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元頭凝視著魚恩漸行漸遠的背影,直至其完全融入夜色之中,這才緩緩開口:“如今這北周,真的敗壞至此了嗎?你們,真的有了取而代之的念頭?”


    李燁的神色變得凝重,沉聲道:“局勢或許比我描述的還要嚴峻。至於取而代之,至少我,目前並未有此打算。”


    老元頭緊緊地盯著李燁,目光如炬,似乎想要看穿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而李燁則坦然麵對,他的眼神堅定而明亮,與老元頭對視,毫不退縮。


    過了片刻,老元頭似乎放棄了探究。


    他輕抿了一口酒,緩緩說道:“罷了,我相信你。讓我猜猜你來找我的目的吧,是不是想讓我離開這裏,放棄守衛皇宮的職責?”


    李燁毫不避諱地點了點頭,坦誠道:“正是如此。原因就如我們之前所討論的,這北周已大廈將傾,更替在即。我不希望你繼續死守此地,白白送了性命。”


    老元頭微笑著說道:“李燁,我很高興還有人如此惦記著我,而這個人恰恰是你。”


    然而,他隨後卻輕輕歎了口氣,道:“但我不能離開皇宮,守護這裏不僅僅是我的職責,更是我對別人的承諾。”


    李燁眉頭微皺,追問道:“是對誰的承諾?”


    老元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緩緩回答道:“是西魏開國皇帝和北周的開國皇帝,他們兩人都曾對我有恩。”


    李燁沉思片刻,繼續問道:“那麽,你守護皇宮,是為了民族大義,還是天下蒼生,又或者隻是私人情義?”


    老元頭沉默了一會,似乎在回憶和思考,最終他說道:“應該是私人情義。”


    李燁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我也想跟您講講私人情義。您還記得我曾跟您說過,我七歲那年來長安城的路上,母親慘遭殺害嗎?”


    老元頭眼中閃過一絲回憶,微微點頭。


    李燁深吸一口氣,說道:“我這次回來,便是找琉璃台的落雨劍龐青報仇。他就在我的眼前將我的母親殺害。


    非但如此,年初楊召還正式宣布琉璃台為官署機構。據我查證,實際上他早已利用琉璃台鏟除異己,謀害忠良。


    我母親的死,與楊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同樣是我的仇人。


    若我決意闖入皇宮,取其性命,你會阻攔我嗎?你會與我拔劍相向,大打出手嗎?你是要讓親者痛、仇者快?你真的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嗎?”


    李燁一連串的問題讓老元頭一時啞口無言。


    他眉頭緊鎖,倒了一大碗酒,一飲而盡,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中。


    李燁見狀,繼續說道:“你若是為了守護那兩位對你有恩之人,這份情義我自然理解,也無從置喙。


    然而,倘若他們的後代行事乖張,視人命如草芥,肆意殺戮,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呢?


    你若是繼續盲目庇護,那便無異於助紂為虐。


    也許正是因為你一味地庇護,不分是非黑白,他們才會如此肆無忌憚,不知收斂。


    你這樣的做法,恐怕也並非你恩人的初衷吧。


    天道輪回,因果報應,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你需明白,長此以往,你恩人的後代隻會遭受更為悲慘的下場。”


    老元頭聽完李燁的話,心中一陣激蕩,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壇,大口大口地灌起酒來。


    他任憑酒液順著嘴角流淌,卻未去擦拭,反而自嘲地笑了起來:“李燁啊,你說得都對,我無力反駁。但我隻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那份久遠的承諾,是我如今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李燁凝視著眼前的老元頭,心中的不忍愈發強烈,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開口。


    老元頭又舉起酒壇,猛灌了一口,緩緩道:“我已年過百歲,活得夠久,夠長了。如今,你是我唯一的忘年之交。我知道你有你的恩怨情仇。我也不想因楊召之事,而影響了我們之間的情誼。我給你講講我的過往,或許你能明白我的苦衷。”


    李燁默然無語,接過老元頭手中的酒壇,同樣狠狠地灌了一口。


    老元頭悠悠地開口,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我姓元,這元姓,乃是前朝皇族的姓氏。


    我原本並不姓元,而是隨著妻姓。因為我的妻子,乃是前朝的公主,而我則是駙馬。


    我們成親之後,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她,國色天姿,聰慧過人,孝順體貼,更是飽讀詩書,深得父皇的寵信。寵信到何種地步呢?連那象征皇權的傳國玉璽,都交由她保管。


    當然,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我那時身為禁軍統領,武功高強,乃是天下有數的武林高手,所以父皇對此極為放心。


    隻是,我們的父皇,他雖然是一個慈祥仁厚的父親,卻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那時,整個王朝疆域遼闊,比現今的北周、南陳、西蜀三國相加還要廣闊。然而,王朝已經進入了分崩離析的境地,無力回天。


    各地的權貴開始擁兵自重,獨立於王朝之外,互相攻伐。更有甚者,直接兵臨長安城下。那個勢力,便是後來的北齊。


    麵對這樣的局勢,我們夫妻商議,決定由我前往西北之地搬請救兵。


    西北之地的勢力由一位忠心耿耿的王朝將領所率領,他便是後來西魏的開國皇帝。


    而我的妻子則留守長安城,同時,她還將傳國玉璽派人送往遠在幽州的女兒手中,因為女兒的夫家也是少數忠於王朝的勢力之一。


    然而,當我們趕回長安城時,城已破,家已亡,皇族被屠戮一空,我的妻子也未能幸免。那一刻,我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老元頭的聲音也略帶沙啞,似乎每一句話都耗費了他巨大的力氣。


    李燁能夠想象當時情景。


    長安城皇宮中,血流成河,老元頭抱著自己妻子屍體,悲傷欲絕。


    他喝了一口酒,繼續訴說道:“萬幸的是,北齊的開國皇帝貪圖我們女兒的美色,隻是將其擄走,並未殺害。


    得知這一消息後,我不顧一切地準備隻身前往營救,卻被西魏皇帝死死攔住。


    我也知道雖然我武功絕頂,但也不可能敵得過北齊的數十萬大軍。


    最後,還是西魏皇帝主動用他控製的兩郡之地贖出了我女兒。


    而我,為了報答他的恩情,承諾幫他守衛皇宮,絕不踏出皇宮半步。


    然而,我的女兒卻因為我沒能保護她母親而恨我,不肯與我相見,自己回了幽州。


    很多年之後,我也曾偷偷托人去找過我的女兒,想要解釋前因後果,但她始終沒有原諒我。


    後來,更是失去了她的消息,或許她已經不在這人世間了。而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守著這份承諾,守著對妻子的思念,還有對女兒的愧疚,就這麽度過了這麽多年。”


    老元頭表麵上雖然極力維持著平靜,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透露出了無盡的思念與悲傷。


    他的手在拿起酒壇時微微顫抖,仿佛連那簡單的動作都顯得異常艱難。每一個細微的顫抖都出賣了他內心深深的痛苦。


    然而,他卻仍然堅持著,將這些塵封多年的往事娓娓道來,仿佛在向李燁,也向他自己,傾訴著那份難以言喻的哀痛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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