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會議結束後,語霏跟著荊爾浚來到董事長辦公室,準備討論如何刪減資訊部提出的預算問題,兩人剛坐在沙發上討論時,就被吳秘書的敲門聲給打斷。


    「董事長,會客室裏有位夏小姐說有重要的事想見你。」吳秘書打開門,將一迭報表放在他的桌上,順道說道。


    聞言,荊爾浚的心猛然揪緊。他千方百計地閃躲,還是甩不掉夏佳璿的糾纏,沒想到這回居然找到公司來了。


    「說我沒空。」


    「哪位夏小姐?」語霏一臉疑惑。


    「就是『亞左公關』的夏佳璿,我們公司籌劃大型活動時都委托給他們辦理。」吳秘書解釋著。


    「那她是不是來談下個月在市貿辦的軟體大展的事?如果是的話,我有預算的問題要問她。」她完全沒有感受到荊爾浚的臉色愈來愈凝重,有一股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不太清楚,她隻說有要緊的事找董事長。」吳秘書轉述。


    「那叫她進來吧。」


    「不用。」荊爾浚冷冷地拒絕。


    「為什麽不請她進來呢?我有事找她也不行嗎?」


    「我是不想讓她打擾到我們手邊的事。」荊爾浚極力想掩飾,卻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沒關係,反正我想重新縮減公關預算,如果他們的報價還是太高的話,我打算換掉他們。」她暫時收起報表,回頭對吳秘書吩咐道:「請她進來。」


    他悶不吭聲地坐在沙發上,不安的情緒在他心裏蔓延開來,高大的身軀因為極度的擔憂而沁出冷汗。


    半晌,吳秘書送進三杯咖啡,夏佳璿跟在她的身後走進來。


    她一身素雅的洋裝,長發垂瀉在肩上,營造出一股清新脆弱的氣質。


    荊爾浚心虛的眼不敢對上她的臉,凜著臉故作冷漠狀,隻敢透過眼角的餘光瞄著她的足尖,看著她落坐在沙發上。


    「夏小姐,請問-是以私人行程拜訪還是有公事要洽談呢?」語霏親切地詢問,總覺得她這身打扮不像是來談公事的。


    「我是以公事的名義求見,但想談私人的問題。」麵對語霏坦率的目光,夏佳璿顯得懼怕、畏縮。


    荊爾浚暗自咬牙,心裏隱約明白事情失控了。他應該知道,女人愈說「我什麽都不要」的時候,就是「什麽都想要」!


    他鷹眼微-,冷冷地瞪住她。「夏小姐,在上班時間,我不想談私人的事情,麻煩-今天的訴求以公事為主。」


    夏佳璿因為膽怯和心虛,臉上極度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語霏察覺到她的異樣,馬上回頭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夏小姐,有什麽問題-直說無妨。」語霏綻出一抹笑。


    「我、我……」她抬起頭看著語霏親切的笑臉,咽了幾口唾沫,那殘忍的謊言總是說不出口。


    「-怎麽了?」語霏細細地審視她。


    「我懷孕了。」她虛弱地開口,眼睛死盯著冒著白煙的黑咖啡,沒有勇氣抬頭。


    荊爾浚聽見後,陡然一震,臉色變得很古怪。


    而語霏倒是一臉疑惑,她懷孕對他們而言很重要嗎?


    語霏端睨著夏佳璿的身形,她若真的有身孕,也不可能是荊爾浚的,因為他們相戀的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守著她,親密到寸步不離的程度。


    「所以呢?-總不會要告訴我,孩子是爾浚的吧?」語霏幽默地輕笑著,但發現他們兩人都保持著沈默時,一股不祥的預感驀地爬上她的背脊。


    夏佳璿從皮包裏掏出一張由醫院婦產科開出的證明書,攤在桌上。


    「對。這是我到醫院做的檢查報告,醫生證實我已經懷孕七個星期了。」她的麵容蒼白,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腹部。


    荊爾浚黝黑的眸子裏,燃著挫敗又憤怒的火焰,心中複雜的情緒酸澀而難解。他即將為一夜的放縱,毀掉自己親手建築的幸福。


    「怎麽可能?」語霏的腦海一片混亂,全身發冷,不敢相信這種事情居然會發生,真的有人會拿驗孕單要求他負責。她試著發出聲音,逼自己冷靜。「-是不是搞錯了?」


    「我沒有搞錯,孩子真的是他的。」她始終都不敢抬頭。


    「七個星期,就等於是一個多月前,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一起上班、下班,他怎麽可能招惹上-?-是不是搞錯了,其實是爾天大哥、爾勳還是其他人的?」語霏的情緒逐漸失控中,現在孩子是誰的都無所謂,隻要不是荊爾浚的!


    她渴求地望住他們兩人,期待誰來告訴她,她想聽到的答案。


    「真的是他的。」夏佳璿小聲地承認。


    荊爾浚的臉像是被甩了一個熱辣辣的巴掌,由紅翻轉為白。他的胸口急遽地起伏著,全身蓄滿力量,卻沒有力氣阻止這一切。


    「不可能!」語霏激動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拒絕相信這一切。「爾浚,你告訴我!說她在說謊,她想嫁禍給你對不對?」


    「語霏……」荊爾浚無能為力地喚著她的名字。


    「是真的,就在你們公司慶祝『斬魔錄』首賣成功的那一天。我們公司有幾個人也受邀參加聚會,荊先生和我多喝了幾杯,所以才……」


    語霏纖細的身子因憤怒而顫抖,寒著臉瞪視著他愧疚的表情,難以相信這一切。她才離開台北一個晚上,他就已經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如此的不甘寂寞!


    那她八年的努力算什麽?她癡心的守候算什麽?她努力讓自己襯得上他又算什麽?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他暫時的寂寞!


    「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這麽做的,但是我沒有選擇……」夏佳璿痛苦地掩麵而泣。她也不想說謊,不想拆散別人的愛情,但是為了捍衛自己的幸福,她隻好出賣良知。


    她悲切的哭泣聲,令兩人覺得心煩氣躁。


    「-究竟想做什麽?那一夜,-不是說什麽都不要嗎?為什麽今天又找上門?」荊爾浚快被她逼瘋了!


    他該小心的,當夏佳璿糾纏著他時,他就該提防著也許會有這麽一天的,而不該隻是一味地逃避她的電話。


    「我想,我有這個義務讓你知道,在世界的某一端,你的血脈正在孕育著……」她始終不敢抬頭看他。


    語霏完全無法再聽進任何聲音,連待在有他們的地方都讓她覺得痛苦,好像有什麽東西梗在她的胸臆間,讓她連呼吸都顯得困難。


    她慌亂地拿起桌上的報表,心痛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荊爾浚看著語霏憤怒的身影,卻完全束手無策。這段時間,他小心翼翼地護養著自己剛剛萌芽的愛情,不料卻還是夭折了。


    「-知道她是誰嗎?」他冷冷地逼問著,凶惡地箝製夏佳璿的手腕,逼她正視他的憤恨。


    「你的女朋友……那一晚你一直叫著的女人。」她畏懼地發顫。


    「-究竟想從我的身上獲得什麽?-不是說男歡女愛很平常,-玩得起成人的遊戲嗎?」他寒著臉逼問她。


    「以前的我是可以這麽灑脫,但現在不行,我的身體裏已經有一個小孩了,我沒有辦法再偉大地成全別人的愛情,我也有我想要的幸福。」她可憐兮兮地哀求,眼眶匯聚著激動的淚水。


    這番話全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唯一的謊言是──懷孕周期為十周,孩子的父親是陸今揚。


    「所以-想要怎麽樣?-應該知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我不可能娶-進門的!」他壓低嗓音,怕自己因為憤怒而失控,導致音量傳出門扉之外。


    「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想收心的時候,我愛一個人愛到想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這一切都是因為程語霏,這輩子不可能再有任何人給我這種感覺了,-懂嗎?」


    「我明白。」她點頭,所以她說自己很妒忌程語霏,因為荊爾浚可以為了她收心,而陸今揚卻一直要她犧牲。


    「所以婚姻是我不可能給-的東西,至於孩子,決定權在於-,-應該明白那是一場意外,我沒有愛過-,日後會愛孩子的機率也不會太高。我所有能提供的東西除了金錢之外,再無其他了。」他警戒地-起雙眸。


    她縮著肩膀,沈默著,心想這場愛情風暴、這些虛偽的謊言,究竟要上演到什麽時候才能下戲?她開始後悔答應陸今揚的要求了,因為她親手毀掉了一個和她完全沒有交集、仇恨的女人的愛情。


    「-回去想個答案,告訴我。記住,婚姻是我永遠不可能給-的答複,不管-最後選擇留下或者……」他頓了一口氣。「總之,在合理的範圍之內,我會答應-的要求。」


    夏佳璿站起身,迎視他發怒的眸子。


    「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別無選擇。」她深深地一鞠躬。


    「走,我不想看到-!」他別過臉不想看她,深怕自己會失控地扭斷她的脖子。


    「再見。」她掩上門,踩著虛弱的步伐離開。


    走在「爾群科技」的長廊上,路經「資訊長」辦公室時,她看到陸今揚掰開百葉窗,露出一對犀利冷漠的眼鎖住她的臉。


    然後,喜悅在他的臉上逐漸擴大,而罪惡感也在她的內心膨脹……


    ***bb***bb***bb***


    語霏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辦公室的,明明隻有幾步的距離,卻彷佛隔著一個世界。掩上厚重的門扉之後,她按下鎖,雙腿虛軟地癱在地毯上。


    她不敢相信荊爾浚終究還是背叛了她,那他先前的甜言蜜語、溫柔承諾,嗬護討好,到底算什麽?隻是為了狩獵她的手段嗎?


    縮在辦公室裏,她覺得進退兩難。她沒有辦法藏住自己的情緒,卻也不夠勇敢地去麵對外麵的一切。


    她不隻身體被困住,心也被囚住了。


    那麽愛他,愛得奮不顧身,可以為他征戰天下,可以為他擴張事業的版圖,可以為他擋去所有的桃花劫,卻還是管不住他放縱的欲望。


    痛苦的淚水一波波地漫出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虛弱地走到沙發旁,身體縮成一團小球似的,全身抖得沒有一絲力量。


    她的世界瓦解了,信念崩潰了,這幾年她都是依靠著喜歡荊爾浚帶給她源源不絕的力量,但一瞬間,她像個紙娃娃般,連立足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早該知道的,一個慣於流連花叢、從不知道滿足的男人,怎麽可能會輕易地馴服在她的身邊,陪著她談一對一的愛情呢?


    她哭著,哭到喉嚨沙啞,哭到雙眼幹澀、紅腫,再也淌不出一滴淚來,哭到忙碌的辦公室歸於寧靜,一盞盞亮晃晃的日光燈熄滅。


    她不開燈,任憑黑暗一點一點地將她吞噬,隻有玻璃帷幕外的霓虹燈映出一點光亮,拉長了她的影子……


    荊爾浚吩咐吳秘書和相關部門的人今天不準打擾她,直到所有的員工都離開辦公室後,他才敢拿出備份鑰匙打開她辦公室的門。


    他開了一盞小燈,看見她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他心痛地走向前,抱住她發顫的身體,臉倚在她的背上,手臂感覺著她的心跳。


    「拜托!求求你,放開我……不要碰我……」她的聲音低低的,從沙發裏傳出來。


    他強悍地圈住她纖細的腰,不僅不放,反而愈摟愈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荊爾浚悲憤地低吼著,一次又一次地吼著,彷佛要把聲音傳入她築起一道牆的心坎裏。


    以前,他斬釘截鐵地認為自己人生的字典裏永遠不會有這三個字,絕對不會有向人懺悔的時候。


    「放開我……放開我……」她起身掙紮著,拚命地想掰開他的手指,抗拒他的擁抱。如今他的胸膛再也不能煨暖她的身體了。


    「我不放!這一生我絕不會放開-的手!我不會放開手的,我不準-離開!」他完全不理她的掙紮,反而收緊雙臂的力量。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仍舊沒有辦法掙脫他的懷抱,隻好頹喪地倚在他的懷裏,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你有什麽資格說你不放手?你還有什麽資格用這種姿態擁抱我?」她聲嘶力竭地質問他。


    「我愛-……」他痛苦地宣誓。


    語霏仰起頭,大聲地笑著,笑到眼角沁出淚水,聲音喑啞。


    她尖銳的笑聲就像一把利刃,戳刺著他脆弱的心房。


    「你不覺得這是本世紀最可笑的笑話嗎?」她轉過身,就著昏暗的光線,覷著他懊惱的臉龐。「你怎麽可能愛我?在這個世界上,你最愛的永遠是你自己!」


    「語霏,不要質疑我對-的感情。」


    「你真夠自私的,荊爾浚。在這場愛情的戰役裏,你才是最大的贏家,你得到了一切,而我卻輸得徹底,也做足了傻瓜,居然會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你,可以馴服你的浪子心──」


    「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切都是意外……」他自責地打斷她的話。


    「我什麽都給了你,我的所有,包括我的心和身體,為什麽你還是不滿足,連這麽一點私密的部分都要我和別人分享?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你就這麽不容易滿足、這麽沒有辦法管住自己的欲望嗎?」她激動地捶著他的胸膛,痛苦地質問著。


    她愛他,愛得暴露出自己的脆弱與不堪。


    「對不起……」他任憑她如雨點般紛落的拳頭捶在他的胸膛上,如果打他,可以讓她的心情好過一點兒,他情願傷痕累累。


    「我最不想聽的就是這三個字!我不稀罕這三個字!」她發瘋似地揪住他的衣領,忿忿地低吼。


    「那是一場誤會,那天我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什麽都不記得了……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在我的身邊……」


    她泄氣地放開手,雙眼找不到焦距,冷笑一聲。「荊爾浚,你這個借口真的太爛、太老套了,難道我對你而言真的這麽微不足道,連聽實話的權利都沒有?」


    「是真的!我喝醉了,我什麽都不記得!其實,我比-更加的懊惱、更加的後悔……如果,那一天我堅持送-回桃園,也許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了……」


    「那你是在怨我嘍?」她冷冷地嘲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撥回時光的鍾,停在那一夜,我想搭著火車和-回桃園……」


    「荊爾浚,你真的太習慣為自己找借口了。我一離開你的視線,你就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在你的心中,我就這麽沒分量嗎?」她暗笑自己以前的想法太過天真了。「不管是酒精作祟,還是夜色太美,這些借口都沒有辦法將你所犯的錯合理化,說到底,你還是想玩、還是想經營你的十二區皇後。」


    「相信我,自從跟-交往之後,我就和所有的女人斷絕來往,忠誠地守著和-的誓約了!關於那件事真的是意外,我完全沒有意識──」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的借口了!我早該知道你對我的過分寵溺是罪惡感使然,我早該察覺出端倪的……」


    「語霏,我知道錯了,讓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他放低姿態,痛苦地祈求著。


    「我們之間怎麽可能重新來過,她連你的孩子都有了!」一想到其他的女人正孕育著他的血肉,她的心就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果-很在意,我可以叫她把孩子拿掉──」


    「荊爾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那是你的孩子,正一點一滴地噬著她的血肉,想來到人世間的孩子!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地輕易說出這種要扼殺掉一個生命的話……」就算再怎麽愛他,她也無法犧牲一個孩子來成全她的愛情。


    「那我給她一筆錢,讓她養育這個孩子……」他想著兩全其美的方式。


    「然後,讓這個小孩一輩子父不詳嗎?」她不是找他麻煩,隻是不想他一錯再錯。


    「那-想要我怎麽做?我可以全都聽-的想法,-告訴我好嗎?」他慌了,失去平日的冷靜自持。


    「我既不是他的父親,也非他的母親,說得難聽點兒,他與我完全沒有任何關係,我有什麽資格決定他的生活,決定他該不該來到這個世界,該不該有一個完整的家?」她在這團紊亂裏抓住僅存的一點理智,分析著。


    她的話逼得他啞口無言,挫敗地垂下肩膀,俊逸的臉上完全失去了自信的神采,隻剩下濃濃的懊悔。


    有一種錯,一旦犯下,就永遠沒有修補的機會了。


    「那-想要怎麽做?」他低聲問道,連挽留她的立場都找不到。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我還能怎麽做?」她反問他。


    「我不想放開-、不想讓-走……不要走……我這輩子沒有這麽低聲下氣地求過一個女人,也沒有這麽強烈地去愛一個人……我求求-,不要走!」他拋棄自尊,執起她的手,挽留著。


    她的身影已經在他的心裏紮了根,他不能想象被連根拔起,不能想象失去她的痛苦。


    她是他微笑的動力,是他喜悅的來源,有她的地方是這般美好,他舍不得和她說再見。


    她教他體會了被愛的感動、愛人的衝動,教他看到了愛情最美麗的地方,他根本不敢想象失去她後,日子該怎麽過……


    「你知道自己毀了什麽嗎?我奮鬥的信念、我的信仰。你一夜的放縱否決了我八年的心血……」她虛弱地嘲笑自己的愚蠢。「我吃了那麽多的苦,好不容易才走到你的身邊,而你一下子就把這一切毀掉了……在你的心中,我就這麽沒有分量嗎……」


    「我愛-……我是愛-的……」他用力摟住她的身體,狂烈地索討著她的吻,唯有唇與唇相觸,親密得讓他們之間沒有一絲距離,才能證明彼此間的愛還在。


    他熾熱的唇湊上她的臉,霸道地堵住她的嘴,那樣粗暴又甜蜜地糾纏著。


    她心裏抗拒著他的愛,但身體卻屈服在他的熱吻裏,隻能兀自痛恨他的野蠻,嘲笑自己的軟弱,愛他愛得太沒誌氣。


    「放開我……」良久,他離開她的唇,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事實證明,我們都還愛著彼此。」他急切地想證明什麽、想留住她。


    「不要碰我……」她恨恨地瞪住他,厭惡他用這種方式對她,以手背拭去唇上殘留著的他的氣息。「你讓我覺得……好髒……」


    她的話,就像一道死刑,終止了他的呼吸,令他渾身的血液凍結。他緩緩鬆開環住她的手,無力地退了開來。


    她站起身,拿起皮包,步出辦公大樓,宛如行屍走肉般地走過一條又一條漫長的街,跟著人潮上車下車。


    世界之大,她居然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她覺得自己被全世界遺棄了,覺得自己好孤單、好悲慘。


    他帶著她上天堂,卻又在一瞬間扯她下地獄。


    她冷得渾身發顫,分不清是因為沒穿外套,還是因為她的心置身在冰窟裏。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搭火車回到桃園的,她隻記得自己看到家裏那塊在黑暗中閃亮的小招牌後,整個人雙腿虛軟,癱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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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霏回到桃園之後,病了一場,由重感冒差點轉成肺炎,在醫院裏躺了好多天,她謝絕所有的訪客,打電話到公司請吳秘書代為請假,並且考慮離職。


    這幾天,躺在病床上,她想了很多,才發現自己太過單純。荊爾浚早就告訴過她,那句「如果,上帝就此奪去-的呼吸,我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將會就此空白」隻是一句戲言,不是求婚詞。


    她怎麽還傻傻地一頭栽入,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地愛著他呢?看看她,最後反被這場烈焰給灼傷了吧……


    她躲在桃園的家中,不想見到他。


    愛與恨,痛與苦,就像火燒水潦似的,反複地折磨著她。


    她本來不想放手的,但是一想到他和對方連孩子都有了,她還有什麽權利爭著要荊爾浚的愛呢?


    再說,以荊爾浚的外表和條件,就算他安分守己,難保其他的女人不會來招惹他,與其天天過著猜忌、不安的日子,倒不如現在就放手,讓彼此都好過。她這麽說服著自己。


    下午三點多,坐在自家的簡餐店裏,陽光烘得屋子暖暖的,她盡量讓自己變得忙碌。


    此時,餐廳的玻璃門被推開,一抹纖細的身影走進來。


    「對不起,我們現在是休息時間──」語霏回過身,對著門口喊道,但是那張熟悉的臉龐卻凍住她的話。


    「-好。」夏佳璿朝她點點頭。


    「-怎麽知道這裏?」她對她的造訪感到訝異。


    「是-公司的人告訴我的。」夏佳璿圓著謊,其實是陸今揚派征信社調查荊爾浚時,順便查到的資料。


    「有事嗎?」她一臉防備,隔著幾張桌子顱著她。


    「我有些話想和-談談。」夏佳璿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令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語霏走到吧台裏,請工讀生衝了一壺花茶,端置在方桌上後,拉開椅子坐下。


    「我真的很抱歉,我並不是故意要傷害-的。如果,當初我有選擇的餘地,我絕對不會忍心傷害-的……」夏佳璿自責地垂下臉。雖然無法對她說出實話,但起碼應該向她道歉。


    語霏握著溫熱的玻璃杯,低下頭,不看她。


    「我不知道除了抱歉,還能對-說什麽。也許再多的話都不能彌補我犯的錯,但是請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夏佳璿自言自語似的,想減輕內心的罪惡感。


    沈默在她們之間蔓延開來。


    語霏的心裏已經有了決定,他們的愛情已經結束了,不是因為不愛,而是無法再相愛。


    尤其知道夏佳璿懷孕的事後,她沒有辦法不在乎,裝作一切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繼續任性地愛著他。


    與其讓他陷入掙紮裏,不如替他作好決定。


    半晌,語霏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好像對自己說話似地開口。


    「他很喜歡吃辣,平常無辣不歡,但是偏偏他胃不好,以後要多注意他的飲食習慣;他喝咖啡時喜歡加兩顆奶油球,不加糖;他討厭吃酸、也不喜歡吃醋、討厭大蒜的味道、會挑食……」


    淚水緩緩地沁出她的眼眶,慢慢地模糊她的視線,但是她的聲音卻沒有停止過,繼續細數荊爾浚的喜好。


    「……他討厭煙草的味道,如果看見他抽煙,表示他心情不太好;他生氣的時候會開快車,所以要多注意他的交通安全;他慣用的刮胡水的牌子是……」


    語霏在心裏回憶起他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就像拚圖似的,一片片地將之從她心裏剝離,證明他即將屬於另一個女人,而不是自己。


    「雖然,現在的他還很愛玩,有一點孩子氣,還不知道怎麽當一個爸爸、一個完美的丈夫,但是-要教他,給他一點時間和空間,他會改進的……」


    「程小姐……」她的話令夏佳璿心酸,她親眼見證了自己的殘忍。


    她完全不理會夏佳璿的叫喚聲,繼續說道:「沒有人天生就是完美的,但是愛能使一切完美,所以-要給他一個學習的機會。不要太快否定他,多多容包他,因為從現在起,他已經不屬於我,而是-的。」


    夏佳璿鼻頭微酸,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泛冷的手心,誠懇地渴求。


    「我們能當朋友嗎?」愈是和她相處,夏佳璿愈喜歡她散發出來的感覺。


    「抱歉,我沒有興趣和自己前男友的女人當朋友。」她疏離地抽回手。


    台灣的人口有兩千多萬人,她不愁找不到朋友,沒必要這樣折磨自己。


    「為什麽-舍得選擇離開?」夏佳璿非常欽佩她的勇氣,能夠在最愛的時候離開。


    「因為我不想他為難,不想看他陷在左右為難的折磨裏,所以,我選擇離開。」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她累了,戀愛夢醒了。


    「難道-不怕他痛苦嗎?」夏佳璿忍不住再追問。


    「人生的旅程裏,誰都會受傷,沒有受挫就無法成長,要狠狠地跌倒過,才會明白自己犯了什麽錯。」這段話不隻是在說荊爾浚,同時也在提醒自己。


    她也在愛裏犯了錯,她的錯就是太執著、太盲目、太一廂情願。


    她的話深深地震撼了夏佳璿,原來真的愛一個人不是一味地占有與寵溺。


    「程小姐,其實他是真的愛──」夏佳璿受不了罪惡感的啃噬,想暗示她。


    她打斷夏佳璿的話。「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們要準備晚上營業的東西,恕我不能招呼-了。」


    語霏站起身,走進吧台裏。


    夏佳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歎口氣,起身,推開門扉,離開簡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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