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詳的預感縈繞心頭,杜程的全身心都在警告他,別繼續了,停止吧,再往前,他也許就會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 他是一堵牆,是一堵異常堅硬的牆。 無論是什麽,他都不懼去麵對,如果現在就怕了,以後又該怎麽麵對也許更殘酷更讓他討厭的過去? 杜程用動作回應了姬滿齋。 他抬起手幹脆利落地結了個翻山印,他在此召喚他最初朋友殘存在世上最後一點回憶,求他指引道路! 淡金的翻山印邊緣染上一點赤紅,浴火般衝向天際,強大的靈力散開,整個世界都為之一顫,連結出印本人的杜程都被震得一退,姬滿齋似乎早有準備,在他身後扶住了他,順勢翩然後退,躲過了迸裂成碎片的世界。 鮮紅跑道綠樹濃蔭全碎得一幹二淨。 藍天白雲映入眼簾,他們兩人腳下就是一朵形狀奇特的雲,陽光刺破厚厚的雲層,給路過的飛鳥打上一層金色的邊。 漆黑的鳥兒翅膀瘦長,飛得很穩,眼珠機敏警戒地查探四周,悄無聲息地落在一棵樹上。 “你朋友的事很難辦。” 樹木發出老人的聲音。 “我知道,不難辦也不會來向你打聽了。” 烏鴉的聲音不像他的叫聲那樣粗噶難聽,細嫩得像個小孩。 “我的同類中曾經見過一個精怪,”老樹慢悠悠道,“他的人形也有缺陷,不過一直都活得很好。” “他在哪?” “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這種精怪身上沒點邪門的本事多半也活不到今天,你一個半妖,犯不著。” “我是普通的半妖嗎?”眼珠中閃過不屑,“我隻是不想成精,隻要我樂意,我立刻就可以化形,對付一個有缺陷的精怪綽綽有餘。” “那好吧……他就住在……” 漆黑的鳥仔細聽著,拍拍翅膀飛向空中,它停在破舊大樓的窗前,仔細地觀察房間裏的人。 再次看到周隔海坐在輪椅上在逼仄的小房間裏活動時,杜程的心情極為複雜。 以前,杜程不知道周隔海的缺陷從哪來,他也他把自己的腿給了一個人類,就是為了過這樣不自由的生活?為什麽? 翅膀用力拍了下窗戶。 烏鴉試探地在房間裏亂飛,有缺陷的精怪對於討人厭的動物也沒有露出絲毫不耐的神情,甚至推著輪椅給誤闖進來的鳥兒倒了一點水,放了一把米在窗頭。 他目光溫柔,對於黯淡生活中忽然出現的活物露出淡淡笑容。 烏鴉還不罷休,踢翻杯子,啄了米往對方臉上吐。 微不足道的力道,周隔海隻是笑,他低低道:“不愛吃這個嗎?可我隻有這個。” “你人還不錯嘛。” 杜程看到周隔海瞳孔一閃而過奇異的光芒。 實在太快了,從他這個旁觀者來看,都隻是抓住了一瞬。 而對話中的雄赳赳顯然是沒察覺到這一點。 在他眼中,麵前有缺陷的妖怪完全沒脾氣,長了一張平凡的爛好人的臉。 雄赳赳沒再故意挑釁,心平氣和地對周隔海做了自我介紹,“我有個朋友,他的人體和你一樣有缺陷,剛化形不久,你能幫他一把嗎?” 周隔海手扶著輪椅,麵色冷淡,似乎是正在思考些什麽。 “不瞞你說,”雄赳赳在窗沿靈活地跳了兩下,“我在這一片可是百事通,以後你有需要,我這裏什麽消息都有,總會有你用得著的時候,不會讓你白幫這個忙的……” “百事通……”周隔海輕聲道。 “給你一點時間考慮一下,我先走了。”雄赳赳急著去看杜程那的情況,杜程說是千年古牆化形,腦子卻是很單純,它擔心它溜一會兒號,杜程能不知道捅多少個簍子出來。 “等等——” 雄赳赳已經飛出了窗外,在空中停住。 “我答應你。” 周隔海道。 “謝了,我回去通知他。”雄赳赳挺高興,不過高興得很內斂,第一,這在他意料之中,隻要住在附近的精怪就沒有不賣他麵子的,第二,他是一隻英俊沉穩的烏鴉,必須要保持風度。 周隔海:“通知完後,請你回來一趟,我有點事想向你打聽。” “沒問題!” 雄赳赳瀟灑飛離,他飛啊飛,馬不停蹄地降落在市中心的一堵古牆上。 “喂,呆子。” 不滿的聲音傳來,“不要叫我呆子啦。” 雄赳赳樂了,“這都化形幾天了,你還沒想出名字?” “我想了,你覺得‘無敵’和‘霸道’哪個好聽?” 雄赳赳:“你別鬧了,這什麽破名字!”烏鴉眼珠子一轉,“叫杜程吧,土木工程,多合適!” “土木工程是什麽意思?” “抹牆的就叫土木工程,跟你可搭了,就這麽定了。” “杜程……好像還行……” “我給你找到個解決缺陷的辦法。” 半妖對妖怪一通炫耀自己的能力,剛成精的妖怪聽得一愣一愣,內心很敬佩這個半妖朋友的見多識廣。 “那個妖怪人很好,脾氣也不賴,你客氣點,不要說奇怪的話,這種保命的秘法他肯定不會輕易說,不過你放心,隻要你提起我的名字,那他一定會……” 雄赳赳說到一半就賣起了關子,急急地要走,讓妖怪朋友自己去上門找人。 他想調皮地逗這朋友一下,於是隻說自己要去旅行。 他想象著從周隔海家裏忽然跳出來,把杜程嚇一跳的樣子就很開心。 杜程是他見過最好玩的妖怪。 一堵牆,每天都不能動彈,還成天挺樂觀,身上有點靈力都拿來趕狗,大半夜的,一堵牆又要趕來撒尿的野狗,又要恐嚇過來嘔吐的醉鬼,活得很費勁,卻又很堅持,每天都在念叨“好想成精啊好想成精啊”,雄赳赳頭一次見這樣的修煉方法,差點沒笑得從天上掉下來。 沒想到還真被這堵傻裏傻氣的牆給成功了。 雄赳赳一點也不嫉妒。 雄赳赳喜歡杜程這樣的妖怪,沒有壞心眼,也不自視甚高,看不起半妖,每次他說什麽,杜程都用一種誠心的語氣誇讚他見多識廣,令雄赳赳都不由得驕傲起來。 天哪,他隻是隻烏鴉啊,竟然有人覺得他比老鷹還帥呢! 雄赳赳興衝衝地飛回周隔海那,他抖了抖羽毛,“等會我朋友就要過來,我躲在你這兒嚇一嚇他,你剛要向我打聽什麽事?” 周隔海推著輪椅慢慢向前,拉起窗戶,邊關窗戶邊道:“是誰告訴你我的下落?” 空氣中的氣氛似乎變了,雄赳赳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 周隔海背對著他,還坐著一把輪椅,看上去毫無攻擊性,他叼著米都能吐得周隔海狼狽不堪,可是雄赳赳的每一根羽毛都倒豎了起來,他的嗓子不受控製地發出粗糙難聽的叫聲。 他是一隻半妖。 他沒有能成精的能力,卻嘴硬地說自己隻是覺得做半妖自在。 被無形的力量掐住細細的脖子時,雄赳赳拚命地掙紮,雙翅在空中亂顫,黑色羽毛似被一把無形的剪刀用力絞下,破碎地纏繞住他的身軀。 周隔海臉色慘白,掌心猛地一蜷。 “嘩啦——” 麵前的記憶在那雙細長的手結束般地一攥後碎成了無數碎片。 姬滿齋摟著杜程往後閃躲,杜程卻推開了他的手,直抓向其中黑色的碎片。 黑色羽毛在他手中如煙霧般消散了。 “這隻是他殘存的執念。”姬滿齋道。 杜程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拳頭,他鬆開手,掌心裏果然無影無蹤,抬起臉,所有的碎片都在不斷地繼續分裂,細細碎碎地化作煙霧,他們徐徐地升上天空,不知飄向何方。 杜程低頭,又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掌心。 他想起來了。 他的朋友。 第一個朋友。 已經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在這個世界上再不存在一點痕跡了,連輪回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為什麽……妖怪死了就沒機會了呢?”杜程輕聲道。 姬滿齋:“世間的法則就是這樣。” “法則?”杜程聲音清脆地嚼了下這兩個字,他回眸望向姬滿齋,身後的碎片仍在繼續破碎,“我隻聽過一個法則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姬滿齋靜靜看著杜程。 在他閉關的這段時間裏,杜程長大了很多,他身上的少年稚嫩已經快如花苞外葉般悉數褪去,隻有臉上的酒窩殘存了一點痕跡,眉心的痣紅得滴血,他的眼睛還是很幹淨,麵上的神情也依舊很單純,他聲音輕輕,語氣平淡,“我要替雄赳赳報仇。” “赳赳說你人很好,你人真的很好。” 他這樣笑著和周隔海說話的時候,或許周隔海都還沒擦幹淨自己殺害雄赳赳的那雙手。 “我要讓他……”杜程仰起臉,燦爛一笑,“灰飛煙滅。”第44章 妖怪之間的傾軋,姬滿齋已經見了很多,在周隔海的住處隱約感受到的妖氣,雄赳赳忽然的死亡,姬滿齋很輕易地就能聯想到那一間狹窄的公寓裏曾發生了什麽事,這種事對於他來說當然是見怪不怪,可對於杜程來說,這顯然超出了杜程的承受範圍。 碎片與煙霧在杜程身後飄散,姬滿齋看著他無垢的眼睛,他抬起手虛虛地遮住了那雙眼睛,“恨他?” “恨?”杜程品了一下這個字眼,“我不恨他。” “他殺了雄赳赳,雄赳赳已經沒有機會了,所以也要讓他失去自己的機會,”黑色手套擋住他的視線,他不知道姬滿齋為什麽這樣做,是不想看到他的眼神嗎?杜程覺得不悅,他拉下姬滿齋的手,底氣十足地看著姬滿齋,“我覺得這樣很公平。” “我認為我的想法是對的,”杜程認真道,“所以就算你要阻攔,我也不會退讓的。” 他相信他說的應該更清楚了,也足夠尊重姬滿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