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在這半個月裏,荊爾傑恍若生活在地獄中。白天,他忙著在金控公司上班,想盡快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進入狀況;夜裏,他則被相思折磨得難以成眠。


    向來沒有煙癮的他,近來常常會對著寂靜的夜,吐著一個又一個的煙圈來平息內心的焦慮,回憶著他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現在,他終於能體會羽心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在默默愛著他了。


    整整十三年的歲月裏,隻因他無意間闖入她的生命裏,給了她一句哄騙的話,她竟然就將它當成誓言般,執著地守候著他,以為隻要靠近他就可以得到幸福與快樂,以為他的愛可以彌補她內心的孤寂,沒想到他帶給她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他的愛曾經令她狂喜、令她感受到甜蜜,卻也創痛著她的心,令她憂傷地流下一行又一行的淚水。


    她是抱著童年第一次相遇時的美好記憶,以一種全心全意、繾綣依戀的情意來尋找她的初戀、執著地愛著他,思及此,悔恨與自責再度漲滿他的心中。


    公司舉辦紀念酒會的前一天他就發現她的異狀,老是說些奇怪的話,當時他真該多花些時間好好跟她聊聊的……


    全世界離台灣最遠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如果就地球的經緯度而言,阿根廷位於南半球,剛好是在地球的另一端,應該是距離台灣最遠的地方。


    阿根廷?!


    他如夢初醒般,馬上打電話聯絡航空公司,查詢旅客名單,但並沒有她登機的紀錄。


    這麽說,羽心應該還在國內才是。但,他卻怎麽也找不到她。


    他常常一個人開著車在大街小巷裏兜著圈子,企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她的身影。


    他去過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餐廳,點著同樣的餐點,複習著她當日的情緒;他走過她慣常走的街道,點著她常喝的飲品,體會著她等待他的苦澀心情……


    整個台北市幾乎都被他翻過來了,卻還是沒有找到她的行蹤,他隻能挫敗地開著車,繼續穿梭在巷道裏。


    有一天,街上偌大的電視牆裏播放著海洋公園裏的鯨豚表演,他見到後才突然醒悟到自己竟忽略了最重要的花東之旅!他們曾經在那裏留下甜蜜的回憶,她肯定會回到那裏重溫往日情懷的!


    當下,他立即驅車到宜蘭,再一路南下,一站又一站地追著她,在下榻的飯店詢問住客名單,拿著她的照片詢問她的蹤影。


    但是,每一次都是她前腳剛離開,他後腳才到,兩人總是沒有默契地錯開來……


    鈴~~


    突然,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響起,他立刻接起。是機場人員的來電,對方告知周羽心的名字出現在飛往阿根廷的旅客名單上。


    他懷著一顆顫動惶惑的心,馬不停蹄地趕往中正機場。


    整整半個月,周羽心獨自一個人前往花東地區,循著她和荊爾傑先前的腳步,再做一次最後的回憶。


    回到台北後,她像個賊般躲在人群裏窺伺他,又像他的影子般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一整天。


    她隔著遠遠的距離看著他上班、下班、回家、離家,恨不得把他的身影牢牢地印在腦海裏。


    最後,她買了一張飛往阿根廷的單程機票,拖著行李,出現在機場大廳,準備搭機離台。


    她坐在候機室裏,忍不住拿起手機,看著他們親昵的照片。明知道這一幕幕都會令她傷心,但她卻舍不得刪除。


    她決心要把所有對荊爾傑的感情都掩埋在情愛的墳場裏,在心中立個碑,告訴自己無論多麽想他,都不能去見他。


    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是偶然交會的平行線。


    如果,她不是周羽心,沒擁有「富盛金控」未來繼承人的身分,那麽她永遠也不會有機會走入他的生命裏。


    她握著手機,好想在離開之前再聽聽他的聲音,卻又忍不住責備自己的意誌不夠堅定。


    最後,她隻好反複聽著他之前留在她手機裏的留言,一次又一次地溫習著他們過往的甜蜜。


    愈是該走,她的腳步卻愈是沉重,傷心的淚水再度溢出眼眶。


    她不想死心,不想離開台灣,不想到沒有他的國度裏生活!但是,她也不敢回到他的身邊,隻能像個傻子般偷偷地躲在人群裏,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


    她知道自己必須離開,這樣心口上的傷才能隨著距離和歲月而結痂。


    思及此,她難過地環抱住自己因為哭泣而顫抖的身體。


    荊爾傑派了人每天駐守在機場,等著他們回報她的消息,等到心灰意冷,等到他開始懷疑起她究竟在不在國內?


    當機場人員回報她出現在機場時,他立即馬不停蹄地趕來。因為深怕嚇跑她,所以他不敢請櫃台廣播她的名字,隻能在大廳裏倉皇地尋找她的身影。


    最後,他終於在候機室裏找到她。


    她避不見麵的行為一直刺痛著他,連日來的擔憂、惶恐的情緒積壓在心坎,一觸即發。邁開腳步,他緩緩地逼近她。


    低垂著頭的羽心忽然看到一雙黑色皮鞋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定住不動,她好奇地抬起頭,不料看到的竟是沈著一張俊臉的荊爾傑。


    她眨眨沾滿淚水的眼睛,懷疑自己是相思成災,才會產生幻影,想象著他就在眼前。


    「我一定是在作夢、一定是在作夢……」她閉上眼,拍拍臉,輕聲低喃。


    「我也一定是在作夢!我夢見有個傻瓜居然相信一個騙子的蠢話,連事實都懶得求證,連家也不要就急著逃走!」荊爾傑的斥責聲震醒了她的神智。


    她驚訝地瞠大美眸,-住自己的唇。


    「難道-就對自己這麽沒信心,不相信-值得我的守候,不相信我對-的好,不相信我的感情,隻相信那段剪接過的錄音對話嗎?」他一把搶過她身邊的行李和手中的護照,讓她不能離開。


    「那個……」她——的,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一卷動過手腳的錄音檔就能動搖我們的感情,那未來的路我們該如何走下去?-回答我啊!」他怒氣奔騰地瞪視著她,氣惱她對自己的不信任。


    「你怎麽會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蘇子騰播放錄音對話給她聽的事呢?


    他從口袋裏掏出那支錄音筆,放在她的手上,對她的疑惑提出解釋。


    「現在科技這麽發達,隨便錄下幾句對話就能經過電腦修飾剪輯了,難道-都不會稍微求證一下嗎?居然就這麽糊裏糊塗地相信蘇子騰的話,那現在-是不是也相信他是全世界最愛-的人呢?啊?」


    她連忙搖著頭,現下經他這麽一解釋,她才發現錄音檔內容的確是怪怪的,大部分都是蘇子騰在強調自己對她的感情。


    但,如果他真的那麽愛她,為什麽她在法國求學那麽多年,卻從未見他去找過她呢?


    「我--」


    他氣憤地打斷她的話。「我承認造成-誤會這件事,我也該負擔一部分的過錯,我不該讓-沒有足夠的安全感、不該讓-吃這麽多苦頭、不該忽略-心中的不安……」


    隨著他的解釋,彼此間的誤會逐漸冰釋,她心裏的陰影也一點一滴地散去。


    感動的淚水再度沁上她的眼眶,她哽咽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你真的不愛我……」


    「如果我不愛-,就不會讓-待在『卓爾』上班;如果我不愛-,就不會為了-進入『富盛』工作,令自己卷入錯縱複雜的派係戰爭;如果我不愛-,我不會向-求婚;如果我不愛---」


    她站起身,投入他的懷裏,牢牢地環抱住他的頸項,一邊哭泣、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質疑你對我的真心,不該鬧脾氣……」


    闊別多日,再次擁住她柔軟的身軀,教他激動得忍不住俯身埋首在她的發中,汲取她的馨香。這場誤會雖然折磨了兩個人,卻也讓他意識到他比自己想象中更愛她、更不能失去她。


    「原諒我好不好?」她抬起淚眼迷蒙的小臉,悔恨交加地看著他。


    「我考慮看看。」


    「要不然你處罰我,不管你罰我什麽,我都答應你,好不好?不要生氣啦……我再也不敢懷疑你了……」她可憐兮兮地討好著。


    「要我原諒-也不是不可以,我要提出『三不一沒有政策』。」


    聞言,她垮著小臉。「又要三不一沒有啊……」不能跟他說話很辛苦,不能單獨見他會很寂寞,不靠近他會很難受……


    「新的『三不一沒有政策』。一、-不準再從我的眼前逃開。」


    咦?「好。」她破涕為笑。


    「二、-不準再提分手。」


    「行。」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


    「三、-不準再傷心哭泣。」


    「嗯!」她忍不住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印上一吻。


    「再來就是-沒有拒絕我求婚的權利!」他趁她毫無防備之際,馬上掏出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


    「我好愛、好愛、好愛你喔~~」她興奮地尖叫著,無視於機場裏來來去去的人潮對她投以異樣的目光。


    他俯身吻住她的唇,將久違的相思全都化成綿綿密密的吻,交纏在炙熱的舌小大。


    良久,他終於放開她,與她額頭相抵。


    她嘟起紅腫的唇抗議道:「你對我真的好霸道,我愛了你十三年,結果,你幾句話就贏得我,我們的愛情太不公平了!」


    「那-不要再離開我,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他是真心為自己的惡形惡狀在懺悔,想用行動來贖罪。


    「怎麽贖罪?」她好奇地問。


    「讓我再追求-一次。這一次換-站在原地不動,由我來靠近-,改變自己的生活型態,配合-的腳步。」他執起她的手,堅定地承諾。


    「怎麽開始?」


    「遊戲規則-來訂。」他把愛情的主導權歸還到她的手上。


    「是你說的喔!」她頑皮地眨眨眼。「不許反悔,不許中途落跑,不許食言喔!」


    她伸出小指與他打勾勾,訂立新的愛情規則。


    「我不會後悔的。」他低頭吻住兩人交握的小指。


    「遠企飯店」七樓的日式餐廳,貴賓級的雅致包廂裏,一名帥氣挺拔的男子很有紳士風度地替一名女子拉開椅子。


    兩人落坐後,荊爾傑喚來服務生點餐。


    「我們不要有鴨肉、蝦子、螃蟹……的料理,這些東西有過敏源,會使我最喜歡的女生引發蕁麻疹,所以請推薦我們一些清淡精致的餐點。」


    服務生立即介紹著餐廳裏的幾道招牌菜。


    半晌,服務生走後,留下兩人隔著桌子對望。


    羽心嘴角噙著甜甜的笑意,回想起他們第一次相親的窘境,當時她臉上布滿了尷尬的神色。


    「小姐,-好,我的名字叫荊爾傑,今年三十歲,現任『富盛金控』執行長的職位。請問我有這個榮幸與小姐交往嗎?」他誠意十足地開口,炯炯目光盯住她含笑的臉龐。


    她輕啜一口熱茶,緩緩說道:「我們又不熟。」


    「我是真心誠意想與-以結婚為前提進行交往,這是我的個人自傳與財務報表,證明我體格強壯、無負債、有資產、有正當職業、無不良嗜好。」他將一迭資料遞給她。


    她極力克製往上揚的嘴角,仔細翻閱著他的個人自傳,其中「愛情自白」那一部分深深攫住她的目光。


    「我的戀愛經驗不甚豐富,唯一真心愛過的女生被我深深地傷害之後,我就痛定思痛,徹底醒悟,決心要好好地改過,發誓不會再讓我喜歡的人哭泣了。」


    「喔?」她挑起柳眉瞅著他。


    「所以,請問小姐,我有沒有榮幸可以在飯後請-去看一場電影?」


    「我為什麽要和你看一場電影?」她憋著笑,反問他。


    「我想跟-好好培養感情,為我們日後的愛情奠下基礎。」


    「我考慮考慮嘍!」


    「那請問小姐要考慮多久呢?」


    「你也知道,我是『富盛金控』未來的繼承人,每天排隊與我相親的人不計其數,你的求愛履曆表我會放在桌上好好研究的,如果合格的話會再通知你的。」她擺高姿態,故作機車的模樣。


    「是的,小姐人美、氣質高雅,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是該好好篩選、考慮。」他佯裝痛苦地皺著眉。


    聞言,羽心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


    「拜托!你不要再裝了,我都快演不下去了啦……」這樣卑微討好的模樣,實在太不像他了,讓她憋笑憋得好辛苦。


    「是-說要重新追求-一次的嘛!我這樣放低姿態,-還嫌蠢,唉,這年頭追女朋友真是辛苦啊!」事實上,連他都被自己的蠢樣子給弄笑了。


    「看在你誠意十足的愛情自白書的分上,我就不再逗你了。」


    「謝謝小姐法外開恩。」


    「不過,你還是要每星期送我一束花、一星期陪我吃一次飯、三大節日不可以忘記送禮……」她重複著自己的愛情規則。


    「是的,還要天天打電話,三餐問候,早晚一句我愛-……」


    「還有,眼裏永遠隻能看著我心裏隻能想著我、一輩子隻能對我好,不能欺負我、隻能討好我,不能對其他的女生好……」


    他愛憐地捏著她的臉頰。「是的,我的小姐。我永遠永遠都會遵守-訂的愛情規則,不會違例的……」


    聞言,她開懷地笑了。


    十三年的漫長等待,她循著他的腳步而來,終於盼到了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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