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放那兒,等下我自己來。”  莊宴眼睛黑白分明:“就現在吧。”  陳厄放下設計稿,把藥膏拿過來,在莊宴的目光下旋開蓋子,為自己抹藥。  其實手上的傷根本不算重,是強度過大的訓練中磕出來的。就算放著不管,以alpha的身體素質,隔兩天就能愈合。  半獸形態有缺陷的alpha,起點本來就比別人低了半截。陳厄得付出多許多倍的努力,才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上。  這些年他習慣了孤獨,拚命爬得越高,離別人的距離就越遠。  可是現在莊宴太近了。omega衣角有非常淡的丹桂香,漂浮在空氣中顯得微甜。脖頸細白,後頸皮膚是陳厄熟知的滑膩暖熱。  但像現在這樣被莊宴凝視著的時候,陳厄呼吸滯澀。心髒仿佛被鉛球壓著,說不清什麽心情,有點重,又有點鼓噪。  胸腔微癢,像是一種撲扇翅膀的衝動。  隻不過一瞬,這種失控似的感覺就被加倍地壓製回去。  陳厄把藥丟回箱子裏,吩咐機器人收拾好,放到遠處。他用不帶藥的指尖碰著莊宴的畫稿,重新拈起來。  莊宴頓時直起腰,滿眼期待地聽陳厄的評價。  他望向設計稿的時候,色澤偏淺瞳仁裏落著燈光,像熠熠生輝的寶石。  陳厄慢慢翻了一遍,隻看得出這幾張圖,各有各的漂亮。  前幾天軍部談起開普勒星開發計劃的時候,陳厄也曾見過寧華璧的手稿。莊宴完全遺傳了母親的才華,紙上成型的建築形態大氣,並且富有想象力。  陳厄說:“我不會挑。”  莊宴執著地追問:“那有沒有一個你覺得最出色的?”  alpha看了眼莊宴,把設計稿翻到最後。莊宴抿抿唇,等他開口。  但耳邊的話卻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我心裏有偏向。你選的這間學校的校長,是我小時候碰到過的老師。”  他語氣疏離冷淡,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莊宴呆了一下,心想要不要多問幾句。  “所以,”陳厄說,“我不適合幫你選。”  “……”  莊宴覺得今晚的話題可能沒法繼續下去。  陳厄不是喜歡談論往事的人。就算繼續問下去,肯定也不會得到什麽回應。  他甚至不願意配合著提一點建議。  ……這是逐客令嗎?  莊宴嗯了一聲,心領神會地道別,用客氣而有禮貌的語氣:“那我先回去了。”  陳厄臉上那點淡薄的溫和意味散了下去。  莊宴回書房收拾東西,不一會兒,帶著設計稿出來。本來是打算讓機器人送自己回去的,但陳厄已經披上長大衣,倚在車庫門前。  “我載你。”  莊宴:“不用麻煩了吧。”  靜默半晌,陳厄說:“我沒覺得麻煩,昨天是喝醉了。”  “你看,”莊宴好聲好氣地解釋,“我這段時間都沒再胡來,而且一直忙著準備比賽,也沒空再做那些對你不負責任的事情。”  陳厄眉峰淩厲,眼眸漆黑,斜睨著莊宴。  頂著他的目光,莊宴又說:“真的,有機器人就夠了,你其實沒必要親自——”  陳厄打斷道:“莊宴,你走不走。”  “……”  最後莊宴還是好脾氣地順從了,讓陳厄送自己回去。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alpha一直顯得很不高興,疏淡的月光下,他臉頰繃得很緊。從小時候到現在,莊宴幾乎就沒見過陳厄真正開懷的模樣。  送到之後,莊宴準備道別下車,卻又被陳厄喊住。  “莊宴,”他望著前麵的燈光,“對我不負責任的事情是什麽意思?”  莊宴:“……”  以前的舊帳,能不能別再翻出來。  陳厄向他攤開掌心:“光腦給我。”  莊宴抿抿唇,帶著被誤解的委屈,他把光腦遞給陳厄。  也許有些人就這樣偏激,不知道怎麽跟omega好好相處,但太強的占有欲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性。  光腦裏麵確實沒什麽,陳厄掃了一眼。他對數字敏感,一眼就看出未接來電的記錄裏,有兩三條來自陳燃的電話。  他拎著光腦放到莊宴麵前,莊宴沉默了一小會兒,解釋說:“我沒接,也不知道那是誰。”  陳厄說:“把這個號碼拉黑。”  “……”  莊宴非常配合地添加黑名單,然後抬眸望著陳厄。  陳厄應該是心情好轉了一些,霜染似的神色又有了點溫度。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現在稍微傾覆過來。  狹小的車廂裏,冷冽的氣息幾乎是鋪天蓋地地籠著。莊宴心跳慢了半拍,不自在地瑟縮了一下。  但陳厄卻沒碰他,隻是動作舒展地伸長手臂,幫莊宴打開車門。像是有意又仿佛無心之舉,在回到自己位置之前,他的指尖很輕地蹭了一下omega的耳垂。  砂紙一樣的粗糙質感。  這次分明誰也沒喝醉,熱度卻從接觸的地方開始灼燒。  莊宴僵了片刻,臉也逐漸燙起來。心跳是亂的,仿佛有流星撞落在心坎上。  這種情緒陌生而又狼狽,他隱隱約約地,從潛意識裏浮現起一種不能被人看出來的預感。  尤其是陳厄。  莊宴倉促推開車門,轉身跨出去。要走之前,卻還是猶豫著回頭看了一眼。  車窗上浮動著一片暖黃的光影,年輕而冷峻的alpha坐在稍暗的地方。他的視線很沉,在夜幕裏像無聲潛流,壓抑而隱忍,似乎也藏著什麽東西。  “莊宴,”陳厄語氣很淡,“回去早點休息。”  “……”  “別讓我發現你把這號碼偷偷從黑名單放出來。”  莊宴艱澀地反駁:“……我沒有那麽無聊。”  陳厄懶洋洋嗯了一聲,視線從莊宴臉上移開。莊宴走開好一段路,直到上了宿舍樓,才找回平日裏呼吸的節律。  就連進門跟秦和瑜打招呼,也是神不守舍的。  秦和瑜還以為莊宴是走路都在思考設計,不敢打斷他思路,隻好哄著商量:“你回來啦,今天我先洗漱?”  莊宴緩慢點頭,木頭人似的反應。  秦和瑜:“……算了,你回房間吧。”  進房間不知道等了多久,隔著一扇門,有隱隱約約的浴室的水聲。  莊宴呼出一口氣,坐在桌前。又茫然地,自己摸了一下耳垂。  心跳很穩。  這顯然不是耳朵的問題。  他在最青澀的年齡被竊走人生,情竇初開還隻是一個寫在紙麵上的詞。  那種慌亂無措的,想被觸碰又想躲起來的情感。像很輕很圓的泡泡,在胸腔裏鼓脹起來。  一戳就破。  莊宴按開光腦,漫無目的地打開網頁,又等屏幕上的光逐漸暗下去。  設計稿也沒心情細看,多描兩條線,就心浮氣躁地要放下筆。  後來秦和瑜終於洗完了澡。莊宴低頭走進浴室,低頭把涼水潑在自己的臉上。  他皮膚瓷白,所以這一刻眼角臉頰泛的薄紅,就格外明顯。睫毛上濕漉漉地掛著水珠,鏡子倒映出少年遲疑而迷惘的神色。  心裏隱約覺得,不該這樣。  但是微弱幼嫩的萌芽一旦紮了根,就要一點一點地生長,根本攔不住。第22章 激怒  那天晚上睡前,莊宴翻了許多舊聞和資料。  關於貧窮偏遠的波江星域,上個時代一般的落後小城。礦山的數量是學校的許多倍。身板還沒長成的少年,從初中出來就直接下了礦井。  假若陳厄沒有來到中央星。  在母親死後,他也許會走上跟波江星域其他少年相似的人生道路——在過早的年齡麵對過於嚴苛的工作環境,再過三四十年,就衰老得仿佛七八十歲一樣。  有許多篇這樣的報道和視頻。  麵對不同記者的話筒,礦井裏褪去學生模樣的半大孩子給出的答案卻是相似的:  “家裏太窮了。”  “還有三個弟弟要養。”  “父親去世太早,家裏實在上不起學,不如早點出來幹活,幫母親分擔一些壓力。”  在這種地方,輟學是比求學容易百倍的選項。  但有那麽一間中學,矗立在偏僻不起眼的小星球上。它學費全免,隻要是想讀書的小孩,就不會被拒之門外。  這間中學名叫長臨中學。在設計創新賽的名單裏,它以非常精打細算的極低預算,提出了一個改建教學樓需求。  就是被莊宴放在備選清單裏的最後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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