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堅信神愛世人,庇護著世人。  隻會覺得世界上一切的壞事隻因為人心險惡,卻不肯承認神會放任邪惡的存在侵襲人間每一個狂熱的信徒,都是這樣想。  摩恩突然感到一陣無力,他甚至認為,盡管自己同樣信仰著真理神耶彌伽,可是也無法不承認,許多信徒的行為和思想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  不該是這樣的。  他冥冥中覺得,世界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才對。  摩恩垂下頭,閉上了眼睛,狠狠地深呼吸了一口才再次睜開眼。  等他匯報完,聖壇外又跑來了兩位壯士。  他們快步上前,慌亂道:“大人,格裏芬夫人被發現死在家中,死相同格裏芬老爺如出一轍,血液被放幹,死亡時間大約在昨晚,不超過一天。我們查探了兩具屍體的全身,隻在兩人的後頸處各發現了一道口子,卻、卻像是……人的齒印!”  摩恩聽著這話,幾乎要站不住腳,他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同時腿軟無力,隻感到天旋地轉。  血不是夜鶯吸的,難不成是人吸的?!  在場眾人的反應都和他一般無二,司鐸也不住地後退了兩步,抬手捂住心口,那踉蹌的身形被身邊的壯士扶住。  “摩恩,這事你可知道?”他抖著嘴皮子開口。  “不……”摩恩沉重地應了一聲,突然仰起了頭,“但是,我想格裏芬小少爺是知道他母親的死的。您可還記得?我在察覺不對時,向他問詢可否去安撫格裏芬夫人的情緒,他卻不肯同意,回答‘恐怕不行’……”  摩恩聽了壯士的話後,確實有想過可能是格裏芬小少爺“殺”了自己的父母,但這個猜想太過喪心病狂,且小少爺本人也死去了。  “這件事,不能由我們來解決了。”  司鐸大人在沉默良久後拍板定案,決定要派摩恩同格裏芬一家三口加上一隻鳥的屍體一起去到主教廷,由最高權利來直查此事。  他連夜放飛了送信的鴿子,準備明天一早就送這支奇異的“隊伍”遠行。  龐大的惡心感伴著驚愕和恐慌,一直持續到了摩恩離開聖壇還充斥在他的頭腦中。  今晚是留給他最後的時間,歇過一晚便得離開帕丁利坦小鎮,出發前往大陸中心。  心裏沒有半點即將去到離神最近的地方的激動,而是被沉甸甸的疲憊與茫然填滿。  等摩恩回房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他吃過一點沒滋沒味的飯後便呆坐在桌邊,不知道格裏芬一家離奇死亡的背後是什麽在作祟,也不知道自己走後能把鳥兒托付給誰來照顧。  而今天大概注定是格外繁忙的一天,就連這個時候都有人來打擾他的房門又一次被敲響了。  不過這一回,敲門的聲音輕了許多。  “摩恩……我、我是帕西,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摩恩十分驚訝,他趕緊站起身來迎過去,同時說著:“請進。”  帕西的樣子肉眼可見的憔悴,進來以後便拘謹地站在門邊,任摩恩怎麽邀他坐下都隻是擺擺手。  “那本《異聞奇談》是我的,你看到了夜鶯的故事,對嗎?”他的眼下綴著大大的黑眼圈,開口便單刀直入,隻是語氣有幾分卑微,“我聽到了你對司鐸大人講的話,你也覺得是夜鶯做的,是不是?”  摩恩在聽過壯士匯報的“放血口”後其實已經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猜想,隻是還沒等他否定出口,帕西已經神神叨叨地再次講述了起來:“我知道那故事是真的,一定是帕丁利坦也出現了夜鶯。我早就見過的,我曾經親眼目睹!”  他的話引起了摩恩的驚覺。  “你見過,什麽意思?”  “在我還在艮狄康教堂的時候,曾經奉命處理一場凶殺案。重點並不在此,那個死者死於利器,沒有詭異之事發生,但是……”他說到這裏眼神變得閃爍起來,“呼”了一聲後才繼續道,“但是在我去調查的時候,恰巧碰見了一隻夜鶯。它俯趴在死者的傷口上,貪婪地飲食著,那場麵,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你懂了嗎?在這一次聽說了格裏芬老爺的死狀後,我立刻想起了那隻夜鶯……我知道自己軟弱膽小,但是這件事說出去誰會信呢?我知道此事古怪,不說一聲也不是故意想要害你的。好在,你也並未出事,不然,我真的良心難安。”帕西抬手捂住臉,肩膀聳動了幾下。  摩恩還沉浸在他剛剛的經曆中,沒有講話。  帕西抬起胳膊蹭過眼睛,抿抿嘴後對著摩恩真誠地叮囑道:“我知道司鐸大人安排你前去主教廷,那裏的人隻會更固執,他們就算親眼看到都未必願意相信真相。我過來也隻是想勸你千萬小心……”  “可是,血並非是夜鶯吸食的。”  看到對方一臉認真又憂心的樣子,摩恩實在忍不住打斷了他,“之後派去的壯士查探了屍體全身,唯一的傷口在後頸,那分明是……”  他說著說著,自己停了下來。  因為結合帕西的話語,他突然想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  鳥兒完全可以等人製造出傷口後再去飲血。  而這個人選,摩恩隻能想到格裏芬小少爺。  思路一到這裏就又斷了下來,畢竟對方終歸是個死人了。  摩恩皺著眉頭恨恨地捶了自己的腦袋一把,看到帕西呆愣的表情再默默補充道:“沒什麽,後頸的傷口並非是鳥兒造成的。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多加小心。”  帕西應了聲,在渾渾噩噩中離開。  摩恩等到人走了以後才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捏起那半張燒過的紙頁翻來覆去的看。  其實他也不懂自己還在看什麽,或許隻是找個事情做,以壓下自己的無措情緒罷了。  “啾啾。”小黑站在桌上盯著他,似乎是想與他互動。  往常的這個時候摩恩都會配合地同鳥兒玩一會兒,但是今天他實在打不起精神。  他敷衍地摸了摸小黑的頭,把紙頁也收起來,遲疑了片刻後走到了屋裏那尊中型白玉聖像麵前。  他剛跪下去,小黑又瘋了一樣地跑到他麵前到處飛竄,“啾啾”叫著打斷。  “小黑,先不要鬧了,可以嗎?”摩恩歎著氣道。  每一次的祈禱都會被打擾,他已經有些無力招架。  可是在他說完後,很快又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重,明知道鳥兒是感受不出這些的,還是輕輕地把小黑捧起來,語重心長地對它說:“我是在祈求神明的保佑,你若讓我惹怒了神明,誰還來給你喂食呢?如果沒有偉大的耶彌伽神明在上,隻怕我已經死在了格裏芬家中……”  他眸光浮動,順了順小黑的羽毛,繼續道:“說不定正是神的指引,讓你恰巧能找到我,救下我。”  小黑隨著他的話語一點點垂下了腦袋,身體變得很僵硬,在摩恩掌心裏一動不動。  它的一對黑眼珠也不再盯著摩恩的臉,而是看著籠子,或者說,是看著那籠子裏的木頭人。  摩恩的心髒好像被人攥了一把似的。  他極力忽視這份異樣,以為自己是把小黑安撫住了,露出一點笑意,把它送回了籠子裏。  之後他再跪在地上,鳥兒果然不再出聲。  摩恩閉著眼睛喃喃道:“敬愛的真理神耶彌伽大人,您虔誠的信徒摩恩在此祈禱,祈禱您庇佑您的子民,從此遠離災難苦厄。我將永遠心懷感恩與讚美,秉承您的旨意,將餘生奉獻與您……”  “哐當”  摩恩受驚地睜開眼睛,倉惶地轉過頭去,就見鳥籠正摔在地上,小黑身體僵直倒在籠子裏,被綁了布條的小腿板直地伸長,爪子蜷起。  明明被傾倒的水盆和米碗淋了滿身,它卻毫無反應。  那模樣怎麽看都不像是隻摔到了傷口的樣子。  摩恩的呼吸和心跳都滯了一拍,他甚至顧不上向神明告罪,直接就著跪著的姿勢匆匆爬過去,手忙腳亂地把鳥籠給扶正起來。  “小黑!”  他慌張地打開籠子的門,小心翼翼地把小黑捧出來,眼睫以一種快速的頻率不停地眨,指間控製不住地抖個不停。  手中冷冰冰硬邦邦的鳥兒瞳孔放大,眼裏再無半點神采。  它黑漆漆的羽毛沒有分毫光澤,身上的傷口散發著潰爛的味道。  那模樣就好像,早已死去多時。  沒有一隻鳥兒會在一秒之內死去,隨即屍體腐爛發臭。  “小黑……”  摩恩怔住,啞著嗓子呼喚著小黑的名字。  他甚至懷疑,這兩周的相處,不過是他的幻覺。  ……  “神子摩恩,到了出發的時候,盡快出來。”壯士走到神子的房門前,大聲叫嚷著。  他抬起手用力地拍了三下門,約莫一分鍾後才有人來打開。  “你……”壯士一見到人就有些呆住了。  眼前的神子平日朗目疏眉、氣質清雅、風度翩翩,今天一見,他身上的神職衣袍竟然還皺巴巴的,像是整夜沒脫,細看能發現上麵還有些塵土和髒汙。  瞧著那眼圈也紅紅的,眼裏布滿了紅血絲,樣子可真是狼狽極了。  壯士心道:堂堂神子畏懼這一趟出行竟然已經畏懼到了這種地步,實在讓人恥笑……  一邊波瀾不驚地傳達通知:“去往教廷的馬車已經備好,請您抓緊時間。”  “嗯。”摩恩昏昏然然地應下一聲,回房取了自己昨晚收拾好的簡單的行李。  他在司鐸大人及一眾神子神女的沉默注視下,登上了前往教廷的馬車,伴著格裏芬一家三口的屍體,眺望著窗外的教堂建築。  屬於神子摩恩的房間裏,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鳥籠,本屬於其中的那隻小黑鳥將永遠地留在帕丁利坦的土地裏。  它曾救下他的命。  是鳥兒救了他的命,而不是神明。  感受到馬車飛馳,摩恩疲憊地靠坐回角落裏。  他閉上眼睛,酸澀了一整夜的雙眼包不住那些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麵頰滾落下來。  摩恩抱住自己的膝蓋,把頭埋在上麵。  他的喉嚨裏瀉出幾聲細微的嗚咽,隻可惜不會再有毛絨絨的小腦袋蹭向他的耳朵、逗他開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摩恩:是耶彌伽神明保佑我的w鳥: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真氣死  (w鳥是看評論區有讀者對它的稱呼,還怪可愛的2333就跟你們叫神樹小老樹一樣)第33章 啼血夜鶯05  深淵。  萬千欲望凝成的黑色熔漿躁動地翻湧著。  這片無邊的絕望空間中,隻有一抹亮色。  那位躍入深淵的神明白金色的發絲與聖潔的白袍依然閃爍著皎皎光輝,縱使墮身泥沼中,也未染半點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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