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可歎如今上界人才凋零,據他所知,所有的神已悉數隕落,世間連個神都沒有,何談救世?隻能是往上跑了。  人間遭難,仙界應該可以避一避。  莘九目光望向遠處的王城,眼珠一轉,計上心頭,起躍奔跑之時,想起還收藏著曲觴的頭發,他的草屋燒毀了,曲觴回來時找不到他可如何是好?轉念一想,曲觴那樣子哪像是尋常妖怪,每次見都比上次見更厲害,未曾見他露出疲態,應該不打緊。  如若真要死,曲觴也不傻,應當會來尋他的。  拿定主意後,莘九義無反顧地奔向了王城。  命運的齒輪毫無偏差地向既定的方向轉動。  曲觴獨自在外,是真正的修行,人間的亂象落在他眼裏,他雖不懂為何,也是盡心盡力地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幫助流離失所的妖怪們遷徙,同時打退那些不懷好意趁機作亂的妖魔鬼怪們。  “謝謝,謝謝,”黑不溜秋的妖怪拉著他的袖子哭著道謝,曲觴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了,”他看向他現出原形的羽翼,“你的翅膀……”  烏鴉精將自己殘破的羽翼護在身前,悲傷道:“翅膀倒沒事,我的腿斷了,不見了。”說到最後,他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沒有腿,他的靈氣很快就會消散於天地之間,變成一隻普通的烏鴉,以後都無法成精了。  這一點曲觴的確也幫不了他,“我陪著你,等你現出原形後,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雖然沒有辦法成精,但還是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他鄭重道,“好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烏鴉精啜泣了一聲,“謝謝,可是……我沒有辦法報答你了。”  “沒關係,”曲觴笑得眼睛彎彎,“我在修煉啊。”  烏鴉精疑惑道:“你的人形已經這麽完美了,還要修煉什麽呢?”  曲觴看向天空中威力十足的太陽,“我想上去。”  “上去?”烏鴉精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太陽,立即被刺得幾乎雙目流血,太可怕了,他瑟瑟發抖道,“上哪去啊?恩公,你的原形也是鳥嗎?”  “去仙界。”曲觴清脆答道。  烏鴉精被他遠大的誌向震撼了,“去仙界?”  “是啊,去仙界問問清楚,”曲觴平淡道,“那些仙人到底是怎麽搞的,怎麽不管管太陽。”  烏鴉精“啊”了一聲,“太陽不歸仙界管啊。”  “你怎麽知道?”  “我什麽都知道一點兒。”  烏鴉精是個包打聽,凡是鳥類所知道的事情,他們之間互相傳遞消息,他自然什麽都知道。  曲觴來了興趣,“那你知道有什麽法子能到仙界去嗎?”  這件事,烏鴉精還真知道,隻是他不太想說,於是他抱著翅膀低頭沉默不語。  曲觴看出了烏鴉精在隱瞞,極力地請求烏鴉精說出實情。  烏鴉精也是左右為難,不說吧,曲觴把他從山火中救了出來,照理說他應該對曲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是說吧……  最終烏鴉精還是沒頂住曲觴的要求。  “不周山在極西極北之地,不過我聽說那是厄運與不詳的化身,終年飄雪,那雪是地府焚燒的惡鬼身上的罪孽,連仙人都能凍死,隻要能爬上頂峰,穿過罪孽之雪地,就能直達仙界……”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烏鴉說完就趕緊勸曲觴不要做傻事,“這隻是個傳說,仙界到底什麽樣,誰都沒去過。”  “我去過,”曲觴道,對一臉不可置信的烏鴉精微微一笑,“我真的去過。”  失去了腿的烏鴉精最終仍然變回了一隻普通的烏鴉。  曲觴遵守諾言,一直陪在烏鴉精的身邊,他雙手捧著受傷的烏鴉,烏鴉眼中閃爍著機敏警覺的光芒,尖嘴轉動著企圖去啄曲觴的手,曲觴小聲地哄它:“這裏還不安全。”  失去了靈智的烏鴉完全就變成了普通的動物,根本聽不懂曲觴在說什麽,它隻是驚慌於被一個人類控製住了自己的行動,翅膀奮力掙紮著想要飛出曲觴的控製。  曲觴現在能輕易地控製住任何一個有壞心眼的大妖怪,麵對著這隻振翅欲飛的慌張鳥兒,他卻手忙腳亂了起來。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死亡的含義。  死亡並非是肉體的消亡,而是靈魂的泯滅。  “不行的……”曲觴緊緊地抓住這隻烏鴉,而他抓得越緊,烏鴉就掙紮得越厲害,圈起的手背被烏鴉猛啄了數十下,曲觴仍是困著這隻烏鴉,一直到了安全的地方,才鬆開了手,在他鬆手的一瞬間,烏鴉立刻便向天上飛去,一會兒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曲觴若有所思地看向天空,現在是正午,太陽像快要炸裂的火球,將整個天空中的雲都染成了耀眼又壓抑的紅紫色。  不周山在極西極北之地,越往西北走,曲觴遇到的妖怪就越多,比起群居的凡人,妖怪們大多獨來獨往無牽無掛,所以麵對大地上的劇變,妖怪們比凡人要敏銳的多,行動力也強的多。  曲觴這是碰上了遷徙的妖怪群。  從前避之不及的嚴寒之地,一下成了妖怪們的目的地。  妖怪們也不再想著互相鬥爭盤剝了,達成了詭異的默契——先修養生息,逃出生天再說。  曲觴在遷徙的妖怪群中毫不起眼,妖怪們都被白天的炎熱和夜晚的極寒給折磨得生不如死,根本毫無心思去觀察周圍的人,全都將精神集中在趕路這件事上,以期尋找到一個暫時適合生存的地方。  凡間的慘劇,仙界也是有所耳聞,其實仙界的狀況也不算好,與凡間冷熱交替的情形相比,仙界的一角已經逐漸開始塌陷,仙人們傾巢出動,各顯神通地想去解決問題。  “七天,你要等七天,現在已經是第六天了,”司命滿臉沉重,星盤上的光輝已逐漸黯淡下去,“你究竟還在等什麽?”  丹宸子坐在桃花樹下,靜默飲酒,麵容冷肅。  仙界已經亂了,往日裏的安靜祥和全被恐慌打破,他坐在自己的仙殿內,都能聽到遠處絕望的哀嚎聲。  “都這個時候了,你難道還在想自己那點事嗎?”  司命急得團團亂轉,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丹宸子垂下眼睫,飲下一口酒,淡淡道:“情劫難渡,我成不了神。”  聽到這樣的喪氣話,司命急得去扯丹宸子的袖子,若說現在天上地下有誰最急,那一定是他,因他是天機的窺探者,星盤的守護人,他該承擔這個引導的責任,司命咬著牙,雙眼幾欲眥裂,“你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成?”  丹宸子神色平和,他望向司命,司命的眼中除了憤怒、著急之外,其餘全是恐慌,其實他們彼此都知道的,隻是司命還強撐著,不肯麵對現實。  仙殿已經被打扮一新,是司命努力了幾日的結果,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卻是冷清得連風也不曾停留。  丹宸子抽出袖子,握著酒壺起身,“明日大婚。”  丹宸子妥協了,可司命的心卻仍是被揪得極緊,不安的情緒沒有減免半分。  曲觴很快就脫離了大部隊,因為他的目的地在更西更北的地方,路上又開始沒有生氣了,越是靠近,異象就越是顯著。  天空中不斷墜落下火焰,火焰落地又凝結成冰,連綿的寒氣與極致的炎熱交替,曲觴甚至聽到了地底裏傳來陣陣鬼哭的聲音。  好似回到了數千萬年前,他剛出生的時候,那時天地間也是混沌不堪淒慘無比。  曲觴迷蒙地睜開眼睛望向遠處。  白雪覆蓋了山峰的頂端。  他想起從前看過的雪山。  白雪綠樹和那人牽著他的溫暖的手。  下界十年,未曾忘懷。  曲觴繼續向西北方前行。  不周山。  “我不知你每日都來看這不周山到底有何意義,它沸騰了七年,有何結果?”天空中墜落下的火焰落入不周山的裂縫中,轉眼便被吞噬。  失敗了。  丹宸子漠然靜立了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化為一道銀光消失在了司命麵前。  司命全然不知道丹宸子為何日日來不周山看這條裂縫,丹宸子走後,司命又看了一眼裂縫,隻覺裂縫中熔岩滾滾,似乎有什麽東西。  “呼——”  一聲清淺的呼吸聲傳來。  司命猛地一震,抬眼望去,卻見茫茫白雪中有個灰色身影正跋涉於大雪之中,司命瞳孔放大,不可思議道:“曲觴?”  不周山上的雪冷得徹骨,輕盈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到身上的一瞬間,曲觴便感覺到陰入骨髓的冷,是怨恨、憤怒、悲傷、不平……種種扭曲不平的情緒從地底燃燒而落下的灰燼。  曲觴哈了口氣,雙手攏住臉,呼吸都快被凍結。  “曲觴——”  風雪中,他似乎聽到了有誰在呼喚他的名字。  曲觴慢慢放開手。  司命從天而降,看著雪人一樣的曲觴,滿臉錯愕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是真的……”曲觴微微笑了一下,滿麵歡喜,“烏鴉說的是真的。”  冰雪已經淹沒了他整雙腿,不周山的寒冷會要他的命,司命也來不及於他多言,召喚出星盤,雙手拉開星盤,巨大的星盤像一張網一般擋住了漫天的風雪。  司命在風雪中大吼:“你瘋了嗎?!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立刻送你下山!”  如若這小妖怪死在不周山,司命難以想象他該如何向丹宸子交代。  “我不下山,”曲觴堅定地搖了搖頭,他望向司命,通紅的臉中有一雙璀璨的眼,那雙眼睛從未染過一絲塵埃,“我要見他。”  ‘他’?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司命氣道:“你要見他做什麽,他馬上就要大婚了!”  大婚……時間過去太久,曲觴都快忘了,丹宸子是要和桃花仙子成婚的……  沉重的呼吸聲在風雪中充盈了他的耳畔,曲觴已經無法思考了,隻愣愣道:“我要見他——”他大聲道:“我要親口問他,為什麽騙我!”  一滴淚順著緋紅的麵頰落入厚厚的積雪中。  他就是要當麵問問他……為什麽騙他說來接他,卻沒有來?第68章   星盤抵擋著刺骨的寒冷與天上降落的火焰,司命苦不堪言,“都什麽時候了,你非要糾結這個?”  “我為什麽不能?”曲觴反問道。  “你瞧瞧這四周,這天地間都成什麽樣了,上界都已經亂套了,所有人都在為此奔波,而你還要糾纏丹宸子就為了問這樣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司命崩潰大喊,已毫無仙人的風度,他不懂,隻是命運的一條分支罷了,為何糾纏至此?  吼聲回蕩在耳邊,“毫無意義”?曲觴仰起頭,透過星盤,他能看到這個世界正在崩壞,不,不止如此,便連星盤上錯綜複雜的命運也在逐漸變成一個無底洞般的漩渦。  是啊,天地間似乎正在迎來一場浩劫,所以,他便因此而變得渺小,無所謂了嗎?他的感受他的執著就變成了完全不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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