藥費用,並且將江家所有的資產全都轉到她的名下。而每個星期六早上,瞿牧懷總會開車送她來療養院探視江振達。


    “爸,我是映雨,我來看你了……”映雨坐在江振達的麵前,看著他白發蒼蒼,兩眼呆滯地看著桌上的積木,不停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鼻梁上的墨鏡遮去瞿牧懷眼裏的懊悔,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她的人生也不會亂成一團,他隔著鏡片靜睇著她美麗的側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嫻熟地喂江振達吃粥。


    “爸,我喂你喝點粥,嘴巴張開一點……”映雨耐著性子,拿起紙巾拭去他嘴邊流淌的口水。江振達一臉木然,絲毫沒有反應,一逕地堆放桌上的積木。


    “爸,你今天感覺怎麽樣?有沒有按時吃藥?”映雨放下碗,清麗的臉上掛著一抹脆弱的微笑,繼續跟他說話。


    “我車禍受傷的左腿已經痊愈,走路不用再拄拐杖,那你也要聽護士小姐的話,乖乖按時吃藥……”不管江振達有沒有聽見,映雨還是像往常一樣,向他報告生活的近況。


    瞿牧懷臉色緊繃,看著她溫懦地承受這一切。如果他不曾走進她的生命裏,也許她現在還是綁著馬尾,全身充滿活力,熱情地奔走於紐約大大小小的美術館,為藝術家策劃藝展。他不隻辜負了她的愛、也傷害了她的心,甚至於毀了她的人生。他靜睇著她,整個人籠罩在深深的歉疚裏。


    映雨按照醫護人員的指示,按摩江振達僵硬的手部肌肉,清澈的大眼睛盈滿哀傷,繼續自言自語。“爸,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我用輪椅推你去外麵曬曬太陽好不好?”


    因為愧疚,瞿牧懷終於學會寬恕,漸漸放下對江振達的憎恨,隻是這份悔悟覺醒得太遲,他傷她傷得太深了,深到他沒有勇氣再靠近她。


    “爸,我現在過得很好,不隻牧大哥很照顧我,我也交到了一好朋友,像是骨科的汪醫生,還有幫我做複健的實習醫生衛達熙,他長得很可愛,也很會說冷笑話……”映雨愈說愈心酸,明明知道江振達什麽都聽不進去,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她還是執意傾訴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好像這樣父親就能參與她的人生,也就不會感覺那麽寂寞不安。


    瞿牧懷的目光從窗外遊移到映雨的身上,專注而憂傷。


    聆聽她的話語,愈聽愈心酸,他好想再愛她一次,卻害怕他的愛會再帶給她傷害,他隻能守護,無法再更近一步。


    半晌,醫護人員推開門板,走了進來。“江小姐,探訪的時間到了,我要帶病人去做複健,麻煩你們下星期再過來。”


    “好的。”映雨放開江振達的手。“爸,我下星期再來看你。”


    步出療養院後,兩人往下坡的小徑慢慢走往停車場,忽地,映雨感覺到左腳傳來一陣痛楚,腳步踉蹌,差點跌倒,所幸瞿牧懷眼明手快,及時扶住她的腰。


    “怎麽了?”瞿牧懷擔憂地盯著她。


    “可能是走太久了.我的腳有點痛……”她怯怯地說。


    “我背你吧!”瞿牧懷蹲下身,背著纖弱的她走往停車場。


    映雨靠在他寬偉的背上,輕柔的嗓音拂過他的耳際。“牧大哥,謝謝你。”她雙手圈住他的頸項,感受他的體溫,努力忍住想哭的衝動。


    “謝什麽?”瞿牧懷頓了頓,繼續往下走。


    “謝謝你一直都陪在我的身邊,要是沒有你……我不敢想像自己一個人該怎麽麵對這一切……”貼在他溫熱的背上,她感到莫名的心安,方才麵對父親的無措情緒得到了撫慰。


    “映雨,你永遠都不必向我道謝……”他根本沒有資格接受她的感謝,他甚至無法想像,要是有一天她恢複記憶,知道事實的真相後,她是否會恨他呢?


    映雨將臉貼近他的背,嗅著他身上清爽好聞的古龍水味道,忍不住想放縱情感,就這樣一直靠著他。


    她在他的身上找到一種熟悉的安全感,讓她的心深深地陷落在他體貼的寵溺裏“牧大哥,我很高興車禍後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是你……”她附在他的耳畔,輕聲地說。


    那細柔的嗓音裏有一種堅定的托付,好想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愛著他。


    瞿牧懷心緒複雜,不發一語地背著她往停車場走去,隔著衣衫隱約感覺到她悸動的芳心正熾熱地怦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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