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平凡的人有什麽不好?你這張揚外露,就不怕日本人或日本人坐探,揪住你的小辮子不放?輕則脫層皮,重則殺頭,逞一時口舌之快,送了卿卿之性命,悠著點不好?abarkingdogneverbites.我們為什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你這是自甘墜落,做汪洋湖河中一葉浮萍,風和水把你托到哪兒你就在哪兒,哎喲,我怎麽瞎眼和你做了親家?”


    “你怎麽突然來到了西涼?這裏地偏人憨,你這是要幹什麽?這些年你在日本都幹了些什麽?”


    “和中西功、安宅庫治他們在一起,尾崎秀實知道吧?”


    “不知道!”


    “我怎麽發現你已經成了井底之蛙,咋什麽都不知道?讀過《暴風雨中的中國人》、《現代中國論》嗎?一個日本人尚且知道要做什麽,而你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卻墨守成規,把小日月往滋潤裏過,今天能,明天也許還能,後天呢?告訴你我就是受這個中西功、尾崎秀實指派,才來到西涼城做的翻譯!”


    “你是獵狗嗎?在日本人鼻子底下折騰,就不怕他們嗅出點兒什麽來?不要說狡猾如同獵犬一象的日本人,就是我一個普通人,就把你象一碗清水,看個底掉,你能隱藏在日本人窩裏搞情報,騙鬼呢,鬼都不相信!”


    “你以為我有那麽笨?因為你既是我的同學,又是狗屁親家,要不然,我能跟你交實底?”


    兩個男人象吵架那麽肆無忌憚地吼,驚動屋子裏的人,“我爸一喝點酒就把持不住自己,我得去看看,怎麽聽上去,如吵架般?不喝酒還好一點,喝了酒會犯渾,不過很少喝酒!”鄭靈枝有一點點兒不放心。


    “沒事!他們小二十年沒見麵,瘋一下可以原諒!”白妍雲不鬆手。


    兩根手指粗細的竹竿,一人多高,有一截深埋土裏,橫竿被細鐵絲捆紮,柔軟的絲瓜秧,從地麵順竿爬,爬到橫竿上,就由豎長變成橫長,伸開蒲扇大手,紮煞著,然後又從橫竿往下倒著長,絲狀的須,象女人稀疏的頭發,長發際腰,蛋黃的小花或抻開,或萎縮成團,寂寞掉下,中間有些長須已經長成被拉壞的彈簧,一圈一圈,很難恢複的樣子,又長又細,遠沒有黃瓜粗,又遠比黃瓜長的絲瓜,七淩八落吊著。


    旁邊寂寞而生秋葵,就象木棉樹,最粗的莖,也似大姆指粗細,花就象木棉花,遠遠望去,和棉花無異,長出的秋葵,又長又彎又尖,石榴皮已經微紅了,無花果結得滿樹都是,早熟的皮質焦黃,麥色,外形象飛機的降落傘在空中鋪展,它能從夏結到秋伸到冬。小白狐就坐在藤下秋千上,春風、笑語或是嫣腔不會來煩她,到是那些迫於生活窘境的、新來拜門的小丫頭,唧唧喳喳象鳥叫個不停,想想這些年,一路風雨兼程,到了這個歲數,才攢下這麽一些可圈可點的家底,有些欣慰,但至今一個人,踽踽獨行,忍不住潸然淚下,皺紋就象被開水燙壞的布,無論怎樣努力,它都無法平整如初,歲月的溝壑或深或淺留在腦門上,自從十八歲出道,有過驚豔,有過精彩,更多時平淡,她的名號響徹西涼城,見過達人,遇過貴人,她的唱、念、作、答,影響一代人,音韻的穿透力、殺傷力遠遠超過子彈和斧刀,它們一刀或一彈削去人的生命,音律卻象最好的毒品,食肉化骨,隻要那音樂還在,心就會隨之跌宕起伏,她的《胡笳十八拍》堪稱一絕,拍得人靈魂的火花滋滋響,閃動著深藍色妖姬的光,那是靈魂在怒放,那是靈魂在盛開,一步三歎,把塞外、把大漠的荒涼,把人的屈辱和痛苦疊加到極至,她的古箏無人能及,出神入化,沈海南曾經三天三夜不離她的會館,引她為知音,可惜,那些豔曲淫詞沾汙了她的名聲,就象個染缸,掉進去就再也沒有清白過,不是她要唱,是客人索要,是老板為了生活威逼,她不唱就可能被折磨死,她橫下心唱,就把她一生唱毀了,這是下九流,上不了台麵,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就有了分野。


    她是大眾情人,又孤獨無家,那些追求她、取悅她的有達官貴人,他們取的是樂,逗的是悶,物欲與肉欲縱橫交織,更有落迫文人,失意政客難掩窘境,從漏風的口袋掏不出仨瓜倆棗,他們自己通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畏畏縮縮,想從門縫或窗戶縫擠進來狎妓,一身窮酸,一臉色相,還偶爾自吹,“等我發達,一定來娶你!”,聽到這樣的話,她會苦笑無語,那是什麽時候?太陽從西邊出,石頭從水底往上飄,可憐之人是何等可恨。


    夢裏境裏,半睡半醒,渾渾噩噩,一晃二十幾年,過眼的何止煙雲?正經人正常人敬而遠之,搖頭呔息:“物化弄人,可惜了,可惜了,清蓮濁汙泥而妖,背後那些事,不能聽,更不能看,其實,人在風語牆上吊著,被潑汙水實屬不幸,名和聲葬送了多少奇女子?小白狐是靈性的,妖豔而嫵媚,豔時象一朵怒放的鮮花,血色浮華,悸動人心,騷時是多少煙塵女子望塵莫及,她是西涼城內,一道光怪陸離最奇葩的風景,她讓多少男人徹夜不眠?多少男人為一親芳澤,色壯慫人膽,象劍走了偏鋒,多少男人親了還想親,忘不掉是風情萬種,更忘了醉而消魂,她是女人,卻有著與別的女人極盡不同的地方,那種突突突跳的生命張力,刺激著男人雄性大發,激越如同戰鼓,兩片柔軟的夾肉,是兩片削鐵如泥的刀,英雄唱衰雄心,莽夫到了那裏軟軟如泥,激越,飛流直下三千丈的激越,把男人靈魂洗白,白狐身下死,做鬼也風流,正是這種欲死欲仙的魅力,讓小白狐做了許多男人的紅旗,插在嶺峰高高飄揚,那是男人心中的聖地,許多男人頂禮膜拜,一跪三求,能夠真正進入小白狐懷裏的,大多是叱吒風雲可以扭轉乾坤的霸男,這樣的男人廖若晨星。


    在男人肮髒的世界裏,這是重要的茶餘飯後的談資,如果沒能一親芳澤,會引以為憾,涎水會不自覺從嘴角負重滴下,動作有些飄逸,那是羨慕妒忌恨在爭奪撕扯,有些男人喜歡拾人牙慧,把別人講過的話,咀嚼一下,細節添油加醋,就成了他的經過,那種虛假的重口味在男人裏,傳得沸沸揚揚。


    小白狐的確與別的女子不同,除了身體結構外,她解風情,善撩撥,欲望大火熊熊燃燒,直到把男人和自己化為灰燼,隻剩下氣若遊絲的兩縷青煙,嫋嫋散去,即使縱身火海,也無願無悔。


    春情泛濫,欲望腐臭,沒有哪個男人嫌髒,一個個摩肩接踵削尖腦袋往裏鑽,唯恐被落下,一時間,小白狐居住的幽夢裏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男人慨歎:願生小白狐,做鬼亦風流!那無法割舍的情,喋喋不休的韻獨步男人的心。


    何禮正與尤金平並非同路,在鄰河渡分了手,何禮正繼續往臨江地界進發,而他卻在那兒,見到了李心澤,老李仍舊是那身行頭,他習慣了,當他把車子拉到碼頭上,抬起頭看見尤金平,就站起來,用衣襟擦汗,用衣襟扇風,浪花急急拍打岸邊岩石,頭頂軟軟的單氏氈帽,就象碩大荷葉,披著頭蓋著臉,兩條長腿有一半裸露在外,他看見他們分的手,等到何禮正的船走遠了,他才急急跑過去,兜攬生意。


    “嘿,肥子,哪兒去?”李心澤就是這樣。


    尤金平在人群中愣一下,“你叫我?”指指自己的鼻子。


    “我叫河裏的魚,它們聽得懂嗎?”


    兩個人不由自主瞅瞅岸上閑雜人等。


    尤氏還沒等車子停穩,就一屁股坐上去,“去有旅館的地!”


    “好嘞,你坐穩當了!”臭烘烘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扛,蹲下去身子,屁股一厥,車子飛快走下碼頭。


    “有什麽最新情況?”尤金平趴下前傾。


    “從滿州省委那邊傳來最新消息,偵破獵刀案的堂本澤木已經到了省城,今天早晨的消息,縣委已經派出錢大華和汪洋同誌,即刻趕往清仁府,配合林劍春和李鳳飛,力爭在清仁府除了他,他曾經是日本駐滿鐵高級情報員。”


    “時間上來得及嗎?”尤金平小心凡顧一下四周。


    “應當來得及,這個雙手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劊子手,必須受到嚴懲!”車子一轉,進了一條胡同。


    “顧一凡同誌還好嗎?”


    “還好!他已經去了漕幫,恐怕你要見著他,得晚飯前後!”


    “他去那裏幹什麽?”


    “他聽朱克定說:日本人有一批機器和工具要運往清仁府,到底是機器還是工具,不清楚,是什麽機器?這麽神密?”


    “這個朱克定是什麽人?你們了解嗎?他的話有幾分可信程度?他是怎麽知道這一切的?顧一凡一向小心謹慎,這回怎麽啦?這些問題都搞懂沒有?”尤金平十分擔心。


    李心澤小跑起來,“漕幫曆史源遠流長,其人員背景複雜,長期以來,他們又多與日本人勾勾搭搭,不過,這個朱克定例外,他是漕幫最大一艘船鯊魚號上舵手,與幫主曹修德是不同的,他是煙槍的最小的女婿,與我們的一個同誌劉昆侖惺惺相惜,劉昆侖拍著胸脯說:此人可以完全信任!從上次日本的槍械情況來看,應該是真實可信的,由於部分同誌阻撓,錯失良機,眼看著日本人把那些武器運上汽車,而束手無策!連漕幫元老祁風山也出麵大罵曹修德,小十五看見朱克定大手拍在岸邊岩壁上,這是我們對形勢估計不足造成的!”


    “就他一個人去的?”


    “還有我們另外一位同誌,她叫尹紅梅!”


    “就是溫安正喜歡的那個?”


    “是!”


    呼啦一下,帶著風,一輛黑色轎車,風馳電掣駛過。


    “我的乖乖,好大氣派!”李心澤站住了,“麻生一休的車,日本駐龍澤最高司令官!”


    “走吧!還有多遠?”


    “快了,還有一條街!”


    “這個情況很重要,要及時上報省委,我覺得日本人加快了行動的步伐,我們一味求穩,會貽誤戰機,如果朱可定可靠,等他回來,我們應該加緊製訂行動計劃,如果日軍把它們運到省城,我們就很難再有動手的機會,日本特高課必定有詳細的安保計劃!”車子拐上另外一條街。


    天擦黑時,突然下起一陣細雨,這對於一直幹旱的龍澤縣來說,是福音,秋風不用掃葉,摻雜在雨裏,就撲簌簌掉個不停,地麵上油亮亮的,鞋子在汙濁的水裏,就象一朵朵盛開的泥花,雨腳如麻,細且密,這是第一聲秋雨,且鄰近傍晚,油紙大黃傘劈哩叭啦接住雨,輕輕一旋又把它甩出去,油香味彌漫在大街小巷,一行七八人,踩著飯點,披著的蓑衣,就縮著脖子。


    “是這兒嗎?”顧一凡收了傘,他的鏡片上一片模糊,當他把傘靠在牆上時,煙雨就和煙躺成一片,“看來這場雨有的下,老尤,請!特意為迎接你的到來,上午老李專門訂的座!”


    尤金平抬頭往門腦一看,這家還算氣派,上書三個鎏金大字“燕雀樓”,“有單間嗎?”


    “當然!也必須有!”


    尹紅梅就站在曾岩身後,曾岩吸吸鼻子,“這女兒紅的味道就是地道,它象鉤子,勾搭出人的欲望,老尤,裏麵請!”


    “都是自己人,一起吧!”


    他們一上去,店小二腿腳麻利跟上來,“幾位,人齊了嗎?”


    顧一凡推推眼鏡,凡視一下,除了汪洋、錢大華有任務外,其他悉數都在,“差不多了!”


    “好嘞!上菜!”店小二隻一會兒功夫,端著木製大托盤,把碟碟碗碗都端上來,十幾個菜,很是豐盛,連同一小壇酒,拾好擺好,“各位慢用!”就拎著空托盤走了,臨走把門關上。


    “顧一凡同誌,不是我批評你,這有點兒鋪張浪費了!下不為例!”拾起桌上筷了,要夾菜。


    “放下,酒還沒喝,就動筷子?老尤,我接受組織批評,你可以問一下老曾,平時我們是個什麽德行,這大半年來,同誌們算得上饑寒交迫,你看看小尹,下巴尖得象妖精,我們的活動經費捉襟見肘,哪裏有錢吃開胃菜?這是劉昆侖同誌臨走留下的,這不有任務嘛,同誌們托你福打打牙祭,黃駿同誌可以作證,小黃同誌,不要那靦腆,這是你尹姐姐,要不是他留下來引見朱克定,我是沒本事找到的,他們大多居住在魚鷹岩,就這點錢還是劉昆侖個人捐贈,有時候饑腸鼓鼓,隻能唱《國際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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