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做了什麽!你這蠢婦,神將降罪於你!”爸爸淒厲的叫喊在這個小空間中回蕩,湯米捂著嘴,望著不停搖頭嗚咽的母親,驚懼地在原地崩潰了。 “不是的,是聖像自己碎的,我沒有摔它呀!”母親尖叫著捂住了自己的頭,然後瘋了一般地撲在地上撿拾著石屑。 耶彌伽大人的聖像,從脖頸處斷裂了。 七零八碎。 …… 混沌,雜亂,恐怖。 和不見天日的純粹黑暗不同的是,這一次是烏雲密布,是厚重的水汽形成的雲層在遮天蔽日。 納羅薇拉醒來的那一刻,心中隻有這樣的想法。 她以為憑自己獨特的能力藏身於夢中、睡過了諸神之戰,便可以不被波及。 她為自己機智的選擇而暗自慶幸,因為諸多神明都在爭鬥中隕落,知道更多秘密的她在斟酌下選擇獨善其身。 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一個正確的做法。 隻是沒想到,一覺醒來,要麵對的是更加令她無力招架的境況。 她裹緊身上不斷被吹散的神袍,扶住神殿冰涼的玉石牆壁顫顫巍巍地走到神殿口。 眼下的天國,已經可以稱為是地獄。 她的嘴巴完全無法合上,顫抖地看著麵前的景象,看著這詭異而狂暴的天象,本想要後退,可是靈魂深處傳來的恐懼讓她不由得緩緩跌坐到了地上。 那位被驅逐出天國的神明回來了。 傾盆大雨淋不濕他白金色的發絲,可雨幕卻如垂簾一般,阻攔了夢神的視線,叫她望不見維爾涅斯的表情。 就如同她猜測的那樣,神樹對這位得天獨厚的神明百般偏愛,所謂的驅逐不過是一種警告。 他的成神歸位比想象中還要更快,隻怕根本沒有經受過任何磨難,便一路暢通地重返天國。 而自己為了結下善緣而對他信徒的指引,隻怕在其中也並沒有起下什麽太大的作用。 納羅薇拉應該開心的。 因為她賭對了,她成了唯一一個站對了隊的神明。 可是她卻笑不出來。 維爾涅斯的懷裏抱著一個人。 他的動作那樣珍惜,神情那樣恭謹,仿佛用一點力就會把懷裏的人弄疼一般地小心。 隔著大雨,納羅薇拉能看見被抱著的那人胸口處綻放出的血花。 那人有一頭深棕色的頭發,當他睜開眼時,瞳孔是很罕見的黑色,像兩顆瑩潤的黑珍珠。 納羅薇拉曾見過那個人。 那是維爾涅斯的信徒,是她曾經在夢中指引過的對象。 過多的血跡竟然營造出一種格外讓人心顫的破碎的美,甚至有血液染上了那人類身後的神明聖潔的神袍。 神袍本該一塵不染。 納羅薇拉伏在地上,有風暴吹來了她的神殿,可是她沒有能夠逃竄的能力了,她的全身汗毛直立,隻能呆呆地望著那位神明抱著人遠去的身影。 無數道驚雷不留情麵地劈向維爾涅斯,可是他抱著人的手依然那樣穩,他甚至伸出手捂住了死去人類的耳朵,唯恐這震耳欲聾的雷聲驚擾了他。 神明每走一步,雷就落在他的腳下。 那些雷似乎是在有意識地追逐著他,拚盡全力地想要劈上他的身體,或者說,是劈上他懷裏的人類的屍體。 可是最終也沒有一道雷能夠攔下他的步履。 他行走的方向,正是衝著天國中央、天國億萬年來的根係、眾神誕生的源頭神樹的所在地。 隨著他的腳步,所到之處全是雷電引起的大火。 這大火竟然能在暴雨中越演越烈,水火竟然詭異地達成了共存。 地上屬於神樹的枯枝爛葉在烈火中燃燒,整個天國幾乎成為了一片火海。 這裏是地獄。 納羅薇拉顫抖著想要往後爬,可是她的身體已經動不了。 億萬年來的第一次恐懼,是震撼神格的恐懼,甚至讓她的每一根發絲都寫滿了怯意。 她在惶惑間看到遠處的神殿裏走出來另一位神明,他的模樣狼狽,精氣神卻十足。 因為有蓬勃又富足的信仰之力傍身,盡管經曆了一場大受打擊的惡戰,但也收獲頗豐,成為了天國無可爭議的第一序位。 那是諸神之戰的贏家,災難神耶彌伽。 隻可惜,這位贏家此刻也與她一樣,渺小到甚至直不起身子,走到神殿外的時候,已經不由得跪在地上爬蹭了。 那日神樹審判現場,掌管死亡的神明德西忒夫口中的一番話引起了眾神的警覺,在維爾涅斯被驅逐出天國之後,現場的氣氛已經十分凝滯。 一場戰爭幾乎一觸即發,奧特弩波與耶彌伽一眾神明惡意竊取信仰之力,變成了格外強大的存在,其餘眾神雖然驚怒不已,卻也毫無扭轉之力。 本想在神樹下檢舉耶彌伽的罪行,可是在維爾涅斯被驅逐後,神樹轉瞬之間盡數枯黃,再不給出任何回應。 納羅薇拉見事不妙,選擇沉睡不醒,藏身於夢中,躲避這場諸神戰爭。 戰爭果然如她預料的那樣慘烈,現如今,天國隻剩下耶彌伽還有能力出來麽? 看來就連他的好兄弟奧特弩波,最後也逃不過一個被壓榨的命運。 納羅薇拉想要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但是眼下實在不是個合適的時機。 她隻分出了這一刻神放到了耶彌伽身上,下一秒,就被一道致使整個天空一瞬間亮如白晝的閃電驚嚇得不知所以。 閃電反射出來的白光在她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上映照了一刻,天空再次歸於黑暗。 有閃電預警,納羅薇拉提心吊膽地等著那聲一定會震碎虛空的巨雷,雖有心理準備,但在看到它迎頭劈下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無聲地尖叫起來。 巨雷似乎無處不在,似乎要劈向天國的每一個角落。 她閉上眼,以為自己會在此隕落,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卻並未即刻襲來。 甚至,久久沒有襲來。 納羅薇拉顫抖地掀開眼皮,看到的畫麵她此生都不會忘記。 遠處的神樹,那十個人圍著牽手也抱不住的粗壯樹幹竟然被巨雷從中劈斷! 截斷麵處燃起了熊熊烈火,已經光禿禿的參天枝幹不斷萎縮,在火焰的炙烤下化成一捧捧炭灰,沒有來得及落到地上,就化成無數道黑色的流光消逝。 而這都不是最令納羅薇拉震撼的,她真正看見的是,神樹被劈裂開來的“傷口”,正向外溢出無數濃稠而黑暗的熔漿…… 肉眼可見的黑氣伴生著彌漫開來,那是死亡的味道。 不過這物質沒有擴散太久,因為神樹直接倒塌於天國的土地上。 佇立了億萬年的神樹、被創世神種下的天國的尺度…… 就這樣,倒下了? 於是比巨雷更加驚天動地的聲響出現了。 神樹倒下,整個天國都搖晃起來,地動山搖,天崩地裂。 納羅薇拉扒著神殿的地磚在崩潰中留下了淚水,她的雙耳間有鮮紅的血液流出。 她好想呐喊,她好想尖叫…… 她眼睜睜看著對麵的神殿,伏在地上的耶彌伽被震蕩中傾斜的石柱壓在身下。 最後望一眼天國的中央,那裏再也沒有什麽參天巨樹,隻有一個風雨中佇立的神明,溫柔地抱著他的信徒。 他的腳下,黑色熔漿流淌了滿地,纏附上了他的腳踝。 神樹本來的位置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坑洞,雨水不停地灌進去,黑色的詭異黏稠物質已經滿溢了出來,隻怕不出一會兒,可以席卷這個天國。 那是什麽東西? 是傳說中的深淵嗎? 納羅薇拉已經無力去思考。 她眼含淚水呆在原地,卻連眼睛都忘了眨。 喉嚨裏不由自主地瀉出幾聲嗚咽,她捂住頭,再也不敢抬起來。 傳說,億萬年前,創世神疲於管轄天地萬物,所以種下一顆樹。 神樹中結出了果子,每顆果子裏誕生一位神明,生來便執掌世間的一方事物。 唯有最後一位神明,他誕生時,天地已經沒有了需要管轄的事物。 那位神明,是維爾涅斯。 神樹為什麽偏愛他? 神樹為什麽不能接受維爾涅斯的信徒? 為什麽不能容忍女神芙蘭伊多對維爾涅斯的愛慕,然後抹殺了女神?一如現在抹殺了那名信徒。 納羅薇拉曾經以為自己已經猜到了真相。 她曾以為真相不過就是是神樹無由來地愛慕著那位神明。 曾以為神樹是萬物尺度,可是萬物尺度竟然也消弭於這場不尋常的雷雨中。 天國億萬年來從未下過雨。 第一場雨,因為一名人類之死。 原來,她與真相還有一步之遙。 一切的不尋常匯集在一起,再找不出第二個答案。 淩駕於神樹之上的,唯有創世神。 渾渾噩噩的大腦間紛飛起無數雜亂的思緒。 納羅薇拉恍惚間想起了好友芙蘭伊多的預言 “……我看到了天國的淪陷,維爾涅斯會打開深淵的大門……” 預言中的場麵,是現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