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被晾曬在那兒,直愣愣往上邊看,調過頭,下樓幾步,忽覺不妥,又折回去,見到那扇緊緊關閉著的門,蚊子一樣嗡嗡一樣的絮語,潮起她的好奇,她回一下頭,確定杜梅掉在情緒的深淵裏,已經顧不上這些激怒她的臭男人,她不是杜梅,沒有被盛名包圍並被寵壞的個性,她隻是好奇:三個有脾氣、甚至有過節的男人,是什麽話題,把他們放在絞肉機一樣的屋子裏,出不來?她躡手躡腳上去,支起耳朵,貼在木板上聽。


    “你們看,連腳、吳窪子、蒼崖象不象個‘品’字?最妙的是:它們分別隸屬於三個縣,是標準的三不管之地,鬼子要想從這兒返回縣城,必然要經過清風崖,那裏地形複雜、且山路崎嶇,山不高,林卻密,所以……”石磨峰雙眼放光,“我曾經三次在那裏迷路,如果能有當地人參與,給我一哨人馬,足以打他們個人仰馬翻!”他一拳頭捶在木桌上,安靜的茶碗叮叮當當。


    “一哨是多少?”高年豐不解。


    “十個八個,也許三十二十!”石信心滿滿。


    “吹!有小鬼子,有警察!這可不是鬧著玩!更何況我們眼下缺人少槍!”高年豐不信搖搖頭。


    “我們既沒有現成可用的人,更無槍無彈,怎麽弄?”李瑞安六神無主,“怪我呀,當初縣上布置成立聯防隊,就該積極響應,總以為日時悠長,小鬼子一時半會兒到不了這兒,現在一切都晚了!”


    “臨時磨槍,不快也光,這還得鎮長在上麵頂著,一邊應付小鬼子,一邊為我們爭取時間,雖蒼促點,算是亡羊補牢吧!但關鍵置辦這些東西,得花不少錢,還得找對路子,我看黃興忠就行,他長年累月在外跑,路子野,人脈廣,辦這些事,非他莫屬!”


    “你可想清楚:他可是你的情敵!沒有他,說不定你和……”


    “老不死的!哪壺不開不提哪壺?找抽,是不是?現在,什麽也顧不上了!”


    “你是有具體計劃了?”李瑞安問。


    “隻是個輪廓!”


    太陽斜得沒影的時候,三個忘記吃飯的男人,把什麽都談通談透,才咋咋呼呼從樓上下來,高年豐一聲招呼,寂靜半晌的醉花陰,又踢踏有聲,象水又活躍起來,“上菜嘍!春桃、春杏,快點,快點!”隨著杜梅一聲吆喝,一群人從廚房間,端碟子、捧碗,香氣、肉味,酒香,這醉花陰慣有的,人的五髒六腹中的饞蟲,拱著肚皮,鼓鼓響,象屁,不如屁脆生。


    太陽西斜,一腦門子汗渣的小林東界,神色慌張,騎著自行車,從連腳鎮扁舟機場,大門口出來,抹一把汗,正要用力蹬自行車,除了門崗和巡邏的,緊張一天的蒼木小隊,其他人進入鬆散狀態,一般人也不會注意身上布滿油膩的小林東界,他輕鬆吹著口哨,甚至還和門崗擠眉弄眼,“你的,辛苦地幹活!”


    “你的,瀟灑地幹活,中國的女人大大地好!”


    “尤西!”


    “你的,出去的,什麽地幹活!”蒼木一雄耀武揚威騎在馬上。


    小林東界回一下頭,腳下一用勁就走了。


    衝著夕陽,蒼木一雄罵了一句,“八嘎!”掉轉馬頭,看見鬆本一郎拍著井上一夫的肩,兩個人有些跌跌撞撞,有說有笑走出來,心中五味雜陳,上頭三令五申不準喝酒,尤其是中國人的酒,勁大會誤事,可這倆關鍵人物置若罔聞。


    看見他那複雜的表情,對於這個有著背景、任何時候都喜歡指手劃腳的家夥,蒼木一雄曆來不滿,但對於這個狂放不羈的少壯派,從不買帳,有時甚至還要挑釁一下,老子的隊長是拿命從滿洲那地界上打出來的,不是哪個賞賜的,鬆本粗魯,象頭獅子,時不時咆哮一下,挓挲的手,象擰著粗大螺絲。


    蒼木衝他怪笑一下,並甩出輕浮的響指,和井上浮誇大笑,甩手而去。


    大約酒喝得有些多,井上衝他瞪眼,“蒼木君,生氣的不要,你的前途大大地,你的身上肩負著保衛機場的重任,哈哈……”發出樺木皮被狂風撕裂的怪笑,雙手不斷在屁股上拍打。


    第48章:


    1


    蒼木本想象中國人那樣惡狠狠咬牙切齒罵一句,“狗日的!”,可話到嘴邊,卻罵不出來,“駕!”一抖韁繩,馬兒四蹄生風,偌大的機場,隻有他在狂奔,心象海水在咆哮。


    太陽碎了,既是跌碎了,又是被躁動的人們踩碎的,看上去日子平靜且有序,實則分分秒秒裏,都在醞釀著血腥,黃興忠站在夕陽暴曬的東屋二樓西窗下,那裏臨路,外麵任何人出入這裏,都能一覽無餘,盡收眼底,孫中洋這個胖子,坐在小林東界的車後,車子就象個醉漢,東倒西歪。


    “你的太重,象豬!你這個大死胖子,你笨重得象一頭大象!肉吃多了!”小林一邊左踩,另一邊右蹬,揮汗如雨,象個嬉皮士,小林東界四十歲上下,以前在九州是個鞋匠,尚好的鞋匠,皮革做得相當好,他有自己的鋪子,臨街,在熊本中心地帶,有仨夥計,如果不是該死的戰爭,或許他和加佳千代子,會幸福生活下去,他有倆可愛的兒子,一個漂主亮的女兒,可惡的日俄戰爭,奪走了他父親生命,1931年他應征入武,雖極端排斥,卻擋不住命運的悲催,整整六年了,他沒有再能回到熊本。自行車象猴子踩獨輪車,左擰一下,右擰一下,如果剖析一下,如s狀。


    “我有周海媚重嗎?”冷不丁這一句,象針紮一樣:小林東界哆嗦一下。


    “你說什麽?誰是那個周………?”


    “裝b!”


    “裝啥?”小林東界象新堆的土,看著實在,實則虛虛的,隻一碗水,就將它虛無落到實處。小林東界是因為同情心才引發唯一的婚外情,可這是他的秘密,沒有幾個人知道,到周那裏,也是隔三差五,日時錯堆,情欲象等雨的缸,情滿自溢,實在憋得六神無主,才做賊一樣,去周家渲泄一下,男人浮躁,是情的滲透,是欲的折磨,在人和獸之間徘徊,人德人性獸欲縱橫交織。他和周海媚的關係屬於包包裹裹那種,日時長了,終歸紙裏包不住火,隨著他出入一個寡婦家,次數增多,左鄰和右舍,總用異樣的目光,好奇打量著這位滿臉胡須有些強悍的男人,猜測他與周的關係,三五結隊,議論,交頭結耳議論,水落石出的結論就是:周拿青春換今天!她有仨個哇哇待哺孩芽子,不做買賣,是否有積蓄不得而知,那些喜歡主觀意斷的人說:沈家早已外強中甘,雖深宅大院、鬥拱飛簷,但早已經如同外牆漆,在歲月的風雨中,斑駁脫落,從那些凋淩的、形狀各異的花紋中,可窺一斑、知全貌,就是有,也不會太多,說這話的人,甚至伸出表示數目的指頭,三個伸頭,兩個委屈僚著,所有人點頭稱是。沈家好強鬥狠的男人,丟下如花似玉的周氏,沒有男人這把大傘罩著,女人就象光禿禿的山,寸草不生。


    周氏在沒落的夕陽下,迷離而醉,這是一個午後,是發生故事的時間,在偌大的菜市場,行人如織,不管歲月怎樣嬗變,這張用來表達七情六欲的嘴,象個無底洞,永遠填不滿,在一個掛滿新鮮肉攤前,猶豫不決的周氏,由於人流湧擠,和小林東界擦……不!更確切地說:擠肩而過,周氏吃驚扭過頭,看了一眼,這個滿臉長滿茅草一樣的男人,稀而長,蓬鬆覆蓋大半個臉的男人,哆嗦一下,“對不住!”,正是這一眼,正是這句對不住,陰電陽電,刺撥耀眼的火花,誰擦的誰,都沒有搞清楚,女人這個嫵媚的低姿態,讓拎著一包包菜,為之汗顏的男人,目光象夾子夾住了女人,上夾下夾,左夾右夾,夾成了一朵花,美麗不美麗,另說,是花就香,哪怕幽香,也能招蜂引蝶。


    他笑笑,虛虛地笑,笑在寂寞太久的容顏上,學著中國男人的樣子,甩一下手,“沒的雞巴事!”無耐手上太沉重,兩手都是,象魚,要跳出水麵,隻在水裏拱出激越的浪花,呆呆地,有興趣看著女人,這目光中有欲望的電流,象水,寂寞太久,有條縫,不!有條炸裂的紋路,水就滲透進去。


    夕陽在人們無限惋惜中,一跌再跌,跌進無盡的黃昏中,擠出菜市場,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已經有說有笑了。


    男人沒有透露身份,女人沒有象揭瘡疤那樣:去揭他的老底,那樣會很疼很尷尬,血水流淌的地方,再愈合就困難重重,得象磨刀那樣:把日時磨尖亮磨平磨消,稍不留神,磨成洞,女人不傻,這種耗時耗體力的蠢事,她不做,男人在她的溫婉中春心蕩漾,想入非非,那是想當然。女人一舉一動,男人看在眼裏,落在心縫裏。女人在肉攤上的不舍,證明一切,錢在手心裏,生出虛汗,濕了女人的手,滋潤的男人的心,“給你,拿著!”男人豪爽從放在地上的一個袋子,拎出一塊足有三四斤五花肉,那殷紅的紫,雪白油膩的厚,有三四寸厚的肉白,想一想它做成紅肉,咬一口,滿嘴流油,這動作就是硬塞。


    “我不要!憑什麽?”女人的心態就是這樣,一邊目光死盯著豬肉,象釘子,要揳進肉裏,但另一邊卻推得堅決,生怕這是誘餌,自己不知不覺陷入男人設計好的陷阱裏,一個半娘徐老,過高估計自己剩餘價值,還活在人言可畏裏,如果沒有這點顧忌,雙眼一閉,縱身一躍,象降生一樣,雙手與肩同寬,在“啊~”的驚呼聲中,很享受跳下去,所以男人遇到女人矜持時,要不厭其煩重複著,要不然,錯失的是良機。


    “我了解你,拖著一串孩子,不容易,你要是覺著我惡心,拿了可以扔!”


    “你了解我?那多可惜?豬得吃多少良心食,才能長成這肥嘟嘟的肉?扔了?你的話好輕挑!”用右手在肉上劃幾下,眼光閃著光芒,“那……那那……?”


    有了一來和二去,男人和女人有了了解,交往由淺入深,歡呼與雀躍,好看的外表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在異國他鄉,能一個這樣紅粉知己,對於小林東界來說,足以夠矣,他不再有深層次的認知,就做露水夫妻吧,就是這點誰也不點破的露水,滋潤著他孤寂的心靈,記憶象一縷炊煙,拚命蹬車,突然無緣無故笑噴,並且噴出一粒米。


    “你--神經有病?”孫中洋拍拍他厚實的肩膀,這家夥得意忘了形。


    小林東界和周海媚邂逅在菜市場,他們的交往,象一幅寫意圖,線條、斷斷續續線條的勾勒,細線,極細的線,模糊的地方若有若無,這時候想一想:命運是多麽神奇!正因為在茫茫的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不經意,甚至有些不屑:可憐的中國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熱裏!心哆嗦一下,正是這可惡的同情心,讓他有了些愧意,一塊肉,作為一塊板磚,拍開了女人這扇時刻關閉的大門,如果不是這,也許這扇門,到牆坍塌,都不會牙出一條縫。


    “前麵,就前麵樓上,她找你!”


    “不知道!”


    小林東界把汗珠摔成八瓣。


    “說吧!你是等著我把皮鞭抽到你身上,你才和我說實話嗎?”黃海山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斜著眼,一臉揶揄看著哆嗦不止的莫大偉,對付這種生瓜蛋子,他最拿手的殺手鐧就是嚇唬,把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在他溫熱的脖子上,象磨刀那樣蹭來蹭去,“是想讓我給放點血嗎?”


    “別……別……你你想……想知……知道什麽?”隨著腦門上汗珠的滴落,在哆嗦中,尿液順著褲管無聲流到鞋裏,煞白的臉上,驚恐萬狀。


    “嗯!不說實話是不是?八個人開會,怎麽少了兩個?那兩個人是誰?說出他們的名字,就這點兒出息,還跟在紅黨屁股後亂跑?說:是誰發起的?都有誰沒有來?要討論什麽事?”


    “你就……饒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冤枉的!”冰涼的刀,在脖子遊走,象蛇,讓莫大偉全身起肌皮疙瘩,眼睛不斷眨動,甩甩汗珠,頭腦一片空白呀,他當時隻是趴在窗戶上偷窺,他是怎麽去的?好象是跟著黃淑英去的,好象看見林老師了,還有誰?好象還有高天音,又好象沒有,末了,偷牛的沒讓人抓住,倒是他這拔橛子的,他剛用嘴舔破窗戶紙,正準備單眼調線,要看個究竟時,被一群蜂湧而上的警察按在那兒,動彈不得,疼得他齜牙咧嘴,大呼小叫,“哎喲喲……哎喲喲……,這他媽是誰呀?裏麵黑咕隆冬,我什麽也沒看見!”屋子也許有後門,聽到動靜,警察破門時,裏邊空無一人,八隻茶碗,還冒著熱溫潤的氣,繚繞,一句“追!”,全體衝出後門,隻看到六個背影。


    “你是不是他們一夥的?”


    “不是!絕對不是!”


    “那你是怎麽到那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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