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這天早飯的時候他才真正知道了這通電話的內容,他攪動著碗裏的粥,例行將自己的個人終端打開瀏覽了一遍,把最新的新聞消息都看過,又接收了海葵發來的判決結果。  “判決結果出了。”季西風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粥,一邊說道,“當庭宣判的,當地時間下午六點庭審結束。”  “嗯……”嚴遠洲裝模作樣地想了想,“好像是咱們這邊早上五點吧,那時候我們還沒醒。”  嚴遠洲這話可是大大的謙虛了,別說沒醒,都不知道五點那會兒兩個人才睡了多長時間。  “嗯,”季西風的注意力還在審判結果上,隻是點了點頭,“趙燕川是死刑,那個趙家也沒有為他活動一下嗎?”  嚴遠洲嗤笑一聲:“還活動什麽?他們已經放棄他了。”  “為什麽?他不是趙家繼承人嗎?”  “他已經是階下囚了,趙家怎麽還會認他?”嚴遠洲的嘲笑聲更大了,“現在趙燕山回來了,又能擔得起這個擔子,趙家人也不會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去撈一個注定要死的人。”  “這裏麵還有趙燕山的手筆嗎?”季西風問道。  “當然有了,”嚴遠洲看著季西風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澈眼神,最終還是坐了下來認真地跟他說。季西風雖然在軍事上很有天賦,也很有人格魅力,但是也許是因為從小就聽不到聲音,在人情往來上顯得有些孤僻和不同情理,對私底下的這些彎彎繞不是特別看得清,“趙燕山當時敗走a-33就是因為被趙燕川擠兌走的,當時也算是危機四伏吧,但被鄧春旭拉了一把,這才能安安穩穩地留在a-33,不然他早就死在這個弟弟手上了。現在他回來了,手裏又有趙燕川的把柄,他絕對不可能留下這樣一個禍患的。”  “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這些有兄弟姐妹的都是兄友弟恭不成?”  “我不知道。”季西風搖了搖頭。他既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父母親朋,唯一算得上關係近的也就是“鯨落”的三名隊員了,但這三個人裏也是除了八爪還有個關係不錯的師父之外剩下的人都是孤家寡人。對於跟親人之間的相處,季西風完完全全是白紙一張。  嚴遠洲樂於看他這樣,這種他在這世界上無依無靠隻有自己的樣子讓他有一種奇怪的滿足感。他攪動著手裏的粥:“西風,你願意去見見我母親嗎?”  “什麽?”他這話說得聲音很輕,但是又很堅決,仿佛一副哪怕季西風不答應他也要背著他去的樣子,饒是季西風這麽鎮定的人都瞪了瞪眼睛,“你媽媽邀請我去做客?”  “對啊。”嚴遠洲笑了一下,“她想見見你。”  “我……我還沒做好準備。”  雖然已經跟嚴遠洲呆在一起不短的時間了,但那好像隻是情到濃時順水推舟,關於未來他還沒有真正地想過,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以前的他隻是軍部的一把刀,軍部的人把他當一個工具用,他自己也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人。  獨身而來,獨身而去。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什麽都沒有,連聲音也沒有,他沒給這個世界什麽東西,世界自然也跟他沒什麽關係。就像跟他一起來的虎鯨一樣,沒人看得到他。  但是嚴遠洲就像他生命裏的異數,他把季西風從無聲的世界裏拉了出來,把自己的一腔熱情全都交給了他,愣是把他從一個即將坍縮的白矮星狀態拉了回來。直到這一刻,季西風才真正地察覺到,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  嚴遠洲笑了笑:“不需要準備的,我跟母親說過你,她很喜歡你。隻要你人去了她就會很開心的。”  “可是……”  “不用可是了。”嚴遠洲把已經涼透的粥一飲而盡,“我們下午就去吧。”  下午,嚴家大宅門前。  季西風還是覺得有點不敢置信,自己居然真的答應了,而且還……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禮物,左右手拎得滿滿的,胖虎的身上還放著一件。都是他緊急采購的,他按照軍隊裏的標準買了整整一個隊的量才反應過來,隻是見家長而已,又不是急行軍。  但是這比急行軍讓人緊張得多啊。他心裏想著,攥了攥手指給自己打了個氣。  嚴家人很熱情,很熱情,熱情得有點讓季西風不適應。尤其是嚴家媽媽,自從他進門開始就在努力地誇他,順帶著誇嚴遠洲。  就像是……  怎麽說呢?給季西風的感覺就像是好不容易有個人來接盤,嚴家父母怕他跑了似的迫不及待地把嚴遠洲推銷給自己。  “我爸媽很少這麽誇我的。”嚴遠洲的話更是堅定了他的想法。  就在季西風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的情況都說明白的時候,嚴媽媽笑眯眯地問他:“準備結婚嗎?你覺得哪天日子好啊?”  季西風:“……啊?”第91章 chapter 91  “給你們放兩天假。”  韓敬謙的聲音從通訊器那邊的時候,海葵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怎麽了?”  “又放假?”  “軍部養不起我們了嗎?”海葵抱著手裏的槍親了一口,“要收槍嗎?別啊,軍部要是沒錢了,我們去政府那邊給你們搶去,趙燕山一定會給錢的。”  她說起話來思緒漫天亂飛,再讓她說下去一會兒趙家就歸軍部管了。韓敬謙趕緊攔住她:“那倒不是,軍部有的是錢,但是假期可不常有。怎麽,你們不想放假啊?”  “那倒也不是……”  “海葵是想說,我們已經放過一段時間的假了,現在想要回來進行恢複訓練。” 大翅替海葵說話道。  韓敬謙點了點頭,笑容始終不變說:“那好吧,既然你們不要假期,那就回來訓練。你們隊長的婚禮呢,就由我代表你們‘鯨落’參加了好吧?”  “好啊好啊,”海葵抱著槍親熱了一會兒,連話也不多聽一句就連連點頭,“等等,首長你說什麽?”  “我說啊,你們隊長要結婚了。”韓敬謙滿意地看著通訊對麵三個人都呆若木雞地看著他,不由得加深了一下笑意,“我以為這是件大事,想給你們放個假來著。但既然你們訓練熱情這麽高,你們就留下訓練好吧?”  就算是大翅這麽機靈的人都被這個消息砸得有點反應不過來,舌頭跟牙齒絆在一起,連話都說不太清楚:“……結婚?”  結婚啊……  結婚?!  等一會兒,隊長結婚了?  這對於“鯨落”的三名隊員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了,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覺得……有點玄幻。他們從來都沒想到自己能跟結婚搭上關係,就算是戰友結婚也從來沒有想過。  但是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海葵就先應下了:“別!不行!不行!我們得去!”  “你們不是要訓練嗎?”  “不不不,”海葵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訓練?訓練是什麽東西?我要放假我愛放假!”  韓敬謙滿意地笑了笑,在個人終端上輕點兩下:“這個假還是西風幫你們請的,你們就放心地去參加吧。”隨後通訊閃爍了幾下,他的臉消失在單向關閉的通訊線路後。  “鯨落”這邊的通訊還開著,等到八爪目光呆滯地過來關掉之後才徹底切斷了通訊:“你們知道剛剛發生什麽了嗎?”  大翅:“好像知道……”  海葵:“我知道。”  “隊長結婚了,”八爪快速地眨了眨眼睛,“隊長居然要結婚?”  “是啊。”海葵冷漠道。  “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  “我驚訝啊。”海葵前半句聲調還是平的,後半句已經飆上了天花板,“隊長有自己的哨兵了,他不要我們這些小可憐了!我還沒找著哨兵隊長居然就要結婚了!”  “而且結婚還不跟我們說!”  “太過分了!”  “沒錯!”  就在海葵和八爪抱團取暖同仇敵愾地抱怨季西風沒有提前告訴他們的時候,大翅終於反應過來了:“我們要去參加隊長的婚禮?隊長婚禮什麽時候在哪兒舉行啊?”  海葵和八爪對視一眼,同時開口,超大聲地說道:“隊長沒說!”  “雖然但是,”大翅單手點了點手腕上的屏幕,“隊長說了。”  海葵和八爪同時低頭去看,在一堆信息中,季西風發來的消息格外醒目,因為那是一張製式規整的電子請帖。時間地點人物一應俱全,還幫他們在軍部請了個假。  隊長你真是想得太周全了點啊。幾個人看著請帖上的時間愣了一下,然後急急忙忙地翻出日曆來左右對了對:“三天後?”  “是啊。”  輝煌的燈光從房頂撒下落下來,碩大的鏡子釘在牆上,智能家居被嚴遠洲的家人都收了起來換上不知道從什麽年代傳下來的純木質家具。季西風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神略微有一絲恍惚,他穿了一身漂亮的黑色正裝,深夜一樣幽黑的顏色,胸口別著的一小簇鮮花嬌豔得宛若剛從枝頭上摘下。  衣服沒什麽花哨的地方,最多也就是剪裁比軍裝更合適了,畢竟軍裝製作再精良也是軍部量產的。他本來身材就好,這一身衣服上身把他整個人襯得更加挺拔了。  “隊長真好看。”海葵站在他身後,認認真真地看著季西風。她不是不知道季西風長得好,去黑市的時候她甚至見過季西風穿得跟個被人包養的鴨子一樣,但那些都不一樣。  現在的季西風……怎麽說呢……就是多了點什麽,眸子裏就算沒有笑意也不像之前一樣帶著冰冷的殺意了。  海葵抿了抿唇:“隊長,你開心嗎?”  季西風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臉還是那張臉,經過打理的臉甚至比之前更漂亮,前額的碎發搭在眉角上隻是讓他變得溫和了些許。但他看著又好像不認識自己了似的,他轉身摸了摸海葵的頭發:“開心啊。”  海葵低下頭靠在他身邊小聲說:“你開心就好哦。”  “傻丫頭。”季西風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輕聲安慰道,“隻要我還是‘鯨落’的隊長,你們就永遠是我的隊員。”  海葵一開始還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哪怕是匆匆趕到這裏就來到後台,哪怕是季西風沒提前幾個月告訴她結婚的事情她也沒覺得委屈,畢竟隊長有她自己的事情嘛。但是這一刻,她心裏的委屈突然潮水一樣湧了上來,撲在季西風懷裏哇哇大哭起來:“嗚嗚嗚隊長你不能不要我們啊!”  她哭得氣都倒不上來了,一個勁兒地打嗝,大翅在倚著門框迎著季西風少有的求助眼神攤了攤手,吹著口哨轉過身去。  這場婚禮雖然邀請的人不多,都是嚴遠洲和季西風親近的親戚朋友,但還是受到了他們兩個的重視,他們甚至臨時把八爪和大翅叫過來當伴郎了。  韓敬謙也被季西風請了過來,他笑嗬嗬地答應了季西風的邀請,還開玩笑說:“西風你請我是想讓我幫你撐腰吧?到時候我就帶著一隊精英過去,嚴家那一對父母一定不敢難為你。”  事實上,季西風叫他過來隻是想讓他看著自己終於結婚了。他可能從嬰兒時候就跟著韓敬謙訓練了,韓敬謙對他來說既是長官也是恩師,甚至比他的父母還要重要。  季西風人際關係單純,最多也隻有三個隊員和韓敬謙四個親友團。而嚴遠洲那邊,他本來想把自己的幼兒園同學都叫上,但是卻被季西風一個刹車刹住,叫停了這種喪心病狂的行為。  “不行嗎?”  “不行!”季西風堅決地反對,“絕對不行!”  要知道嚴遠洲可是嚴家這一代唯一一個兒子,他要結婚那來客必然不少,邀請再多人也擺不開,於是季西風決定在向全銀河係公布之前先舉辦一個隻有內部人員參加的小型婚禮,參加的人一定要少。要是讓他把幼兒園同學也叫上,那跟向全銀河宣布“我結婚了”有什麽區別。  “那好吧。”嚴遠洲委委屈屈地妥協了,還不太甘心地摸了一把鍵盤,“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有個炫耀的機會。”  季西風再也沒理會過,嚴遠洲說到做到,這次隻請了他的幾位師兄和他們研究室的同事來,當然了還有趙家的代表趙燕山。  看到走廊那頭的嚴遠洲的時候,季西風本來有些忐忑的心突然放下來。嚴遠洲把頭發一絲不苟地梳了上去,脫下了研究室的那套白大褂穿著跟他同款式的正裝,更襯得他肩寬腿長。  嚴遠洲衝著笑了一下,說:“你今天比昨天更好看。”  小樹跟在他身後用長長的樹枝比了一個大大的心形,小樹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自己的本體,把自己又長又多的樹枝梳理得整整齊齊,分散在婚禮的會場各處,拱形的花橋上都有的他樹枝。  小樹的另一支樹枝托著一盤糖果,樹葉嘩啦啦地想著,從賓客的腳下嗖嗖地跑過去。季西風甚至隱約聽到他歡快的聲音:“啦啦啦,跟胖虎一起吃糖糖。”  胖虎去哪兒了?  季西風正這樣想著,牆上的鍾表突然哢噠一聲,整點了,門外的樂聲突然響起,兩人的背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嚴遠洲偷偷牽起了他的手。  胖虎在這裏。  季西風踏上紅毯的第一步就看到了混在禮樂隊裏的胖虎,巨大的身體漂浮在空中,順著樂聲發出悅耳的歌聲,但頭上還頂著一個巨大的糖果盤子。  嚴遠洲偏了偏頭,湊近季西風帶著笑意說道:“鯨魚們是天生的歌唱家。”  兩個人就這樣頂著胖虎的歌聲踏上舞台,從小樹的枝葉上接過閃爍著光芒的戒指,對視一笑。嚴遠洲溫柔地托著季西風的手為他戴上戒指,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尖:“我偏激、暴戾,其實我不太適合愛一個人,但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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